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看出佟樂歡尚有話沒說完,按住銀鎖的肩膀,示意佟樂歡繼續說。
佟樂歡抖了一下,以幾乎耳語的聲響,道:“還有,柳敬禮。”
銀鎖愣了一下,“柳敬禮,不是去年被抓了嗎?”
佟樂歡小聲提醒:“彼爲柳仲禮,他哥,此爲柳敬禮,聽說比他哥有用得多。”
銀鎖聽出他話中有話,“有用得多?是說?”
佟樂歡咳嗽一聲,道:“我跟着……跟着金大帥,看他面見幾人,其中有一人說是從京口趕來……與金大帥是舊識,瞧來是個軍漢。”
京口是蕭荀常常輪值戍守之處,此人多半是蕭荀以前的手下。銀鎖剛想點頭,佟樂歡接着說:“我們以前……”他胡『亂』比劃了一下,銀鎖居然點了點頭,“所以我就跟着此人去了京口。在京口見到了柳敬禮。”
“你竟然認識柳敬禮,倒也不容易……”
佟樂歡笑道:“他長得和柳仲禮也挺像的,我在襄陽附近見過柳仲禮,少主忘了嗎?”
銀鎖怎麼可能忘記。烏山馳援竟陵柳仲禮,不料柳仲禮在從襄陽返回竟陵的途中被楊忠國截擊,若非明教從中傳遞消息,此事多半不能成。金鈴對明教屢助西魏深爲忌諱,銀鎖平日根本不敢提這些事,不料佟樂歡一提再提,她恨恨地橫了佟樂歡一眼。佟樂歡感覺到了殺氣,不知道哪裡又得罪了喜怒無常的影月右使,只得以眼神求助金鈴。
金鈴卻早從向碎玉處得知“柳敬禮”這個名字,只是來時沒見人引薦,就忘在腦後。不料這人竟牽扯了這麼大的陰謀,恍惚了一會兒,問道:“京口又有什麼動靜?”
佟樂歡低聲道:“暗中秣馬厲兵。”
銀鎖鬆了口氣,道:“我就說,怎麼可能針尖對麥芒……”
佟樂歡低低嗯了一聲,見銀鎖停下,道:“我在京口轉了幾天,好像並非如此……如今……以我們分壇的消息。如今建業城中不過守軍千人……柳敬禮似乎已通過金大帥,與京口諸部聯絡,想……”
“偷襲建業?!”
佟樂歡道:“我的猜測與少主相當。”
言下之意,此事他並不能確定,只不過是從如今各方形勢推斷出來的結論。可要銀鎖來看,這幾乎是唯一的結論了。不論目的如何,從京口奇襲建業,都幾乎是一定會發生的事。
金鈴搖搖頭,“義兄從未說過,不知他們知道不知道。”
銀鎖低聲道:“多半不知……小佟,你出入小心,這裡有個很厲害的人,武功不在師父之下,他在暗我們在明,你別被發現了。”
佟樂歡本來緊張着,聽銀鎖說與教主旗鼓相當,反倒鬆了口氣,銀鎖一愣,俄而道:“是了,你小心些便是。”
小佟走了之後,金鈴忍不住問道:“你不擔心小佟被發現?”
銀鎖靠在她肩上,軟的像個沒腳的小蟲,金鈴乾脆要她躺在自己腿上,銀鎖也不客氣,翻身躺好後揚起臉來,道:“鎏金旗弟子想出師,就得在師父眼皮下藏着想法不被發現。”
金鈴皺眉道:“二師叔……豈非和你一樣靈覺敏銳?”
銀鎖嘆氣道:“後來是在練武場中考,那裡地方比較大,躲一炷香就算。”
“過的人多嗎?”
銀鎖又嘆了口氣:“是以現在鎏金旗中也有好多沒出師的弟子。”
金鈴忍不住笑起來。
銀鎖捧着她的臉道:“大師姐別笑了。現下當務之急是搞清楚金大帥的計劃,旁人是否知曉。”
金鈴皺眉道:“難道不是外面攻城,裡面渾水『摸』魚?”
“只怕不是……”
人人都知道這樣最簡單,如若不是如此,那就是蕭荀想等羣豪得手、建業羣龍無首之際突然襲擊。可顯然是渾水『摸』魚勝算最大,蕭荀到底是在顧慮什麼呢?
金鈴道:“昔日在錢塘時……我們也和宋子仙的人打過一場,也並不覺得有傳說中那般厲害,金大帥還贏了幾場,那時守城的不過三千人,攻城的也不過……”
她說到此便覺不妥,倍而攻之,五而圍之。蕭荀的顧慮或許正是京口兵力不足攻打國都,除非如侯景一樣,在京城內找個內應。
蕭荀的計劃似乎越發清晰,銀鎖並不多說,只問道:“我聽你的,你助他是不助?”
金鈴沉『吟』道:“若是師父……若是師父在此,他會如何?”
