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陽筠進門起,姜華便藉着換熱茶躲了出去,一來方便他二人說話,二來,他自己也有事需要想想清楚。
太子殿下的脾氣姜華十分了解,恐怕不能容他再在身邊了。
姜華覺得自己沒錯。
他本就是皇后身邊服侍的,因太子移居東宮,他纔跟着出來,對皇后錢氏的主僕之情從來都在。
後來看着太子慢慢成長,太子的喜怒哀樂都有姜華陪着一起,他愈發體會到太子的不易,因此爲太子勞心勞力,毫無怨言。
除了妥善安排衣食住行,連朝爭的煩心事姜華也能私下議論兩句,久而久之,姜華對太子的誠意超過了其對皇后的忠心。
也因如此,他瞞下了尚未圓房一節,不想害了陽筠性命,令殿下過得辛苦。
可是陽筠畢竟無用,在太子大業上沒什麼助力——不過在百姓中有些名望而已,在朝局變幻中不拖後腿就不錯了。
殿下從未如此在意哪個,從送焦尾琴起,眼看着太子在八鳳殿門口數次徘徊,姜華覺得太子有了軟肋。
他想太子做個千古帝王,不想他被人拿捏。
衛良娣往外遞消息之前,姜華已把太子動心的事告訴了皇后錢氏。錢氏原本大怒,對陽筠欲除之而後快,及發現衛氏也十分在意陽筠,這才罷了手。
姜華不懂錢氏的諸多想法,但他相信,陽筠遲早要被錢氏女替換掉。
直到武承肅要替陽筱謀門好親事,姜華才又坐不住了。
他知道拉攏一個擅長帶兵的王爺對未來的天子來說有多重要,只是把寶押在才冒頭的武承思身上未免太過冒險。
寧可無視其勃勃野心,相信不倒的錢氏一族,姜華也不能任太子謀劃,由着太子費勁替陽筠打算。
太子殿下這是在拿自己的基業賭,換陽筠的通天大路。
姜華便拿自己的性命去賭,把太子的打算告訴了錢氏;而錢氏爲了孃家,把事情告訴了武嶽。
武嶽的心思則簡單很多,天下以後必然是兒子的,只是在他活着的時候,不允許任何人有能力和他分庭抗禮。
衆人爲着各自的心思,硬是弄出一個武承訓來。
陽筠委婉提起中秋宴寧王的反常。
“我瞧着寧王叔一言不發,陛下也視而不見,還以爲是我多心,如今看來竟蹊蹺得很,也不知是否與親事有關。”
“寧王叔平日話最多,且時常不分場合,該說的,不該說的,統統說得出口。”武承肅略皺眉,“那日|我也納悶,當時以爲或許他府中有事,如今看來確實古怪。”
陽筠抿了抿嘴脣,試探問道:
“只是不知寧王叔悶悶不樂,究竟是因他其實不滿意筱兒,卻於彼時已得了皇命,還是求筱兒爲媳被父皇拒絕,可有望查清楚麼?”
“查清倒也不難,不過需要些時日。”武承肅低頭思忖半天,緩緩搖頭道,“按說不會因爲對婚事不滿。若父皇早與寧王叔談及此事,不會等着我要提承思,才忽然拿承訓擋着。”
陽筠略一想也覺得有理,但還是心中難安。
見陽筠鎖着眉,武承肅柔聲安慰道:
“恐怕還是寧王叔自己有甚不如意,父皇當時只能對其視而不見,後正巧碰上此事,便打了承訓的主意,權當彌補了寧王叔,能將一箭落雙鵰,何樂而不爲呢?”
武承肅說着,又提起告密之人。
陽筠心中有數,雖怨姜華多事,卻不得不佩服其忠腸,唯恐武承肅處置不當,傷了身邊服侍的心,再三勸說後,武承肅才答應暫不打發姜華。
他也知姜華忠心,只是不能容忍其蔑視太子妃,更不能容忍自己身邊的人吃裡扒外,即便另一邊是自己的母后。
既然跟了他,只需要效忠便是,需要的時候出出主意,畢竟旁觀者清,不需要的時候,好好服侍着也就罷了。
他容不下一個僕人自以爲是,質疑他的決定不說,還擅自行動。
姜華的眼光只在朝局,不在天下。
武承肅提議陽筱與武承思聯姻,其實有三分冒險是爲陽筠,另外七分可都是爲自己打算的。
他需要錢氏一族作支撐,卻不想跟父親一樣,永遠被妻族鉗制。他又需要兵權穩當,外姓人帶兵固然不可,同宗的王爺沒有更牢固的關係,他也信不過。從長遠看,扶植陽筠本是好事。
然而武承肅不得不承認,陽筠的話也有道理——陽筠講“過可議,情可憫”,說姜華無論是用心還是結果,均無甚錯處。
錯只是他擅動而已。
武承肅果真暫時按下此事。
姜華忐忑半日,卻不見太子有何舉動。
他早做好了一切準備,或罰或遣,姜華也都不後悔,沒想到殿下什麼都沒說。
晚膳後,崇文館裡,依舊只有武承肅和姜華。武承肅把陽筠求情的事說了,姜華面色微動,口中謝恩。
武承肅見了皺眉。
次日,武承肅便以“試探無果”爲藉口回了武嶽。
“太子妃倒沒說不可,只是說二王主從小舞刀弄槍,高陽國主一直想給她尋一個能帶兵打仗的夫婿。”武承肅一臉坦然,畢竟這是事實,“兒臣以爲,承訓怕不能合高陽國主之意罷。”
豈料武嶽哈哈一笑,道:
“非要帶兵打仗,承思倒是個好的,只是畢竟不是世子,配不上人家二王主!”
不等太子提議人選,武嶽先把武承思否了,又繼續道:
“你寧王叔平日看着不求上進,年輕時倒也領過兵,打過大大小小十數場勝仗。承訓如今只是礙着世子的身份,不好學人家領兵上陣罷了,家學淵源可是有的!”
武承肅只能沉默:他總不能說世子出身的武承訓,不如一個只有公子身份的堂弟吧?
武嶽也不拖延,大手一揮,道:
“這事就這麼定了,成與不成總要試試。依朕看,你寧王叔倒有十分誠意,親自來求朕數次,斷不會虧待了二王主的!”
見武嶽分明早有主意,不過走個過場,還先出言把自己的話堵死,武承肅心知此事確不簡單。
恐怕寧王根本沒看上陽筱。
而武承訓從不忤逆父親,陽筱若真的嫁入寧王府,想要安身立命,自己的夫君是指望不上的。
至於寧王妃,實是個再平庸不過的人,武承訓的性子倒有五分像她。
他只盼着陽曦不答應便好。
武嶽行動很快,沒幾日便派了重臣去高陽求親。
大約過了一月有餘,求親使到了高陽,遞交了國書。
陽曦看着那國書,氣得幾乎要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