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書硯不是容易情緒波動的人,但當殷漁說出那句話時,他的的確確快氣瘋了。許書韜於他,是至親,是珍惜憐愛的寶貝弟弟,不是玩物,更不是妄想的對象。
街邊的住宅樓不斷有人開窗放鞭炮和煙花,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殷漁把帽檐拉低,腳下帶風,走得飛快。
許書硯足足僵了七、八分鐘纔回過神,扭頭看去,殷漁早沒影了。
他回到家,聽見衛生間傳來隱約的沖水聲。
鑰匙隨手一扔,在餐桌的玻璃桌面砸出清脆聲響。
氣悶。
許書硯把湯圓放進冷凍室,擰開一瓶紅酒,猛灌幾口。
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紅酒衝入胃袋,與先前的白酒一混,許書硯擡頭看向從衛生間走出的殷漁,視野有些模糊。
殷漁穿了件大領口的米色長袖T恤,肩上搭了塊浴巾,見許書硯面色不善地握着紅酒吹瓶,一邊擦頭一邊猶豫要不要提醒他這麼喝對身體不好。
回來的路上冷風一吹,洗澡時熱水一衝,他腦子清醒了不少。
剛纔說的話,確實太過分了。
但這會兒又拉不下臉去講和。
正在磨蹭,冷不防聽到許書硯劈頭一句:“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我接近你,不過就是想騙你上.牀。”
殷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我要找靈魂伴侶,怎麼也不能找個一無是處的小少爺。”
“我不是一無是處!”殷漁怒不可遏地反駁。
許書硯眼睛一眯,笑了,“行,那殷少爺告訴我,長這麼大除了惹麻煩,還幹過什麼?”
殷漁氣結,看他起身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自己親爹死了,不振作,不反省,這會兒倒是爲點雞毛蒜皮的事情斤斤計較。”
“還無虞?記好了,你無虞全靠你爹和殷野,沒有他們,你什麼都不是!”
自認識以來,殷漁從沒聽許書硯說過重話,此刻的他雖算不上暴怒,但那不留情面的口吻是全然陌生的。
殷漁握緊拳頭,聲音發顫:“我……我不是不能,只是不想……”
“說得跟你想了就能成功似的。”許書硯逼近他眼底,用手大力捏住他下巴,“好啊,想一個我看看。”
許書硯句尾帶笑,面上浮出三分醉意。
殷漁知道他喝多了,但借酒說出的往往是真心話。
可他沒轍,只能惡狠狠地瞪着,兩隻手去扳他的胳膊,無奈扳不動。
心裡悲哀,原來在他看來,自己是這種人。
就在下巴被許書硯捏得發痛,又掙脫不能的時候,殷漁驀然發現他盯着自己,眼裡的欲.望在加深。
還未等他反應,許書硯就壓了下來。
蠻橫的力道,全無往日的溫柔。
殷漁奮力掙脫,雙手抵在身前做出防禦姿勢,與他僵持不下。
許書硯以爲他只是做做樣子,沒下狠勁,沒想到掰他胳膊的時候,手一鬆,捱了一巴掌。
他有點懵。
殷漁也有點懵,他沒想真動手。
這一下不重,許書硯臉上只是微微泛紅。但他像是沒心思再糾纏,悶頭回屋了。
呼。
殷漁鬆一口氣,點了根菸走到陽臺。
窗外是零度的天,殷漁只穿一件薄薄的單衣,把窗戶拉開一條縫。冷風嗚咽着捲走嫋娜的煙霧,他打了個噴嚏。
十點半,放鞭炮的人越來越多。
而在一片沸騰的炮仗聲中,殷漁沒由來地哆嗦兩下。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驚懼地回頭。
許書硯背靠陽臺的推拉門,手裡轉着一支類似洗面奶的軟管。
他低頭盯着那支軟管,殷漁也好奇地伸長脖子。
只來得及看清楚“人……滑劑”四個字,視線就和猛然擡頭的許書硯撞上。
他目光泛冷,嘴角一抹輕佻的笑,軟管在他手上一拋一接。
殷漁慌亂地往後退,“你……你他媽……”話還沒說完,就被猛衝過來的許書硯欺身抵住。
殷漁被壓得喘不上氣,他蓋章一樣混亂的吻雨點般落下。等拼了命轉開臉,許書硯銜住他的耳朵,有脣吸.吮,齒間輕磨。
