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皇帝帶着惡作劇的笑容, 看着眼前卑微無助的兩人:“你們兩位被照顧地很好,身體也很健康。這樣吧,從今天起, 我會讓人每天只送一碗飯。親愛的父皇, 你需要被綁起來。不不, 別這麼擔心, 你兒子還沒有這麼壞!我並不想餓死你啊, 只是需要讓你這位深愛的月氏皇后親手餵你用膳……當然,倘若她自己肚子餓,所以吃掉唯一一碗飯, 那也無可奈何。”
漠川大笑着轉身,身後傳來老漠皇與月氏皇后的咒罵聲。
兩個虎背熊腰的黑衣侍衛無聲出現, 打開最後一道鐵欄門, 進去將垂死掙扎的老漠皇捆結實。月氏皇后撲上去抓撓他們, 卻被一掌摜到地上!
“你們這羣大膽的狗奴才!你們這羣該死的叛逆!你們助紂爲虐,你們該誅九族下地獄!!”
“閉嘴吧老女人, 你以爲你還是往日高貴的皇后?”左邊的黑衣侍衛像聽到了笑話。
右邊的侍衛沉默不語,拍拍同伴的肩膀,兩人便看也不看往昔的帝后一眼,出去將鐵欄門鎖上。外面一層一層的鐵欄門也依次落鎖。
月氏委頓地上,雙手掩面哭泣起來。
“月氏, 咳咳……月氏……”漠皇虛弱的聲音傳來, 同時伴隨着一陣陣咳嗽。剛纔的拼死掙扎使他疲憊不堪。
月氏停止哭泣, 爬到老漠皇跟前, 眼看老漠皇身上一道道粗如蟒蛇的黑色繩子, 眼淚又忍不住掉下來。她一邊哭泣一邊幫老漠皇解繩子,保養良好的指甲都磨損裂開了, 繩子也絲毫無損。
老漠皇嘆了一口氣:“月氏,不要白費力氣了。他既然打算捆我便絕對不會讓你解開。這小子狠毒精明地很,他做事一向周全細密,是不會留給我們破綻的。”
“這個畜生!當年爲什麼沒掐死他!”月氏滿臉淚水。
——賤人!要不是當年你殺了他娘,朕現在又怎會被你連累到這番地步?!
“月氏,不要爲他生氣。這種事情多想無益,也算是上天對我們的磨難吧。我們畢竟是漠川的父母,我相信,等他出完心中的惡氣,自然會眷戀起親情。”
“陛下,你真的相信那個小畜生還會悔改?!”
“……除了相信,現在我們還能做什麼呢?”老漠皇目光微閃。
“不管那個小畜生會不會悔改,陛下,臣妾是絕對不會如他所願的!漠川那個該死的畜生,休想看到臣妾的笑話!臣妾會盡全力照顧您,直至身死爲止!”月氏跪在地上,恭敬地行完一個大禮,就好像往昔在殿堂中所做的一樣。
希望如此吧。“月氏,多謝你。”
……
漠川聽到貼身暗衛的報告,笑得連飲三杯美酒。
“將飯全部餵給父皇,一口都沒有偷吃啊。我們高貴的月氏皇后出身名門望族,一輩子順風順水,今天晚上可是頭一次捱餓呢。朕倒想看看她能堅持幾天。
說真的,他現在真想跟哪個人打賭。如果月氏皇后真能堅持到底,誓死不變節的話,他漠川就服了這個女人……也許他就會放她一條生路。
於此同時,月氏皇后正在忍受無窮無盡的飢餓。胃裡沒有一點兒飯,餓的好像腸胃都痙攣了。乾嘔,卻什麼都吐不出來。看見碗裡剩下的一點兒米飯殘渣,真想拿過來舔一舔。不!不能這麼做!她忍住了。
不過她需要忍住的不止是飢餓,還有乾渴。每日黑衣侍衛也只送來一小碗水。頭三天,她將這三小碗水全部都給老漠皇喝。
第四天,她忍不住偷喝了一小口。漠皇眯着眼睛看她乾裂出血的嘴脣,什麼都沒說。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月氏皇后喝的水越來越多。她已經瘦得脫了一層皮,眼睛都餓綠了。頻臨死的邊緣時會激發人的求生慾望,她終於突破往日道德的底線,偷偷地,只吃了一口飯。
“月氏,你在做什麼?!”老漠皇忍不住訓斥。這幾日月氏偷喝他的水他都忍了,但他不能容忍月氏再偷吃他的飯。不止月氏餓,他也餓啊。小小一碗飯是不夠支撐男人的腸胃的。
“陛下,臣妾……臣妾腹裡飢餓難忍……臣妾,臣妾就只吃這一小口!”月氏皇后捂住臉,羞愧難當。她怎麼會落到這般艱難不堪的境地?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剝落掉她一層自尊。
“你現在喝掉半碗水,也是從喝掉一小口開始的!月氏,你真讓朕失望!難道你竟然忘記你的誓言了嗎?!”
