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毛絨地毯,上面兩隻小貓咪湊在一起打滾兒玩。而臥榻之上,一人側身斜倚,沉靜的合目而眠。劍眉輕鎖,薄脣緊抿,面色冷肅安然。
剛下過雨,有涼風從窗外飄進來,他卻不僅沒有搭蓋絨被,還只着單薄的濃墨色睡衣袍,細長的衣帶凌亂散開,衣袍鬆鬆垮垮的歪掛在身上。
露出玉白的頸項以及…………大片結實的胸膛。
欲束不束的精壯腰身,還有……
筆直修長的腿微微曲起,寬鬆的褲腿被蹭上去,露出一小截健碩有力的小腿。
總言之,這般“放蕩不羈”、“春光乍泄”的畫面,不管是近觀還是遠觀,只一眼,便可給人心裡安只小兔子,活蹦亂跳個不停。
而無意中目睹這一切的絮饒,心內羞窘,退出屏風外,留也不是,走也不甘。只好隔了屏風嗔怪道:“裴六郎,你無恥,明知我會來,還……”
真真是會欺負人。
然而,話說出去,卻不見他那邊有任何反應。
“裴六郎,穿好衣物,我有事找你商量。”
“……”
依舊沒有迴應,絮饒再次試探道:“裴六郎?”
“……”
又站在屏風外靜等了片刻,仍是沒得到迴應。絮饒慢慢覺出幾分不對勁。他雖說性子陰晴不定,但也不該這樣三番五次不理會她的。
莫非……
猶豫了一會兒,絮饒以錦帕遮在眼前,慢吞吞的挪了進去。好容易挪到榻前,伸手摸索着朝他額頭上探去。
卻被他突然擡起的胳膊先一步給壓制住,還未來得及掙扎,轉瞬間,就被他“得寸進尺”的扼住了咽喉。
緊接着,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屋內響起:“誰?!”
“……”
絮饒感覺她的喉嚨要被燙壞了,不是他用的力度大,而是他此時的手掌就像是剛從火爐子裡取出來的炭火一般灼熱,噴薄出濃烈的熱氣。
這般異常的溫度,果真如她料想的那樣,發燒了罷。
看他長眉緊緊皺起,烏黑的睫毛顫動幾下,卻沒能睜開眼睛。
很顯然,他此時的意識處於混沌狀態,應是感覺出她的靠近,出自本能的制住了她而已。
懶得與一個病人慪氣,絮饒無力道:“杜絮饒,記得不?”
裴靖堯聞聲鬆手,許是征戰多年養成的多疑習性,因着睜不開眼睛,手沿着絮饒細長的頸項摩挲過她的下巴、眉眼,纔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腿腳用力,想要起身,卻頭腦昏沉的厲害。無奈,輕拂在絮饒臉上的手掌再次滑向她的細頸,手腕一勾,把她拉進了懷裡。
迷糊不清道:“來了。”
“……”
是啊,她來了。不過…………現在想走了!
都燒成這樣了,還手腳不老實的佔她便宜。
絮饒顧不上害羞,雙手伏在他身上輕推。被他當做絨被一樣揉在懷裡,俏挺的鼻尖抵在他滾燙的胸膛,都快要被融化了。
但是,此刻她身上散着的微微涼意,較之於全身火熱的裴靖堯而言,就像是乾裂沙漠裡的一泓清泉,讓他包裹着如何都捨不得放開,恨不得也把她給剝乾淨了緊貼着才更好受點兒。
“裴六郎,”
掙不開,絮饒湊在他耳邊,低聲要挾道:“再不放開我,哭給你看!”
沒辦法,這裴六郎蠻橫霸道,卻是最受不得她哭。當然,不是因爲心疼,而是他嫌聽着煩……
不出所料,話音落下沒多久,“肆無忌憚”在她身上亂揉的大手頓住。
雖說仍沒放開她,但明顯可以感覺到施加在她身上的那股蠻橫強悍的力道散去了。
反手抓着他的胳膊憤憤甩開,起身後又嫌棄的在他腿上輕踹了下,絮饒才理了理被他弄亂的衣衫,開門走了出去。
在走道里卻是遇見他身邊的下手方遠。那個與他狼狽爲奸,先前幾次助他給她下套的“歹人”。
只見他手裡端着一碗湯藥,正朝這裡走來。
“這是…………熬給你家世子爺的?”絮饒問道。
方遠一愣,回道:“這是世子爺吩咐,熬給杜小姐喝的。”
“……”她又沒病,喝個什麼藥?
看她不明白,方遠解釋道:“就那個關乎世子爺……藥引的……那個…………”
“好了,知道了。”
經他提醒,想起裴六郎當初說的採血之前須得用藥物調養一年的事,絮饒心思微沉。端過藥碗,摸着不算燙手,於是直接將碗內藥湯一飲而盡。
方遠看得有些傻眼,這般……豪爽,就不怕這湯藥有問題嗎?於是愣愣的接過空藥碗,不知該說什麼。
“你家世子爺病了,”既然有他在,那她就不管照看病人的事情了,“你進去照顧他罷。”
“這……病得很嚴重嗎?”方遠爲難道,“可世子爺有令,除了杜小姐,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踏入房間半步。”
“命重要還是令重要?”絮饒道,“他看着病得不輕的樣子,都昏過去了,你當真不進去照看?”
