彈琴磨得手疼?這句話印兒說來實在是心虛。方纔她也問過陽筠,要不要想個別的什麼藉口推辭,陽筠卻只是搖了搖頭,輕聲說了句“不必”。
武承肅苦笑,讓姜華把“焦尾”琴好生收了,忽然又想起什麼,着人去拿了好些琉璃瓶罐裝的香脂香膏,包好了交給印兒帶回去。
“不管是凍了還是磨了,這些都有用,平日裡用來搽臉也使得。”武承肅說這話時,直直地盯着印兒。
陽筠還真是難哄!也不知幾個侍女平日裡會不會幫着勸和。
印兒硬着頭皮接了,回到八鳳殿裡把太子的話告訴了陽筠,又把一包袱瓶瓶罐罐給她看。陽筠拿起兩個奇巧瓶子瞧了瞧便放下,又讓墜兒都收了起來。
晚上的時候,武承肅讓人送了個漂亮的擺件到宜秋宮,衛氏開心得不得了,第二日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說陽筠得了多少好東西,她心裡酸得要命。
到了晚上,衛良娣的肚子果然又痛了起來,急忙叫了醫官來看,還是說無礙。武承肅聽說無礙便沒去探望,衛良娣那裡吃了兩天藥也就好了。
臨到年終,冬至的七日假期過後,各地方官員陸續回京述職,接着便是整整一個月的冬假。荊州刺史徐放也在其中。
因徐昭訓育子有功,皇后特意準了徐昭訓父女見面,徐放此行帶了妻子同行,就是盼着皇后的恩典下來,倒真教他盼到了。
三人雖然只說了不到半個時辰的話,仍讓那些品級較低、父母又不在都中的妾侍十分眼熱。
陽筠竟也羨慕了起來。可惜入燕前她就知道,東宮事務由皇后管理,什麼時候她成了皇后,纔可能自己做主。
非要等到成爲皇后麼?陽筠苦笑。
周道昭是不會等到武嶽死了才反的,她也只能先安靜做個太子妃。若魏國事成,她哪做得成皇后?可若魏國事敗,周繹自不必說,將要嫁去魏國的陽筱也難逃一死。
似乎怎麼都行不通。陽筠揉了揉太陽穴:既然看不見出路,便只管腳下不摔跤好了。
“去庫裡拿個手爐出來,裝上些星子炭給我。”陽筠吩咐珠兒道。
“拿……哪個手爐?”珠兒愣愣的。
陽筠只當沒看見,道:“找你墜兒姐姐問,看哪個好看,便拿哪個罷。”
珠兒和墜兒出去找手爐,釧兒一直在外頭看着煎藥,屋裡只留印兒一個。
陽筠咬了咬嘴脣,問印兒道:
“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不敢有假。”印兒見陽筠說要香爐便猜着了幾分,試着勸道,“依奴婢看來,太子殿下對娘娘倒是真的用心了。”
是啊,“焦尾”琴都送了,想來也不該是假意。只是他爲何忽然轉了性呢?
陽筠受風寒昏睡了兩天,醒來那日的晚間,印兒就把太子在這裡陪了一夜的事說了。陽筠知道印兒不會騙她,卻怎麼也想不通武承肅呆了一晚上是爲什麼。
接着便是武承肅的生辰,陽筠纔剛病癒,身上懶懶的,但爲了不落人口實,還是堅持去宴上坐了好一會兒,之後武承肅便往八鳳殿送屏風。陽筠讓墜兒接過之後,也曾想過要不要派人回個話、道個謝,終還是開不了口。
結果第二日就送了焦尾琴來。這份禮太過貴重,陽筠自然不敢收,可若是因爲貴重就退回去,誰知道會不會惹得武承肅不快?
於是就有了印兒說的,陽筠彈琴“手疼”的事。
武承肅雖盼着陽筠收下,卻也猜到她十有**會把琴退回來,果不其然就讓印兒來退,然而理由卻是“手疼”。好,她既說手疼,就送她些香脂香膏好了。
陽筠收到香膏的時候知道武承肅必然氣悶,但也因此明白了他確是真心求和,心裡成見少了三分。
後來徐昭訓與父母親相見,陽筠觸景生情,十分想念陽筱。也不知武承肅從哪裡知道陽筠悶悶不樂,特意叫了印兒過去詢問陽筠的情況,又打聽她的喜好和習慣。
印兒回來說了太子叫她去問話,並把所問的內容一五一十說了,陽筠對武承肅的求和之意便確信無疑。
這幾日裡陽筠也反覆想過,應該是自從彈琴那晚,武承肅對她的態度開始有變的。可他究竟是聽得懂琴,還是聽不懂呢?
若說聽不懂,態度當不會轉變如此之大;若說聽得懂,又不是念着他,他積極個什麼勁?
或許武承肅根本沒打聽過她的過往,即便知道了她與周繹的婚事,也很難想象兩人私下有往來。陽筠覺得,那日武承肅聽到琴聲,多半是以爲她看上他了。
想到這裡,陽筠臉上一熱,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也難怪武承肅猜不到。
他既有言和之意,自己也該順着臺階下去,不然非但見不到妹妹,以後日子也會十分難過——到時就不是冒出個什麼人來、跟她爭幾個梨子這般簡單了。
“太子殿下問奴婢話時,倒不像平日裡看到的那般冷冰冰,不知娘娘如何,奴婢心裡是感動了。”
陽筠抿着嘴想了想,扭頭蔑了印兒一眼,笑道:“叛徒,早晚翦除了你!”
印兒也跟着笑,笑了沒一會竟流出淚來。
陽筠隻身嫁到燕國,人生地不熟的,能依靠的本來只有太子,可新婚夜太子就起了殺心。好容易太子轉性,陽筠卻還防着他,送來的禮物碰也不碰。
如今陽筠既然想開,以後的日子應該會越來越好了吧?
瞅着陽筠還有些發呆,印兒悄悄擦了擦眼角,才把淚擦乾淨,墜兒、珠兒就回來了。
珠兒和印兒打了個照面,就捧着手爐去給陽筠看,笑着問是不是好看。陽筠看過去,是一個銅胎鎏金雕綠竹猗猗的六角手爐。
“好看,就這個吧。”陽筠點了點頭。
珠兒拉着墜兒出去弄麩炭,印兒笑得開心,問陽筠要不要順便拿幾件衣服出來。
陽筠扭頭看着印兒笑,好半天不說話。
“左右也開了庫房,手爐都用上了,拿件大氅不好麼?”印兒輕聲問。
“傻子!我把他送的東西一股腦兒都翻出來做什麼?”陽筠笑着搖了搖頭,“還以爲你是聰明的,沒想到被他隨便幾句好話就弄糊塗了。”
印兒聞言立即懂了,不禁紅着臉笑了起來,忽然嘆氣道:“可惜了那把琴。”
陽筠也覺得沒聽見琴音是件憾事。略沉思一下,她正色道:
“合當是我的,便是推了幾次也還是會回來,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