“陛下!你怎麼能這麼說?難道你竟然怨恨我喝掉的那一點兒水嗎?!臣妾爲你每日忍飢挨餓,你難道竟一點兒都沒放在心上嗎?陛下,你居然這麼自私只顧自己,臣妾真覺得自己這些時日所作出的犧牲很不值!”
“不值?!不!真是可笑!月氏,真正不值的是朕!倘若不是你殺了漠川的母妃,朕怎麼會被你連累到這番地步?!”
兩個餓的眼睛發綠的人虎視眈眈地望着對方,短暫的憤怒與爭吵已經使他們氣喘吁吁。
月氏癱坐在地上:“原來,這就是你的心裡話嗎?陛下?”她慘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你怎麼能把一切都推到臣妾身上?你忘記當日說的那些話了嗎?你說你最喜歡臣妾,花舞那個出身低賤的舞女……只要臣妾高興,可以隨便折辱她玩耍。陛下,害死花舞的人是你!倘若你真的珍惜她保護她……臣妾,臣妾又憑什麼能夠殺了她呢?”
“不要再狡辯了!朕只知道,花舞出身再低賤,品格也比你這個出身世家的千金小姐好!倘若花舞在這裡,她是寧肯餓死也不會偷吃朕的一口飯的!”老漠皇咬牙。
月氏停止了哭泣。停止了顫抖。
“可惜花舞已經死了。在這裡的是我。”月氏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吃着米飯。
“月氏!月氏!你這個賤人想幹什麼?你想把朕的飯獨吞了麼?!”漠皇無止休地謾罵,可被繩子捆縛地結結實實,並沒有辦法阻止月氏。
……
老漠皇已經餓了三天。
這三天裡他承受了無盡的苦楚。謾罵、哀求、哭泣、詛咒。倘若月氏願意給他一口飯,他甚至可以感激地舔她的鞋子。
新漠皇聽到這個消息,笑了,笑意卻並未達到眼底。
真是……悲涼。我的母親,竟然就是死在這兩人貪生怕死的“真摯愛情”之下……她竟然還傻乎乎地一再讓我保證,不要怨恨父皇,要好好對待父皇呢。
“好了,換個玩法吧。去把他的繩子解開,給他和那個女人每人一根木棍,每天還是一碗飯,誰打得贏誰就先吃。”
第二天,老漠皇便活活打死了月氏皇后。
月氏皇后的屍體被拖出去,扔到亂葬崗上讓野狗吃,正和當年花舞的結局一樣。
老漠皇則被重新綁到牀上。漠川謹遵母親生前的囑咐,果真沒有再折磨他。他派了一個面容醜陋但性格溫順的女人貼身照顧他,每日喂他足量的飯菜,幫他擦身洗浴。老漠皇會被這樣“很好地”照料,直至死去爲止。
至於終身被囚禁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小地方,每日只能見到一個啞巴醜女人,老漠皇會不會覺得很孤獨,漠川可就不管了,他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不是嗎?
漠川出了壓抑在心頭二十年的怨氣以後,變得平和起來。他勵精圖治,血洗大半朝堂,改革腐朽的朝政,完善律法,壓制住貴族權限,減少老百姓的賦稅,使國家休養生息。北漠經過大亂之後,逐漸恢復了生機,並且變得更加強大起來。
一年後。
昭平三十四年春。
北漠皇宮中已經遍佈散發着淡淡幽香的艾羅草,皇帝漠川生母的衣冠冢也被遷移到北漠皇家陵墓之中。先皇還在宮中“頤養天年”。
漠川在朝政之後,聽下屬彙報了一個消息。
“赫連玹密信請求陛下派人協助。他在東川國已經朝不保夕。”
“殺了靖王的生母,殺了太子與靖王的生父,遭到二人的報復很正常。”漠川嘴角噙着一絲微笑:“告訴暗影,不必理會。從今以後赫連玹的生死與我北漠無關。赫連先生那麼聰明,遇到一點點小小的挫折……他自己會挺過去的。”
“奴才遵旨!”
赫連玹就是石玄。當日的北漠貴族。他先勾引了豔名遠播的舞女花舞,然後將之安插到老漠皇身邊。漠川始終覺得自己母親哪裡都好,又美麗又善良又溫柔,就是眼光太差了。先後愛上的兩個男人都不是東西。赫連玹後來搞出一場叛亂,失敗後毀容匿裝逃亡東川。只是他一直不甘心,希望能殺回北漠東山再起。彼時花舞已死,花舞的兒子漠川處境危難。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勾搭到一起,互相利用扶持,最後竟引出這場兩國大亂。
不過赫連玹始終小看了漠川。少年漠川隱忍地可怕,而且聰明絕頂。他竟用巧妙的騙局使得赫連玹誤以爲他是自己的兒子。
不過在漠川心中,假借愛情的名義將母親送入虎口的赫連玹,同樣是他復仇的對象之一。且只是利用他不管他的死活,而不是火上澆油,他對他也算是夠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