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在衛城的混亂, 殷漁仍然心有餘悸。
“呼啦啦地涌來一堆人,場面馬上控制不住了。有個汽油.彈就從我身邊扔出去。街邊的商店也被殃及,還有人燒國.旗, 反正大家都在跑, 很亂很亂。”他躺在牀上翻個身, 雙手比劃着, “那個女同事快被擠走, 我抓住她,沒想到旁邊有人摔倒,然後就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我想要跳開, 剛起腳,就被人壓住。我要是站那不動, 興許都沒事。”
許書硯擺了個美人臥的姿勢, 頭枕在手彎上, 另一隻手撩起殷漁的劉海。鋥亮的腦門讓他忍不住伸長脖子親一口,“你要是站那不動, 興許就被壓成魚乾了。”
“真的?”殷漁大眼睛眨兩下。
“沒事就好。”
晚餐後回房間的途中,許書硯收到秘書的郵件,外交部領事司向中國遊客發出了謹慎前往衝.突爆發地區的提醒,與一串應急呼叫中心的電話號碼。
整個克里特島幾乎沒有受到影響,那些偷渡過來的難民翻船後被救起, 送往衛城的醫院。
殷漁說, 安心待在島上, 暫時沒有問題。
他平時住在酒店的員工公寓, 許書硯來了之後, 殷漁便用自己的折扣開了間房——一棟別墅,帶三間臥房, 擁有面對海景的露天私人泳池。如果是總統套或皇家套還有自己的私人沙灘,從房間到沙灘用時不超過一分鐘。
因爲需要靜養,餐後許書硯騎着摩托把殷漁載回房間。
別墅裡有高聳的天花板,牆上是壁畫和浮雕。垂墜的絲綢窗簾隨風晃動,打開窗戶就是平靜的湛藍色海面。
上樓的時候,殷漁拄着手杖,興奮地提高音量向許書硯介紹來這邊小半年的收穫,儼然做起了工作彙報。
“我們的客人可以享受到堪稱帝王般的生活,酒店不僅爲他們提供24小時的管家服務,還有專人幫忙照看年幼的孩子。我們有超過二十種不同類型的水療池,餐廳全天供應豐富的地中海風味美食……”殷漁說得熱烈,突然注意到許書硯盯了他很久,一下頓住,“怎、怎麼了?”
“沒什麼,覺得你好看。”
殷漁低頭笑了笑,繼續上樓。
許書硯攙着他,想到什麼,說:“你想什麼時候回去?”
“一年……不,還剩7個月吧,7個月之後。”
“還真的要待一年?”
“怎麼了?”
“殷仲坤的勢力已經被全部清除了,你早點回去,殷仲月說不定封你個重要頭銜。”
殷漁嘴角一抹笑,“我在乎那個?”
許書硯頷首,“也是,爲什麼要讓她賞,跟討來的一樣。反正殷仲月也命不久矣了吧。”
殷漁一聽,瞬間抓緊了許書硯,“你不要亂來。”
許書硯微皺雙眉,面露不解。
“我其實早就想和你說了,我並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你不用想着推翻誰,他們現在把殷氏經營的很好,我自問不比他們強。”
“你不是很有信心嗎?”
“我的信心是建立在一步一步往前走的基礎上,沒有想着一飛沖天。”
“事在人爲,真到那個時候,你做的一定比現在好。”許書硯刮一下他的鼻子,“何況他們自己不乾淨,我只是昭之於衆。”看他還不服氣地想要說什麼,許書硯搶先哄道,“好啦,我心裡有數。”
後來他們一起坐在陽臺上吃冰淇淋。洗澡的時候在浴缸和淋浴噴頭下分別來了一次,許書硯把殷漁抱到牀.上,兩個人還是毫無睡意,便繼續膩膩歪歪到凌晨兩點多。
*
在殷漁養傷的這兩天,許書硯覺得他和家裡的地圖魚沒什麼區別,像大一點的寵物,整天一動不動地團在他懷裡求抱求饒,要不就張嘴等待投食。這麼想着,他看殷漁一眼,胸前立即嚶嚶扭動起來,許書硯只好塞去一塊西瓜。
他休了十天年假,每天盡情地曬太陽,吹海風,在酒店附近轉悠。
等殷漁腳傷好了,他們去了遠一點的地方。
租了輛自動檔的汽車,先去克里特島西邊的Chania。許書硯擔心殷漁的傷剛好,一路走得很慢,隨意逛了圈,就窩進威尼斯港邊的小餐廳了。
坐在餐廳二樓,窗外正對着埃及人燈塔,被風撩動的海水撞擊碼頭的沉響讓人心緒安寧。吃過當地的海鮮大餐後,他們在黃昏時走上通往燈塔的長堤,一邊是沉默的大海,一邊是喧鬧的港口。
殷漁盯着前方許書硯光潔的長腿,嚥了咽口水。哪知道他一直低着頭,冷不丁撞上突然轉身的許書硯。
“最後一次老生常談,你對孫頡怎麼看?對他了解多少?”
