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道曙光衝出雲層的時候, 鷹嘴峽上持續了數天的攻防戰終於落幕。
溫暖的陽光之下,鷹嘴峽附近死屍遍地,血流成河。
靖王李琨一邊安排士兵清理戰場, 一邊派人追擊。
慌亂逃走的北漠軍隊再次受到重創, 傷亡慘重。因爲領軍的漠丹殿下被斬斷一條手臂, 昏迷不醒, 北漠軍隊羣龍無首, 乾脆連退五里駐紮陣地,做好了死守的準備。
其實現在東川北線大營的情況比北漠更慘。死戰到最後,將士陣亡一半多, 活下來的中上級將領全部受傷,尤其是統領大人和裴小將軍受傷最重。因爲裴氏父子位高權重, 在北境鎮守多年, 不少北漠士兵認識他們。北漠士兵爲了搶奪功勞, 對他們的攻擊格外猛烈。
沈緣幾乎快要累死了。
現在她是北線大營公認的第一醫師。其餘士兵的傷勢先不管,裴氏父子的重傷必須要她親自醫治。
其實靖王帶來的援軍裡面也跟隨着軍醫, 但是這些軍醫對治療裴氏父子的重傷沒有把握,不敢擔這樣重大的責任。北線大營的將士們也不信任他們。
沈緣只好能者多勞。
累得腦仁疼的時候,沈緣忽然覺得自己很像白求恩,果然偉大的人都是很不好做的。
裴燕然的傷勢還好說,雖然刀傷猙獰, 畢竟年輕力壯底子好, 經過沈緣醫治, 最多十天半月便可以無大礙。
裴青峰的傷勢就難辦多了。主要是他年紀大了, 除了皮肉傷, 還有肩膀上一道幾乎觸及動脈的大傷口,深可見骨。沈緣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全神貫注小心翼翼地扎針、消毒、止血、塗藥縫合,唯恐出了一點兒差錯。
帳篷裡的北線士兵知道這場醫療事關重大,都格外注意安靜,盡力不打擾沈緣。
正縫治了一半,忽然門口傳來喧譁聲。
沈緣眼皮子一跳,努力不去受那雜音干擾。
卻有人一掀簾子,竟直接闖進來了。
沈緣死死盯着裴青峰的傷口,纖手動作不停。
帳篷裡的士兵忍不住發怒,低聲斥責外來人:“你們是誰?幹什麼?!不知這裡是什麼地方麼?!要是干擾了沈大夫,你們擔待得起麼?!趕快給我出去!”
有性急的已經開始推搡,對方啪啪啪打開數只推向自己的手,不高興道:“幹什麼幹什麼?要趕人嗎?我們過來就是找沈大夫的。”
“哎,你們誰是沈大夫?”
眼看來者四處張望上下打量,北線將士狐疑道:“你們找沈大夫做什麼?!”不待對方回答就接着說:“沈大夫忙着呢,沒有功夫搭理你們。”
對方聽了這話,嗤笑道:“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又不是沈大夫,你怎知沈大夫不願意見我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來找沈大夫是託她爲人治傷。殿下身邊的穆侍衛手臂受傷了,聽軍醫說你們這兒的沈大夫醫術很好,請她過去看看。”
“……”
北線將士不禁滿頭黑線。在他們心中,一個手臂受傷的小侍衛怎能和身受重傷的裴大統領相比,居然也敢過來搶奪沈大夫的治療?差點兒大聲叫起來:“……這算是什麼大事,也值得沈大夫親自去!你們那兒不是有軍醫麼,自己包紮去!”
“你說的什麼話?你們瞧不起人嗎?!”對方也惱了,紛紛罵道:“穆侍衛可不是一般人,他是這兩年靖王殿下最寵愛的侍衛,漢陽城裡第一青年高手!我們用你們沈大夫是看得起你們,卻別太自以爲是,給臉不要臉了!”
“你們北線大營被北漠狗打得招架不住的時候,還不是多虧了我們殿下率兵援助?”
“我們穆侍衛是剛纔在戰場上受到傷,是他一劍砍掉了北漠王子的胳膊!英雄!你們這羣狗熊,救命之恩轉眼就忘了嗎?!”
幾句話說出來,北線將士的臉色大變。
他們在此浴血奮戰,袍澤死了一大半,如此拼死爲國可不是想換來這些奚落侮辱。對方以恩人自居的嘴臉實在可氣。其中一人說話尤其難聽。
一個將士拔出刀,臉色陰狠發青,指着說話最難聽的那人喝道:“有種的上外面。你既然敢說出這種話,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真正在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漢子,說出這番話來格外有一種懾人的氣勢。
對方一縮脖子,看看身邊的同伴才又生出一點兒勇氣,嘴硬道:“有種就出去,誰怕誰?只怕你們出去後倚多爲勝。”
“你他媽彆嘴裡混嘰,老子跟你一對一,今日老子非宰了你不成!!”
