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漁沒想到殷蓮一口答應了見面的要求,甚至不用另外再約時間,傳話秘書讓他直接上去。
坐電梯的時候殷漁低頭看一眼白襯衫、牛仔褲和運動鞋,有點後悔。
他是見許書硯這麼穿很好看,才偷偷跟風。
太學生氣了,去見殷蓮根本沒底氣。
辦公室在24層,殷蓮24歲上任項目副總,殷仲月特意批給他一層樓辦公,手筆大得令人咋舌。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這只是安撫。畢竟過去殷仲樊在世時,他是集團總部的首席財務官。這麼明目張膽的降職,殷蓮忍了,面子上風平浪靜。
殷漁小殷蓮四歲多,讀小學時見過他,那時他已經是丰神如玉的俊逸少年。就是總愛面帶嘲諷,待人沒有好聲氣,兩句話就惹哭了殷漁,還不忘譏笑。後來又騙殷漁鑽進衣櫃,鎖上了離開,害殷野帶着一班手下瘋找幾個鐘頭。
殷漁一直很怕他。
繞出電梯廳,秘書恭恭敬敬候着殷漁,爲他引路。
寬闊空間洋溢濃烈的後現代風格,大面積灰色和黑色的使用,各種不規則幾何形狀的桌椅吊燈,暴露在外的空調管道與室內電線,氣質剛硬又充滿野性。
不同的功能區由漸變玻璃分隔一側,另一側靠窗。殷漁走進去,看着盡處那張紅木大班臺,心跳漸漸加快。
這真的是辦公室嗎?簡直大的可怕。
不過殷漁發現,剛纔在外面隔着玻璃看不到裡面,現在進來,倒是能把外頭的動靜看得清清楚楚。
原來是單向玻璃。變.態。
秘書停下來,不再往前。
“殷先生,客人已經帶到。”
“嗯。”遠遠的一聲傳來。
殷漁很尷尬,眼前那人始終在低頭做事,根本沒打算理人。
那麼要不要上前,要不要叫他。
該叫什麼?
殷總?哥哥?
對了,爲什麼他的秘書叫他“殷先生”?
殷漁大腦亂成一片,突然聽到殷蓮冷冷的聲音:“不敢過來嗎?”
搞笑了,誰不敢啊!
殷漁一聽就火大,挺直腰板走去。
大班臺足有六米長,放了一臺動力儲存座鐘,外殼以無暇的透明水晶與黑水晶搭配,黑色鐘盤附夜光時標。體積不大,小巧矜貴。不過和殷蓮手邊那架純金打造的天平稱比起來,還是低調許多。
背景牆上掛了幅特納風格的油畫……也可能就是特納的原作。反正殷漁皺緊眉頭盯着那架金燦燦的天平秤,只覺得面前正打量他的男人,有病。
兩個人都不說話。
殷蓮站起來,一身質地輕薄的天青色縐紗西裝,嘴角銜着笑,走到大班臺前擰身坐到桌上。他和許書硯差不多身高,面頰瘦削不見骨。因爲是混血,有雙深邃的眼睛,五官明豔動人,卻不顯女氣。
他的西裝外套是一粒鈕式的,沒有內搭,坐下後,微微弓背加深了胸.肌輪廓,很是性.感。
殷漁站得筆直,心裡對他豎中指:騷包。
“怎麼不說話?”殷蓮懶洋洋地擡了擡下巴。
“那什麼……”殷漁鼓起勇氣,“我想辦一場公益畫展,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我的幫助?”殷蓮加重了語氣,像是聽到什麼新鮮的笑話,“你從進門到現在都沒叫過人,就想得到我的幫助?我是誰?”
“……殷總。”
“錯!”殷蓮“啪”一巴掌拍桌上,嚇得殷漁渾身一抖,“殷總是殷仲月,那個老太婆活着一天,別人都不配叫‘總’。但她快樂的日子不會太長,她是怎麼爬上來的,做過多少噩夢,她心裡最清楚。”
殷漁有點明白爲什麼秘書叫他殷先生了,他也攢着一股勁,這個家沒自己想的那麼太平。
“哥。”很輕的一聲。
“求我。”
殷漁不可置信地看他,見他眯着眼睛似乎在等,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求你。”
殷蓮笑得全身在抖,手指指着殷漁晃個不停。過了會兒他兩步跨過去,捏住殷漁的下巴往上提,“我一點也不稀罕你求我,但你真的求了,我竟然有點高興。”
“既然我高興,那麼就滿足你。”他說着,拍了拍殷漁的臉,然後鬆手,“去外面找我秘書,她會告訴你聯繫誰。”
*
走出大廈後,殷漁有點懵。
雖然那聲“求你”他叫得毫不情願,也不喜歡對方動手動腳的作風,但不得不承認,殷蓮這麼痛快地答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那個秘書給了他一張殷氏集團的公司信箋,上面有張表格,標出了N市所有畫廊、藝術中心和展覽館的地址與聯繫方式,說是隻要報出殷蓮的名字就行。
殷漁很是振奮,午飯也顧不上好好吃,隨便買了個漢堡對付,匆匆奔向展覽館。
可是不巧,整整一個下午,他聯繫了一家展覽館和三家畫廊,負責人都不在。店員一臉歉疚,“真的很不好意思,老闆還沒回來,請你過兩天再來。”
兩天之後殷漁再去,老闆是回來了,但又說這件事要從上到下集體討論。
七月過去,畫展的場地仍沒有着落。
