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最終沒有同意自個頭上多個‘監管人’的事兒,理由很簡單,以正妃鄒氏的學識要教蒙學,那是相當容易的。
朱常洵還從來不知道自家孩兒已經早在一年前就開始習蒙學了,一番考校,最終無語以對,朱常洵感覺自個臉上有點兒熱,這老爹當得好像有點不負責啊,還以爲福八一直在玩呢。
當然,鄒氏的才學,他那是心知肚明的,要是個男兒身說不得考個狀元什麼的,這一點上朱常洵也沒了反對的心思。在他心裡,福八有正妃看管着也好,也就不在這事上扯了。
離開了東正樓,朱由崧回到了自家院裡,已經是下午四時,不等一個時辰就得吃晚飯也就不再去向姚氏和鄒氏請安了。
叫了侍女溫倩給阮標那傢伙送去了三千兩銀子,如今私房錢只剩下了一萬九千兩,朱由崧拿出這筆銀錢心裡着實肉痛了一把,那眼眉皺得緊緊,看得溫倩溫麗雙胞胎姐妹倆一個勁的側目。
書房內,朱由崧喝了杯茶狠狠的壓下了這股鬱氣,從書架上抽出了一本《韓非子》心道:“讀書養氣,鬱氣自消!嗯,法家到是要研究一下。”
“韓非子謂:明主峭其法而嚴刑,威勢之可以禁暴,德後不可以止亂……”
意思就是說,君主要用律法加固嚴厲的刑法,讓違法者害怕不敢亂來,講究德行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自律。
朱由崧半靠在躺椅上,不由得暗自點頭,韓非子不愧是集法家之大成者,其思想深度上早已明瞭人?性的本質,在這一點上與戰國時期的儒家所昌導的仁以治世,不與爭鬥的價值觀是截然不同的。
也難怪戰國時期,各國都不鳥孔子,這傢伙讓大家收兵,馬放南山,這怎麼可能?在當時社會中,那可是亂世,戰國七雄誰都想大一統華夏,沒人這麼傻。
不過當時法家的重農抑商觀點已經不適合現在的歷史發展趨勢,而儒家在經過漢時董仲舒的思想轉變,在重農抑商上也終究選擇了與法家一致的觀點,這就造成了封建中央集權理論體系上與當下歷史發展的資本萌芽轉變形成了一個致命缺陷。
朱由崧合上書本,閉目暗暗思考:“封建制度與資本制度最大的區別在於推動歷史發展的變化上,所引伸的時代需求。那麼本質上就算是提升皇權與資本運營體系相互間並不是矛盾的。”
如此想着,朱由崧豁然睜開了雙眼,眸內閃過一道亮光:“如若是提升建立運營皇權資本體系與官商資本,這種制度也就脫離了封建時代轉向資本的桎梏。”
“本質上還是利益的分配,皇權有自身的資本,那麼在理論上也是可行的……”
朱由崧越想,心思越是明朗:任何社會制度其意義在於發展,發展纔是硬道理、時代的需求!
一切變革都是歷史的發展,發展是物質財富的體現,這何嘗不是一種唯物論思想呢?由此朱由崧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人——宋應星。
《天工開物》的作者,他爲自己的著作冠以“天工開物”之名,就是唯物主義思想的生動體現。
“天”即自然界;“工”指人的技巧;“開”是開發利用之意,“物”亦物質財富。他的唯物論與社會發展是同一種思想,其本質上一樣的,皆是時代的需求。
在宋應星看來,自然界是人類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而人身爲萬物之靈,能夠用自己的智慧開發利用自然,創造生活需要的物質財富。在《天工開物》的序中,宋應星開宗明義地說:“天授地載,物數號萬,而事亦因之曲成而不遺,豈人力也哉了”。
這種強調自然界是不依賴於人的意志而客觀存在,強調人對自然界的能動作用,正是唯物論的基本觀點。
宋應星這種樸素辯證法的思想,他認爲“土脈歷時代而異,種性隨水土而分。說明土壤的性質隨時間的推移而發生變異,物種及其性狀隨水土的不同而有所區分。
無怪乎達爾文把《天工開物》中的有關論述作爲他論證物種變異、進化的重要依據。
變革制度,何嘗不是一種進化?
在另一部著作《談天》中,宋應星把自己的觀點表述得更加明白,他說以今日之日爲昨日之日,無異於刻舟求劍。
這種想法與後世所說的“時代需求”是何等的相似?歷史的發展,制度也應隨需求而轉變。不能固執自以爲依歷史表象而行事。
宋應星在這裡強調的在於“變”,是的,萬事萬物都處在不斷的運動變化中,不變的事物是不存在的。社會制度當然也不例外!
有了這道理論,朱由崧感到身心一鬆,彷彿這一刻壓在內心深處的某種‘陰影’一下消散了不少。
“小麗,你說人活在這世上追求的是什麼?”朱由崧拿起毛筆看向了站於一側的雙胞胎妹妹,只見其頭也不敢擡的挽着袖子小心翼翼研磨墨水。
眼下她早已沒了以往的那種靈動,目光瞥向朱由崧不禁的躲閃,再次瞥了兩眼,發現自家少爺好像並沒那種兇殘的樣子,嚅嚅地開口道:“少爺,世上之人何其多,小婢又怎可知道?”