事態越演越烈,雙方皆是騎虎難下。
少數冷靜點兒的已經後悔了。話趕話說到這份上,不打一場是不行了,但是敢在靖王援軍和北線大營兩股勢力剛剛交接的時刻鬧出這種事情,在場衆人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這時又沒有鎮得住場子的大人在……他們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好勸阻自己的弟兄,那樣也太軟腳蝦了。軍營裡不怕犯事,怕的是當縮頭烏龜一輩子擡不起頭來。
沈緣已經縫完最後一針。
在麻藥的作用下,裴大統領睡得深沉。
沈緣用袖子擦擦額頭上的汗,轉過身去,因爲疲累臉色很不好看。
“你們要幹嘛?拼命麼?聽說北漠數萬大軍還駐紮在附近,以後還有仗打,有力氣的話到那時候再上陣殺敵比個高低吧。現在窩裡橫,別說靖王殿下和統領大人不會高興,就是我這個小女子也會笑話你們不知分寸。北漠軍隊倒需要對你們感恩戴德呢,你們鬧內訌,正好幫他們減少對手。”
一番話緩緩道來,響在諸位將士耳邊,卻不啻於潑了一盆冷水,先前衝昏頭腦的小夥子們都僵住了。
被逼着要出去打一架的援軍士兵咳嗽一聲,道:“這位姑娘說的是……”
北線大營的將士冷哼一聲,沒有繼續嗆他。算是各退一步了。
沈緣揮手叫過一個軍醫,仔細交代照料裴統領的方法。等弄完了,才轉身看向援軍士兵等人,說道:“我就是沈緣,這位大人,你們那位穆侍衛傷勢如何?”
對方這次才得以仔細觀看沈緣,不禁眼前一亮。沈緣雖然神色疲倦,卻是年輕貌美。白瓷一般的肌膚,瓜子臉,靈秀的大眼睛,嫣紅的小嘴巴。烏髮如雲,細細嫋嫋不高不矮的身量,說話的聲音清脆甜潤。妥妥的小美人一個。
不禁見獵心喜。
其他人還好說,不過多看沈緣兩眼。中有一人卻是小眼一彎,笑得(猥)瑣極了:“原來這位姑娘就是沈大夫,早聽說沈大夫醫術精絕,卻沒想到人也長得這般秀氣……看姑娘年紀不大吧,今年……十六七?”
沈緣皺起眉頭。那人趁着說話靠她很近,沈緣就向後躲,對方還厚臉皮地往前貼。
帳篷裡的北線將士看出那小子是個登徒子,趕緊有人衝過來隔在中間,一掌推到他身上,斥道:“你有話好好說!離姑娘家這麼近是幹什麼?!姑娘問你話你就好好答,不想回答就滾!”
對方立即橫眉立眼,低聲道:“多管閒事!”看到沈緣時卻立刻換了另外一副臉色:“沈大夫,穆侍衛傷的不輕,一時也說不清楚,需親眼看到才行。我看你現在也沒有什麼事,醫者父母心,你也不忍心看重傷之人走這麼遠的路過來吧?你隨我來,只需片刻……”
“沈大夫,別聽他的,這小子不是好人!”
“你胡說,你什麼意思?!”
“你還敢問我是什麼意思?我什麼意思你聽不出來嗎?”
帳篷裡一時又吵起來。沈緣蹙起眉頭。就在這時,簾子忽然被掀開了。一個高挑的男子彎腰進了來。正是蕭翊。
沈緣爲他擔心了一夜。乍一看到他衣襟染血臉色蒼白,立即心都亂了,把身邊的人和事情全拋到腦後,直愣愣地走過去,一瞬也不瞬地看他,問道:“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你受傷了嗎?”
蕭翊搖搖頭,低聲安慰道:“我沒事,沒受傷。你不要擔心。”
蕭翊的目光停留在昏睡的裴大統領身上。嘶啞的嗓音低聲問:“統領大人現在怎麼樣?能治好麼?”
沈緣微笑道:“有我在,你放心。雖然要休養幾個月才能徹底好,但統領大人的性命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
蕭翊鬆了一口氣,輕輕拍拍沈緣的肩:“你也累了一天一夜了,回去休息吧。”
“嗯!”沈緣高興地答應。
然後她果然利落地和蕭翊一同出去了,留下一地石化的士兵。
北線兵畢竟比較瞭解兩人的情誼,先緩過勁來,看着呆呆的援兵幸災樂禍:“得啦,人家沈大夫已經走了,你們請回吧!”
對方呆呆地問:“那男人是誰?”
“蕭公子蕭翊!怎麼樣,和沈大夫很登對吧?”說話的北線兵與有榮焉。隨即正色警告道:“沈大夫已經名花有主了,你們明白這一點,以後切不可打沈大夫的主意,否則,不止蕭公子不會放過你們,我們也不會放過你們。你們是漢陽人吧?應該知道蕭公子的名聲。”
對方低聲道:“蕭翊的名聲,漢陽城裡誰不知道。”
這幾人正是靖王身邊的親衛,老家都在漢陽。萬沒有想到失蹤兩年的蕭翊會在這裡出現。同輩人之間難免有個攀比,蕭翊作爲當年的漢陽城年輕一輩第一高手,一直令他們又羨又妒,卻又覺得高不可攀。現在忽然知道竟同處在這一個軍營裡,一時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只是也有人在暗地裡想:“現在的漢陽城裡的第一青年高手可是殿下身邊的穆竹樓。風水輪流轉,蕭翊,恐怕你也不能那麼威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