那天殷漁照例去畫廊找老闆詢問,對方讓他稍等。
他不急,去外面的冷飲店要了碗刨冰,坐在店外的陽傘下。
蟬噪聲中依舊寂靜的午後,桌上風扇呼呼地轉。風吹乾汗水,蠻橫地撲在臉上,螞蟻爬過似的癢。
許巖聯繫的策展人已經換了兩茬,都說殷漁太慢,等不了。
他奔波一個月,皮膚曬黑一層,看向那家畫廊門前種植的向日葵,開得沒完沒了,心中無名火起。
視線穿過櫥窗,看到裡面的兩個店員正指着自己捂嘴笑。
他瞬間醒悟,被殷蓮耍了。
就算再跑一個月,一年,也註定是徒勞。
明白這點後,殷漁迅速起身離去。
還是拜託許巖聯繫相熟的畫廊,我這邊找殷野借點錢。嗯,是借,以後我會還給他。
這麼想着,殷漁給許巖打電話。
許巖一口答應。
陽光明烈,殷漁站在路口等紅燈。他淌了一身汗,望着眼前的滾滾車輪出神。
過去的他想必早就怒不可遏地衝去殷蓮那罵人了,要是人不在,多半也不顧阻攔地先打砸一番,再找殷野擦屁.股。
他從小就是這麼過來的。
如今才發現,不靠殷野,他什麼都做不成。
連憤怒都沒力氣,罵殷蓮也沒用,不想聽他得逞的大笑,的確就是自己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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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燈亮了,殷漁麻木地混在人羣中,默默祈禱許巖能順利找到。
*
殷蓮正在24層娛樂區的室內高爾夫練習場揮杆,對匆匆打斷自己的秘書不滿地皺眉。後者趕緊鞠躬道歉:“殷先生,是印象畫廊來的電話,說殷漁沒有再聯繫他們,一個人走了。”
殷蓮手上的動作一頓,喃喃道:“他發現了?哈哈,看來他沒我想的那麼遲鈍。不過有點可惜,本以爲這個耍猴遊戲能玩久一點。”
他揮揮手,秘書瞭然地離開。
殷蓮用毛巾擦手,拿起手機調出存了快一年的號碼。
*
許書硯一直覺得殷漁不對勁,具體說不上。
畢竟每週就回去一兩個晚上,每天就吃早餐時見一會兒,問他,他總說沒事。
沒事個鬼。
衣服能穿反,頭洗到一半頂着泡沫出來打電話,用洗面奶刷牙,早餐沒吃兩口就開始發呆。
全都清清楚楚寫在臉上,根本不會藏。
明天孟想和孫靖要回家一週,只有蘇糖留下。許書硯不想單獨和她共處一室,便也回去。
難得偷閒,要好好問問。
然後手機震動,亮起的屏幕上有一個陌生號碼。
許書硯接起:“喂?”
“許書硯?”
陌生的男聲,帶點冰涼的金屬感,許書硯想不出是誰,“是的,請問您是?”
“不覺得我們的聲音也很像嗎?我們何止是同一種人,簡直是絕配。”
許書硯:“……”
掛斷沒兩秒,對方又打來,“真是沒禮貌,隨便掛別人電話,想起我是誰了嗎?”
“就是想起了才掛。”
“……”
許書硯沒心情同殷蓮周旋,正要放下,聽見那邊又說:“來說正事,殷漁上個月過得很糟啊。”
許書硯不語。
殷蓮輕描淡寫地說着他是如何捉弄殷漁,譏笑道:“輕信別人的下場就是被人耍,我給他上了一課,沒收錢。”
許書硯耐住性子,“那麼殷先生是來找我要錢了嗎?”
“錢?我不缺錢。”殷蓮頓了頓,“其實我真的可以幫他,打個招呼而已,都談不上幫忙。”
許書硯想摔手機。
“我幫了他,你來陪我吃飯。”
許書硯摔了手機。
兩秒後,屏幕裂縫的手機在地板上嗡嗡震動。
“好好好,你不陪我,是我請你。”見那邊不吭聲,殷蓮嘆氣,“要不那句歌詞怎麼唱來着,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這一回,許書硯沒有再摔。他冷靜地掛斷電話,關機。
*
晚上回去,殷漁還沒回來。
許書硯想起這段時間他一直和許巖有聯繫,便打去電話。
許巖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一接通就搶白:“殷漁剛走。”
“哦。那,他的事情還順利嗎?”
“那個畫展?這回真的有點麻煩,那個殷蓮也不知道使了什麼通天手段,以往和我交好的老闆都說辦不了。我想他們可能不願得罪殷氏。哎,早曉得就不去找殷蓮了,他不知道這件事,或許還好辦些,也怪我。”
不,是怪我。許書硯沉默着。
許巖又說:“你這個同學倒是挺能吃苦,連我都有點看不下去。”
“嗯。”許書硯應聲,看向陽臺。
陽臺上有殷漁養的盆栽,四種顏色的半枝蓮,五角星形的紅色蔦蘿,一共五盆,開得筋舒骨韌十分精神。
“我看他的意思,是想自己做這事,困難啊。”
“行了,我知道了。”
掛了許巖的電話,許書硯發了一會兒呆。
就該讓他好好養花,搞那麼多事。
沉吟良久,他低頭髮了條短信給殷蓮: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