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掌櫃那爲難的樣子,想來他已經說了是仇灝先訂,而杜勢不僅不予理睬,甚至還把掌櫃的噎了回去,因此纔沒人再提。
且最後那句“憑來了誰”,也要說道一番,言語中鋒芒畢露,擺明了是針對他仇灝來的。
這杜勢分明知道今日是他訂了席面,這纔在這裡胡攪蠻纏,以爲自己能驅他們離開。只不知杜勢請的是什麼人,竟讓他有如此信心。聽他方纔所言,竟是南康郡主讓他宴請的,想必也是個要緊人物。
然而不巧,今日有承思在,便是陛下也要賣三分顏面。
且確實是仇灝先訂的頂樓,這話無論到哪裡去說,都是仇灝有理。
仇灝略一思忖,自覺不會落下風,便由着杜勢折騰。既然杜勢願意丟臉,就讓他繼續鬧下去罷!反正丟的不是仇家的臉。
可惜南康郡主原本面子就不光彩,坊間對其諸多非議,以後怕又要抹上一筆了。
“不知杜公子請的是什麼貴客?”仇灝微笑着問道。
杜勢笑道:
“可不就是貴客!還是我母親的面子方纔請得動,說起來倒也算是親戚了。”
仇灝心中狐疑,剛要細問時,門外響了轔轔車聲。
杜勢一見,立即快步過去,走得竟比跑得還快。
仇灝心想必是他請的人來了,也跟着出去看熱鬧,心說不知是何方神聖,能讓杜勢如此不要臉。
看那馬車規制,竟也是王府出來的。
仇灝心中忽然有些不踏實。
馬車上的人被攙扶下來,杜勢恭敬長揖,仇灝見了,忽然有些慌了。
來人正是惠王。
也不知惠王是否認得自己,仇灝先行了揖禮。惠王果然微微一怔,先與杜勢寒暄兩句,便笑着問仇灝是哪家的公子。
不等仇灝自報家門,杜勢先搶在了前頭,笑着對惠王道:
“這是吏部文選司仇郎中家的公子、仇灝,其姊是東宮眷屬,貴爲良媛娘娘;其姑丈乃是當朝一品,嚴仲麟嚴太傅。”
仇灝心中暗罵,這杜勢果然是個小人,時刻惦記着踩旁人兩腳,對自己父親一語帶過,偏說了他的姐姐仇良媛,又強調了一番姑丈身居高位。
心中雖然不快,仇灝面上的功夫卻爐火純青。
他絲毫沒露出不虞,笑着對惠王道:
“晚生仇灝,平日難見王爺,哪想到今日在此得見尊駕,實是榮幸之至。”
惠王聽說是東宮的人,卻也不怠慢。他笑着讚了仇灝兩句,無非是說“丰姿出衆”之類的話,雖都不痛不癢,倒把場面圓了過去。
仇灝笑着謙虛一番,之後便與杜勢一齊,跟在惠王身後進了望江樓。
惠王一進門,便問杜勢訂在了哪裡。
杜勢早等着這句,忙趁機告了狀,說望江樓辦事不力,一間房訂給了兩撥人。
“這有何妨?”惠王聞言笑道,“咱們既是後訂的,便在三樓罷了,四樓還留給原主。”
“望江樓畢竟有錯,如此未免太縱了他們。”杜勢不甘心,一面主張留四樓己用,一面用眼角輕瞟了仇灝的衣角。
惠王笑了笑,道:
“既如此,稍後讓掌櫃的少算幾兩銀子也就是了,三樓、四樓的,又有什麼要緊。咱們便往四樓去罷!”
仇灝又不是傻子,若來的是別家的公子,或是朝上某個大官,他今日他都不會將其放在眼裡,更不會把訂好的四樓讓出去。可杜勢請的是惠王,武承思如今就是再怎麼得臉,也不好跟自己的叔父爭搶。
若傳了出去,說武承思自恃軍功在身,佔了望江樓四樓的位置,讓自己的叔父惠王屈於三樓,承思以後怕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仇灝想得明白,他幾乎沒片刻猶豫,便主動開口道:
“王爺容稟!那四樓原是晚生訂下的,不過請幾個朋友吃酒胡鬧罷了,沒什麼要緊的人,也不談要緊的事。既然與杜公子的席面衝了,晚生等自然要以王爺爲尊,自當讓出四樓雅間來。沒的說只爲了先來後到,便忘了尊卑有別的。”
“方纔爭論了那麼許久,倒沒聽仇公子說起——要早說了是你們訂的席面,這事也就好辦了。”杜勢唯恐天下不亂,趁機又說了幾句,“我跟着掌櫃的說了那麼好些,竟是白費了脣舌,他也不敢做主,倒不如直接跟仇公子說來得痛快。”
仇灝嘴角一揚,看似露出個笑容來,眼神卻咄咄逼人,直視着杜勢,不緊不慢道:
“我瞧着掌櫃的說了那麼久,恐怕已經提了是我訂的席面。杜公子見我來了卻不與我說,仍揪着掌櫃的不放,我還當真以爲杜公子不是爲了要四樓的位置,而是因爲夥計辦錯了事不能釋懷呢!”
不等杜勢開口,仇灝立即又道:
“這望江樓人來人往,裡裡外外這麼多人看着,我夾在中間,只覺比掌櫃的還要爲難,倒不知要如何開口勸和,這纔不提是我訂了席面,哪知竟給杜公子添麻煩了。”
這一番話,把杜勢如何無理,如何針對他仇灝,都說得一清二楚。
杜勢半晌說不出話來,掌櫃的心中愈發害怕。
見二人針鋒相對,惠王不過輕輕一笑,接過仇灝方纔讓席的話,隨便推辭了兩句,便順勢應了下來。
他惠王是什麼人,對方不過是幾個毛頭小子,一羣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罷了,怎能讓他們騎到自己頭上?
惠王擡腳就往樓上走,杜勢慌忙跟着。
仇灝心說送上四樓再下來等人,便跟着也往上去。
他才邁開兩步,還沒上臺階呢,柳克明也坐着柳府的馬車到了。
惠王的馬車已經挪開,柳克明從前又只在家中苦讀,並不認得惠王其人。且望江樓人來人往,惠王與杜勢正往樓上走,柳克明以爲是尋常的可人,也就沒多留意。
見仇灝似乎正要上樓,柳克明忙快步走了過去,攔住仇灝道:
“怎麼請了我們來,你自己倒先上去了?承思呢,是還沒到,還是要已經上去了?”
纔剛說出武承思的名字,惠王便停住了腳步。
他稍稍轉過身,站在臺階上打量着樓下的兩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