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冬雨愈發精神不振,人也瘦了許多,整日恍恍惚惚的。墜兒等幾次問她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醫官來瞧,都被冬雨慌里慌張地推了。
印兒恢復得倒好,過了中元節,眼瞧着慢慢好起來,讓陽筠十分意外。
她從前竟不知道印兒有這樣的好本事。
墜兒和珠兒清楚玉葉急病的真相,也知道自己被人拉下了水,成了人家求生的籌碼,面子上雖還是一團和氣,心裡卻都疏遠了印兒。獨釧兒毫不知情,從未對印兒設防。
過了中秋,冬雨愈發不好了,不小心又受了風寒,連下地都不行,整日地臥在牀上。八鳳殿請了醫官來瞧,幾服藥下去還是不見效,竟隱約露出癆病的跡象。
這樣的事情自然瞞不住,終還是驚動了太子。
崇仁殿來人將冬雨擡了出去,陽筠心中頗不踏實,雖想讓其自生自滅,畢竟還不能完全狠下心來。陽筠讓人偷偷打聽擡去哪裡,有無請醫延治。
“說是擡去了後坊,也請了醫官,一直吃着藥呢。”出去打聽的是珠兒,說這話時有些不忍,“後坊不是什麼好地方,奴婢也只在門口問了問。聽說冬雨的情形愈發不好了,白天睡不着,晚上又不敢睡,人瘦得皮包骨似的。”
後坊確實不是什麼好地方。
陽筠雖沒去過,總還是聽說過的。後坊裡頭一共二十來間屋子,從前也住了些低階女眷,因距離前頭崇仁殿最遠,慢慢的便只有很不受寵的纔會住進去。
日子久了,後坊便如被遺棄了一般,誰也不愛去,東宮裡一些生病的內侍、侍女,便會被擡去後坊。雖說還是會請醫官來瞧,能保住性命的實在少之又少。再後來,但凡犯了錯的宮人也都被丟進去,後坊儼然成了東宮裡的掖庭宮。
冬雨的病不是吃藥就能治的,醫官也未曾以次充好,雖不會給上好的藥,倒也不會弄些藥材渣子來敷衍。冬雨其病在心,她自己心虛不敢睡,把身子熬垮了,誰都救不了她。
過了才半個多月,還沒挺到重陽節,冬雨就一命嗚呼了。
陽筠聽說後,讓人給冬雨家人五十兩銀子,順便把亂葬崗的位置也告訴他們。
墜兒將銀子給了八鳳殿的行走內侍常五,常五估摸着太子妃不會去查,吞了十兩銀子,將剩下的四十兩給了冬雨的同鄉譚力。譚力暗地裡吞了五兩,把銀子送到冬雨家裡時,又提路上如何辛苦,自己如何不負所托。冬雨家人也不傻,拿出十兩銀子答謝,譚力假意推脫一番,終還是又裝了十兩銀子在自己口袋裡。
五十兩銀變成了二十五兩,冬雨家人倒也知足。只是女兒賣便賣了,如今因癆病死在宮裡,沒得說他們還要去收屍的,不過憂傷幾日便罷了,拿了剩下的銀子置了些田產,日子倒輕鬆了許多。
頭一個病的就是冬雨,第二個害病、時常請醫官的,便是徐昭訓。
中元節後,徐昭訓就說身子不痛快,隔三差五地叫醫官進來,又總說心裡害怕,成日呆在延芳殿不走。
段良媛無法,好歹趁着醫官給徐昭訓請脈的空檔,趕在陽筠午睡前來到八鳳殿,打聽徐昭訓移居的事。
“娘娘可曾與太子殿下說了?”段良媛嘆氣道,“徐昭訓如今總往延芳殿跑,從前還只是呆個半日,如今晚上都不愛回,真的攪得人無法安生。”
陽筠猶豫了好一會兒,輕聲對段良媛道:
“前幾日跟殿下提過了,許是殿下太忙,將這事兒忘了。”
段良媛等了半天也不見下文,心中便明白了幾分。她情知武承肅不會看錯,再怎麼也不能放着孩子不顧,心中跟着懷疑起徐昭訓來。
那徐昭訓平時根本看不出不妥,與她們這幾個不爭不搶的人慣合得來,最是和氣不過,怎麼好端端的,扯上了楚奉儀的事?
見段良媛皺着眉,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陽筠怕她想的太多,忙道:
“也就未必害人性命。只是她分明不是真怕,眼下連淤青也無,好好的定要換地方住,總讓人不能放心。”
段良媛聞言點了點頭,辭了陽筠後回到延芳殿裡,等着徐昭訓再次登門。
果然,申正時分,徐昭訓帶着兒子又往延芳殿來。
段良媛笑着將徐昭訓迎進門,一面如往常一般寒暄,一面偷偷觀察起氣色。
氣色好着呢!哪裡像是擔驚受怕,不敢入眠的樣子!
段良媛主動詢問徐昭訓忌諱右春坊,問是不是想換地方,徐昭訓似喜出望外,握着段良媛的手再三道謝,滿臉感激。
“這有什麼的!”段良媛笑道,“要我說,你帶着孩子住右春坊裡,本就不方便。且不說地方太小,就說那裡人多口雜的,再把公子教壞了可怎麼好!”
“正是這個理。”徐昭訓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一笑道,“我自己害怕倒也罷了,只是璟哥兒漸漸大了,若還住在那裡,未免太不方便。”
“妹妹覺得住哪裡好呢?”段良媛忽然問。
徐昭訓果然愣住,她心中原有很多個答案,偏一個都不能說。段良媛如此發問,恐怕猜到了她的那些小心思。她倒也沉得住氣,卻不得不退一步,把話模模糊糊說了。
“大些的地方對璟哥兒是好,但太不合規矩,是不敢想的。”徐昭訓蹙了眉頭,似乎有些爲難,又有幾分傷感,“如今只求離了右春坊,那裡人太多太雜,又吊死了個楚奉儀,我是真不想住下去了。”
不敢想大些的宮殿麼?只求離了右春坊,找個人少的位置?
段良媛心情複雜。
翌日,她故意整日賴在陽筠這裡,連午睡都不肯回去。
“你怎麼學起徐昭訓了?”陽筠哭笑不得,“莫不是要在我這裡也賴一整日麼?”
“實在是煩了,回去定要被她盯上。”段良媛說着,將徐昭訓的話一字不落地跟陽筠說了一遍。
陽筠正吩咐珠兒幾個幫忙,在內室窗邊的榻上給段良媛備好鋪蓋,讓她在八鳳殿歇個午覺。聽段良媛說完,陽筠冷笑了一聲。
“後坊地方大,人也少,最是清淨不過,你問她去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