“呃?”
朱由崧愣了愣,道:“那你追求的是什麼?”
“我麼?”
溫麗眼裡露出了迷茫,接着低下了頭,小聲道:“小婢只想過好日子。”
“過好日子?”
現在不是好日子麼?王府沒虧待她吧?朱由崧想放聲大笑,突然他的面色變得僵硬,張了張嘴卻怎麼也笑不不出來。
過好日子!是啊,多麼樸素的想法,世人也皆在追求。自己又何嘗不是呢?不整倒後金,不扶起民族,自己經後又何嘗有好日子過?心有所感,朱由崧提筆了行墨一行字生於紙下:
“民以食爲天,商以物利天下!過好日子!”
……
就在朱由崧展開建立自家的思想體系,着寫‘立言’時,洛陽府衙南大街一處別院裡。
內院一幢名爲‘潛心學’的書房,入了門只見四周牆壁排滿了書架,一案几放置在離窗兩米外,側面案桌正對於門,一位八字鬍的中年身着雁翎官服正坐於靠椅上。
此人的面前立着一位身着儒服的青年,生得一派俊朗,但此刻這青年卻是低垂着頭,面對中年人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你膽子不小,居然敢帶頭去福王府上鬧事,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叔父嗎?”
中年人臉上佈滿怒容,凌厲的雙眼射向青年人,恨鐵不成鋼道:“你父母死得早,從小託孤叔父好生照顧,幾十年來你有什麼願望,叔父都滿足你,章清啊章清,可你現在看看,你到底幹了些什麼,啊?你回答我!”
“叔父……”
章清哭喪着臉,嚅動嘴脣道:“福王府要提高商稅,以我們家的產業定然會損失一大筆,況且學官祭酒……”
“呵,學官祭酒?”
中年人怒極而笑,起身甩手一個巴掌扇了過去。
“啪!”
一聲脆響,章清錯愕的擡起頭,呆呆的看着以往對自已和言悅色的叔父,滿臉不可置信,“叔父……”
“別叫我叔父,我當不起!”
中年人怒氣不止,大聲吼道:“那老東西是什麼貨色,你不知道嗎?你腦子裡到底長些什麼,啊?”
“他竄對你,你就去了?他身靠晉黨,私下與東林黨又不清不楚,我沒和你講過這方面嗎?”
“叔父,可我們不也是和晉商……”
“你知道個屁!”
不等章清說完,中年人怒氣勃發,手中的指頭狠狠的指向他,怒斥道:“福王是誰?那是當今聖上最喜愛的兒子,他連皇位都想給福王,你們這般鬧有用嗎?”
“你府學中的那老東西會不知道嗎?”
中年人氣得臉色發青,大聲吼道:“被人當了出頭鳥都不自知,你還有臉面說這些,你以爲叔父這個知府同知很穩當嗎?”
“京察要不了三個月就要來了,府衙姓李的那主簿處處在算計着怎麼搬倒你叔父,還有知府錢大偉處處看我不順眼,你當我們章氏一族在這洛陽真的很穩健嗎?”
“要不是我們章氏只有你這一個讀書種子,你以爲叔父會不竭餘力、相方設法的幫你取得舉人身份?哪怕是一個捐生?”
“叔父,我……”章清一臉的慚愧,嚅嚅的叫了聲。
“哼,你還知道我是你叔父,爲什麼這麼大的事你都不告訴我一聲?”
中年人恨其不爭,越想越氣,啪,一聲脆響,拿起案几上一個杯子狠狠的摔在地上,怒吼道:“別以爲你做事,別人不知道。”
“xa縣的一家子五口被毒死,只剩下一個寡婦活着,這事你不要說不是你乾的?”
“叔父,這……”章清一臉的驚恐,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中年人,身軀禁不住微微顫慄。
“你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吧?”
中年人一臉的冷笑,道:“要女人,何處沒有?你偏偏喜歡人婦,你到是讓叔父怎麼說你纔好?”
“天底下,你見過哪個成大事者會把心思放在女人身上,啊?當年鄉試,要不是本官作爲考官,你以爲憑你那幾分功底能考上茂才嗎?那個被你毒死的李紳比你強一百倍!”
“當年,要不是本官幫你將他捲了掩了換成你的,你以爲能成爲鄉試第一?你還不自清?”
中年人猶自怒氣難消,再次大聲吼道:“本官現在就告訴你,午時已經有人去xa縣查探去了,想想你的茂才是怎麼得來的吧,這事要不是那女人幫你偷了李紳的註名,我也沒辦法將他的卷子掩成你的。”
章清此時已經失了神智,忙不知所措,道:“叔父,這……孩兒該怎麼辦?”
“哼,怎麼辦?”
中年人冷冷一笑,隨手將案几上一個小瓷瓶遞到他面前,開口道:“拿去!”
“鶴頂紅?”看着手中用紅木堵塞的小瓷瓶,章清擡頭看向中年人瞪大着雙眼,面色禁不住發白。
“最遲明天午後三時,一定要讓那寡婦死於牢獄裡,別怪叔父沒提醒你,姓李的主薄現在已經去查了,你好自爲之,要是你叔父我倒了,這家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