銀鎖嗤笑道:“若非有小佟去京口調查,也不會讓我們發現金大帥的計劃。他來我自然不會來,我不來他怎麼會知道?現下是你來選。”
金鈴淡然道:“機會千載難逢,自然是殺之而後快。”
銀鎖期待地問道:“我能不能拿個彎刀?”
“不行。”
銀鎖撅起嘴來,金鈴卻低頭吻住她。銀鎖給她吻得不辨東南西北,連使小『性』子也忘了。被她放開許久,才記得罵一句“少主欺負人”。
建業內外滿目瘡痍,能玩的地方已大不如前,就連舊日王府前的那條河裡也才清完屍體,兩人白日給派去『摸』清北部防務,輔以蕭荀不知從哪裡偷來的輪值表,整個城防都漸漸清晰起來。唯有一件事仍舊朦朦朧朧,那就是參與此事的人到底有多少,兩人自始至終沒有『摸』清。金鈴早早給陳七寸盯上,自是不好表現得太熱切,且她這人平日裡對什麼東西都不大動心,忽然間打聽起別人的事,怎麼看都不屬於正常行列。
銀鎖則是個胡人,誰都對她有戒心,更是打聽不出什麼來。僅有的消息都從蕭荀處來,蕭荀自己則神龍見首不見尾,看起來忙碌得很。銀鎖曾猜測過蕭荀動作這麼大,會否早已引起蓮花渡的注意,會不會他們之間早有什麼交易,是以蓮花渡衆人對蕭荀借他們手除掉王偉之後引兵攻打建業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不然,”金鈴依舊神『色』淡漠,“打仗之時城門封閉。逃到哪裡去?”
“哦,那就是仍不知道。”
“我說不清,師父知道柳敬禮之事,或許金大帥早早就已告訴了他,他明知此事還要來……”
銀鎖恍然大悟,“他明知此事還要來,便是沒打算逃。你想啊,他腿腳不便,打起仗來刀劍無眼,人人都想着自己逃命,誰有空管他?我昨日說錯了,他來不來都已知曉此事……大師伯鐵了心要殺王偉……你知道柳敬禮的事爲何不告訴我?”
金鈴搖搖頭:“來時沒見到,我就忘了。”
銀鎖笑着拍她的肩膀,溫聲道:“少主這下再無顧慮了吧?行主連命都能不要,此事值得搏命。”
金鈴卻皺起眉頭,道:“出發之時,師父唯一的交代,便是一個‘走’字。”
兩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向碎玉自己搏命,卻叫金鈴留手,自然是將她的命看得比自己重一些。向碎玉待她比待誰都好,只怕爹孃在世也比不上,她卻總是想着有朝一日和向碎玉交手時要怎麼打敗他。
銀鎖摟住她的腰,道:“少主不要擔心了,不論發生什麼事,我定當帶你出去。”
金鈴知她本事,正要點頭說謝,忽地警覺起來:“你也不能有事。”
銀鎖嗤笑道:“我怎麼會有事?”
金鈴道:“江陵城外你傷了腿,你當我已經忘了嗎?”
銀鎖勾勾手要她低下頭,金鈴依言過去,給她勾住了脖子吻了一通,銀鎖鬆開她細細喘息,仍要笑道:“我還給自己留了六十年,來消受美人恩呢。”
金鈴聽了倒沒甚特別的表情,拿過一卷書看了起來,過了一會兒,不知從身上哪裡『摸』出一塊糖來,若無其事地塞進銀鎖嘴裡。
佟樂歡時不時來通一回消息,京口異動不止,卻仍無往建業靠攏的打算,即便是兩人已收到了動手的信號,京口柳敬禮也沒半點要拔營的動靜。事既已成定局,兩人沒事時就窩在這處小宅子中練武拆招。許笑寒和陳七寸有時過來看看,但見兩人武功如出一轍,先前期待着能從武功裡判斷出銀鎖來歷的願望落了空,都有些怫然之『色』。
陳七寸猶不死心,在旁看着,慢慢問道:“老許,你認得這小胡兒?”
許笑寒道:“認識,從前金鈴來找我問越獄之事,正是派她來的。”
“那時她功夫如何?”
許笑寒沉『吟』道:“還行。”
兩人正酣鬥之際,聽旁人這麼說,相互使了個眼『色』。那時的事情都是安薩凡從中穿針引線,安薩凡的武功,除開刀法,簡直不值一提,可銀鎖沒練過聖教中人人都練的那“聖火令”內功,若是許笑寒要過來和她交手,說不定會給他看出破綻來。
陳七寸稍稍提高了些聲音,問道:“金鈴,你這小侍女天資非凡啊。”
金鈴只得收了劍,朝陳七寸拱手道:“是很不錯。”
他走過去,拍着銀鎖的肩膀,道:“你只練了兩三年就有這樣的境界,可將世上所有的凡人都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