殷漁不滿地橫他一眼,“爲什麼突然提到他?”
“你的回答將決定我下一步對他的動作。”
殷漁縮了縮脖子,佯裝驚恐的模樣瞪大眼睛,“好可怕哦。”
“我說真的。”
海風吹亂了許書硯的頭髮,他笑得有點勉強,能從神情中辨出些忐忑。殷漁見狀便恢復平靜,雙手背在身後,在心裡組織語句。
“我父親過去有很多舊部,他去世後,一些人離開,另一些則留下爲殷仲月賣命。孫頡他爸曾是我父親最得力的手下,掌握不少殷氏內.幕,他不肯爲殷仲月所用,後來捲入一樁經濟案件,離奇失蹤。孫頡他媽早死了,就剩他一人。”
“其實那時候他也二十歲了,還在念書。他爸失蹤後,家裡的資產被凍結,房子被抵押。也沒人來得及給他留下什麼,他一分錢也沒有。不過殷仲月很快收他做義子。”
許書硯聽到這,不禁納悶地問:“不是說殷仲月有兒子?”
“有,比我小几歲,在紐約,是個芭蕾舞演員。”
許書硯怔了怔,“芭蕾舞……”
“他和殷仲月鬧掰了,徹底斷絕關係。所以她大概想通過孫頡,彌補些什麼。”殷漁低頭看腳下的路面,“孫頡過去玩的很亂,被人下過藥,今後不能再那什麼。他自己也不願看醫生,決定就這麼過,所以你不要老是想太多。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許書硯從身後抱住他,貼向他耳畔呢喃:“我錯了。”
殷漁哼哼:“嘴上說的容易。”
“那你要怎麼辦?”
“要懲罰懲罰。”
“怎麼懲罰?”
*
第二天,他們開車拜訪了一座葡萄酒莊。
殷漁很仔細地詢問葡萄採摘的時間,和今年的行情,看得許書硯一頭霧水。
“這座酒莊在當地很有名,參觀還得預約。我們酒店和他們有合作,這裡生產的葡萄酒會當作給客人的禮物。”他說着,就往山坡上走。
山上有座小教堂。
許書硯跟上他,想到什麼,問:“你昨天說的懲罰,是什麼?”
殷漁愉快的笑起來:“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們沒進教堂,只在山上待了一會兒,俯瞰克里特,很快下山。
中午前他們抵達當地的橄欖油生產基地——同樣是酒店的供貨方,對方很熱情地接待了許書硯和殷漁,帶他們參觀橄欖油的生產流程,詳述橄欖種植和採摘的知識。
走的時候,殷漁要了瓶0.5L裝的橄欖油。
許書硯疑惑地問:“你要這個幹什麼?”
“你幫我抹。”
“……”
“然後我也幫你抹。”
“呃……”
“我一直想這麼做!在我參觀這個基地的第一天,不不,我以前看電影的時候,看到他們在海灘上做日光浴抹橄欖油,亮亮的很好看,就一直想試一次。”
許書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心想他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念頭。
“我認爲,曬太陽應該抹防曬霜。”許書硯仍不死心地勸說。
殷漁抱緊了那瓶橄欖油,心虛地拿眼瞄他,小聲說:“這就是懲罰。”
許書硯投降。
傍晚他們返回酒店,在別墅前的私人沙灘上提前佈置好躺椅和陽傘。許書硯心情複雜地換上泳褲走出別墅時,坐在躺椅上的殷漁早已急不可耐地朝他拼命揮手,“你怎麼那麼慢?快過來!”
接過橄欖油瓶,許書硯倒一點在手上,想象着曾經BBQ烤肉串時刷油的動作,心想這和那個應該差不多。
雖然已經做過充分的心理建設,但殷漁畢竟不是肉串,許書硯抹上他的後背時,他嫌癢,哆嗦了一下。從手掌傳來骨骼清晰的輪廓,微涼的皮膚,光滑細膩的觸感。
許書硯心裡咯噔一下,暗道糟糕!
趴在躺椅上的殷漁不明所以地回頭,看見許書硯陰沉的臉色,問:“你怎麼了?”
“你確定這是私人沙灘?”
“是啊。”
“絕對沒人打擾?”
許書硯周身散發的低氣壓愈發強烈,殷漁有不好的預感,猶豫地說:“……是。”
“會不會有人偷窺?”沒等殷漁回答,許書硯率先搖頭,翹起一邊嘴角盯着他,“即使會也沒辦法了。”
撲下去之前,許書硯低笑兩聲:“這麼有創意的懲罰,我保證你終生難忘。”
*
在克里特島上的日子彷彿把過去人生的時鐘調慢,兩個人什麼都不做,相互發呆看大海就是一下午。
在他們快把N市和殷氏忘乾淨的時候,許書硯休年假的第八天上午,接到殷蓮的電話,“我的線人告訴我,殷仲月急性肝功能衰竭,正在積極尋找肝.源。這麼好的機會,你要不要回來?”
許書硯沉吟良久,出聲道:“我今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