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灝以爲武承思悶悶不樂,是因爲他在家中地位尷尬。
武承思是嫡次子,原本並不出挑,偏他年少得志,如今有軍功傍身,廉王世子怕也忌憚起這個弟弟了。
廉王長子武承知今年十九,與承思同母所生,早已立爲世子,但武承知略顯平庸,雖然也有股子男兒意氣,卻與乃父相類,跟承思的張揚恣意是比不了的。
武承思另有一姊一妹,均爲庶出,姐姐武瓊華現已出嫁,嫁與禮部侍郎嫡次子,並育有一子。妹妹武琅華今年纔剛十三,親事還未定下。
說起武琅華的親事,這世人行徑倒真教人不齒。武琅華其品貌雖非絕代,但廉王教女有方,配個世家公子倒也不難,然而之前上門說親保媒的人並不多。
門戶低的存了自輕自賤的念頭,覺得配不上廉王府,不敢找官媒提親。而門當戶對的,又多半挑剔嫡庶,不願意委屈了自家兒子。且廉王素來低調,世子也不喜張揚,不少人便存了觀望的態度,只待廉王府何時得勢再議。
武承思突然名聲大振,許多人紛紛上門提親,廉王也是不勝其煩,加之得知錢氏有意,這才上奏請旨,明着拒人說親的。
那些從前觀望的人哪敢再等,生怕被人搶了先,見武承思這條路不通,便一窩蜂地衝着武琅華去了,既有央了媒人替子侄求娶的,也有親自登門給遠房親戚保媒的,不過月餘竟有二十來個。
廉王看着那一托盤的庚帖,實在是哭笑不得。好容易打發了衆人,待武承思回來,廉王便把事情講給他聽。
武承思讓人把托盤端了過來,往裡頭瞧了一眼,笑着說他竟不知大燕國有這麼多適婚的男子。
“這些人不過看到你眼下的風光,便如蟻附羶,盯着我們家不放了。”廉王嘆道,“卻不知人在風口,更需加倍小心。”
武承思聽了父親的話,覺得頗爲受益。
其兄身爲世子,又是謙謙君子,未必會把他當做忌諱,但武承思自己卻不得不謹慎。況且他現在便如此引人注目,他日必會有累累軍功,萬一哪天惹得皇帝忌憚起來,別說榮華富貴了,連小命也未必保得住。
也是如此,他纔會跟家裡要錢喝酒,不過做給大家看,讓人覺得他不過於軍事上有些天賦,真要細究,還只是個不懂事的紈絝子弟。
武承思不想提那些糟心的事,本欲一語帶過,不料反引得大家爲他憂心惆悵。他忙笑着張羅吃酒,更提起武承訓的親事來。
“從前除夕宮宴我去不得,以後也未必能得閒與宴,只聽說太子妃殿下端莊大方,風華絕代,有如仙子臨凡一般,既有才學又識得禮儀,想來其妹也是不錯。”
武承訓“噗嗤”一笑,捶了武承思一拳。
“你可莫要因爲長在軍中,便沾了那些劣氣歪風,別從了軍就當真做起粗人來。”武承訓笑道,“太子妃殿下也是你我可以議論的?”
武承思“嘿嘿”一笑,道:
“還不是想寬寬你的心!”
話音一落,幾人均有些變色,武承訓只說“奉上諭”,此門婚事必然“極爲妥當”,便乾笑着勸起酒來。幾人心照不宣,把這話揭過,只品評眼前的酒菜。
“這魚目羹難得,不過許多人吃不慣,我倒很喜歡。”武承思說着,舀了幾顆魚目下肚。
“傻子纔不喜歡!”仇灝說着,白了武承訓一眼,“湯汁可是用十六味海味慢燉出來的,單爲了釀這麼一碗魚目,還有人嫌太過奢靡,點了也不肯吃呢!”
武承訓見仇灝主動提起上次的事,愈發覺得灰了心,卻不想把話說得明白,只好若無其事一般繼續吃喝。所幸武承思與柳克明還在一旁,不然他還真就坐不住了。
酒足飯飽,武承思結了賬,幾人一同下樓,站在望江樓門口街上,本打算各自回家。
仇灝又說要送武承訓。
“我與承訓最順路,一同回去正好。”
仇灝說着,就要攬武承訓的肩膀,不料被武承思搶了先。
“這倒巧了,今日可是我順路!”武承思攬着堂兄的肩,笑着對仇灝道,“我累月回不到都中,也不知何時又要出去,纔剛在家中歇了兩天,竟連伯父也未去探望。”
也不等仇灝再爭,武承思攜了武承訓,上了自家馬車,直奔寧王府去了。仇灝無法,與柳克明道別之後便也回府去了。
廉王府的馬車裡,武承思半晌不語,只斜眼看着武承訓笑。
“你就那麼急着見我父親?”武承訓輕笑,問武承思道。他竟替武承思想了三個嘲笑自己的理由——讀書、娶妻、躲避仇灝——但不知承思實際笑的是哪個。
“並非所有人都與你我一般,有如此顯赫的出身,能當上皇親國戚。爲了生存奔走,實在無可厚非。”武承思把雙手一叉,往腦後一枕,身子向後仰,直接躺在車裡堆放的靠枕上,閉目養神起來。
武承訓看了看車內鋪着的胡氈軟褥,摸了摸彈花靠枕和坐墊,幽幽道:
“有出身又如何?你不還是要問家裡要銀子,我不也要裝這麼些年的傻子麼!”
武承思聞言睜開了眼,一聲嗤笑,道:“咱倆爲的還不是同一樁:生在王府裡,非得癡傻才能長壽。”
武承訓也跟着笑,笑容頗有些晦澀。武承思見了,忙又轉過話頭,說起武承訓的婚事。
“依我看,也沒什麼不好。你娶了二王主進門,今後的安穩也便有了保障。”
武承訓附和着說了兩句,便說起寧王府的一些變化,又說寧王見到武承思,必然十分歡喜。
武承思便也順着說起寧王來。
他實在不知道堂兄爲何總岔開話題,好像十分不願提起這樁親事。
雖然武承思曾與陽筱擦肩而過,但他其實並不排斥這樣的聯姻,反倒覺得這是好事。如今好事落在承訓頭上,武承思自己則可以毫無牽掛地去打仗,未必不是兩全其美的事。
然而武承訓不是不愛提,這樁婚事的益處他心中也清楚,只是不想跟武承思議論陽筱。
畢竟太子殿下當初瞧上的是武承思,而武承思又做了他從小嚮往卻不能爲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