就像他在腦中實踐了一千零一遍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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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書硯疲憊地躺下,意外發現殷漁在顫抖。
鬆開皮帶,手腕深紅色勒痕,底下一張哭泣的臉。
淚水洶涌地滾落,他整張臉皺成一團,身.子一抽一抽的哆嗦,委屈的模樣叫許書硯瞬間理智歸位,想起剛纔做了什麼操.蛋事。
但他不後悔。
*
許書硯回屋換了件柔軟貼身、剪裁精良的白色襯衫,接了盆熱水,擰乾毛巾幫殷漁一點點擦拭。
誰也沒說話,沉默令人窒息地蔓延。
後來他去臥室取來一牀咖啡色毛毯,給殷漁蓋上,自己也躺進去。
零點一過,炮仗聲就漸漸小下去。
“春節快樂。”許書硯看着上方空蕩蕩的晾衣繩。
殷漁不哭了,只剩幾聲止不住的抽泣。
許書硯攬住他的肩,“你聽不聽話都跑不掉,還是聽話一點好。”說着側身看去。
殷漁睜開紅腫的眼睛也盯着他,猝不及防地一口咬在他的肩頭。
襯衫敞着,皮肉被咬破。像是料到他會這麼做,許書硯一聲不吭。
殷漁鬆口時,肩上的牙印往外滲血,許書硯閉眼不住地吸氣,肩膀疼得快麻痹了。
接着聽到殷漁的哭腔:“你這輩子都別想忘……”
許書硯撐起另一邊胳膊,半坐着去摸掉在地上的煙和打火機,勉力笑道:“不忘不忘,這疤要是淡了你再補一口。”
“……當我不敢?”
“敢敢敢,你不記得我會提醒你。”
“媽的,禽獸。”
本來許書硯是想幫他點菸,可眼下只有一條胳膊能動,就把煙遞過去,“要嗎?”
“不要。”殷漁說着,伸長胳膊朝陽臺角落摸索什麼。
“上回去野外露營,有個醫學院的學姐也在。”
許書硯等他說完。
“她看到這個。”殷漁遞到許書硯眼前。
是那條黃花梨珠串。
他找到那顆不規則形狀的珠子,“她說這是微縮版的心臟。”
那天學姐還誇讚雕工不錯,心房和心室,大小靜脈的切面都顧及到了,不懂的人看起來只會覺得醜陋又怪異。
許書硯盯着珠面上那根歪歪扭扭的魚骨,眯了眯眼。
當初花一週時間雕刻,刻壞了三顆。
殷漁握緊了珠串,費勁地翻過身,頭埋向許書硯的胸膛,悶悶地說:“我分不清楚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也不在乎。我就想跟你好好的。”
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表明心意。
那顆珠子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魚(漁)在我心上。
又聊了一會兒,殷漁抵不住睏意睡去。
許書硯用毛毯裹好他,抱起走進臥室。
*
轉天許書硯睜開眼,殷漁還沒醒。
兩邊肩膀負着燙傷和咬傷,像是被人卸掉卻沒成功一樣,連胳膊都擡不起來。胸.口捱了好幾下,也悶悶地發疼。
太不容易了。
起牀後,他想起趙小穎說大年初一早晨要吃湯圓,便從冰箱冷凍室拿出昨天帶回來的那一袋。
不過湯圓要怎麼煮?
用冷水還是開水?
這幾年許書硯一個人過,一日三餐都在外面打發,全部精力投在功課、競賽和大量課外書的閱讀上,漸漸丟掉了過去照顧許書韜的主婦技能。
他也希望自己忘了。
對生活的要求簡單到“只要別生病”。
電腦桌在客廳,他過去打開電源,想查查煮湯圓的步驟。
不經意看到陽臺的慘狀,他決定先去收拾。
兩個福字在昨晚的打鬥中撕壞。
幸好不是撕碎。
許書硯用透明膠帶仔細地黏接好,重新貼上窗戶。
大年初一的早晨,陽光穿透雲層灑下,勾勒他瘦削的臉龐。鼻樑挺立,在側臉投下小塊陰影。
費勁地伸個懶腰,他坐回電腦前接着查。
倒了杯溫開水,連同煮好的湯圓,一起盛在托盤上,小跑着送進臥室。
殷漁已經醒了。
從喝水到吃湯圓,整個過程他都咬牙不語。
像是摳破了一屁.股的痔.瘡,腰痠,腿也疼,難以言喻的感受。
被許書硯攙着去廁所的時候,殷漁忿忿,哪天也得讓他嚐嚐這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