思忖片刻,方遠突然給絮饒跪下磕頭,堅定道:“世子爺身體尊貴,但方遠隨世子爺征戰多年,爺的話對方遠來說就是軍令,身爲軍人,萬萬做不得有違軍令的事情啊!”
不怎麼習慣別人對她行此大禮,絮饒偏開身子,無奈道:“那總不能由着他不管罷?”
看她躲開,方遠也調轉身子,再次跪拜道:“這段時日世子爺爲京中細作一事殫精竭慮,昨日更是冒雨探尋了一天一夜,今早剛處理完手邊事務,未回府上便馬不停蹄的趕來了這裡。若是……若是沒猜錯的話,應是與杜小姐約定好了的。所以方遠懇請杜小姐幫忙照看世子爺,就當是爲揪查細作,保家衛國出了份力。”
“……”
都扯到保家衛國的份上了,絮饒便不好再拒絕。且待會兒紫蘿與墨柳說不定就上來了,被她們撞見這麼僵持的一幕也不妙,於是勉強算是應下來。
吩咐方遠去尋了冷水與棉帕,並簡單寫了一常見的退燒藥方讓他下去熬藥,然後端着冷水進了屋內。
先動手幫他把衣衫掩好,接着用冷水浸溼棉帕,替換着敷在他額頭上助他退燒。
棉帕熱了冷,冷了熱,替換了幾茬。方遠敲門送來了熬好的湯藥,絮饒起身出去端。回來的時候見榻上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大爺終於睜開了眼睛。
並直勾勾的看向她,嘴角扯出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
“爺還以爲你方纔哭着跑掉了呢。”
“……”
她倒是想跑,可也得看他那個“忠心耿耿”的下人肯不肯放她走。
絮饒把湯藥放在榻旁的矮桌上,沒好氣道:“起來喝藥。”
裴靖堯卻像是沒聽到她說什麼似的,若無其事的坐起,伸個懶腰道:“一覺竟睡到了這個時辰。”
“……”是昏到了這個時辰好罷。
“過來,”裴靖堯拉着絮饒,讓她在榻邊坐下,然後指尖輕點在她額頭的硃砂痣上,低沉道,“昨日等久了罷。”
“沒有。你不在我便離開了。”偏過頭去不看他,繼續催到,“先把藥喝了。”
裴靖堯聞言沒說話,端起藥碗看了幾眼,又頗爲嫌棄的放下。單手撐在榻上,傾着身子靠近絮饒,依舊灼熱的氣息籠在她周身。空出來的那隻手挑了她的一縷頭髮繞在手中把玩。
“這麼苦的藥,不給點兒甜頭,如何喝得下?”
“……”
喝個藥,還須得什麼甜頭?絮饒偏頭,想把頭髮從他手中扯出來,他卻趁她不備,又挑了幾縷把玩。伸手拍開他的手,這下更好,他直接湊在她髮梢輕嗅。似是愛極了她那瀑布般柔順的青絲,能從中找到無限樂趣。
對他的無恥程度甘拜下風,絮饒纖手捏在他挺直的鼻樑上,另一手用湯匙盛了湯藥灌他嘴裡,嗔道:“還英勇善戰的大將軍呢,每逢喝藥,都矯情得要人命!”
裴靖堯少見的沒有反駁,只由着絮饒折騰,還算乖順的喝下由她一口一口喂下的湯藥。眸中的笑意逐漸加深。
好容易侍候這麼一位性子古怪的大爺喝完藥,絮饒長舒口氣。放下藥碗,從袖兜裡取出幾粒被錦帕包得嚴嚴實實的香丸。
這是薛氏送去她房中的被褥裡縫着的香丸。
“你見多識廣,可否幫我查探一下這香丸是何種配料,又是何人所爲?”
“放下罷。”意識到什麼,裴靖堯臉色變得不太好看,眼含擔憂的看向絮饒,“放心,會幫你查清楚,不過,查得配料簡單,要想探知是何人所爲,怕是要花上一段時日。”
“嗯,”絮饒點點頭,又接着道,“給我趕車的那個車伕馬佑,你能否暗中派人給探看一下他孃親周氏的病可還有救?”
“你查這個做什麼?”裴靖堯疑惑道。
絮饒卻不願多說,只半分淡靜半分賭氣道:“你說過會幫我的。”
“……好。”
她不說,他也不勉強。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的叮囑道:“不管是在哪兒,若是受委屈了,只管告訴我。只要你想,爺便一一幫你討回來。”
“勞你費心了,不過……”絮饒拎起旁邊的絨被,裹糉子般胡亂裹他身上,道,“你還是先把自個的病養好,再去關心別的事罷。”
“那……明日你來了,爺再喝藥。”
“……”
還矯情上癮了。絮饒斜他一眼,留他一句“誰管你”,便開門走了出去。
耽擱了這麼久,應是該動身前往淑雅園了。
**
下午回府的時候,馬車緩緩行在路上。明明不是鬧市,絮饒卻突然聽得一陣喧鬧聲,便好奇的挑了車簾去看。
只見前方不遠處的一輛馬車停在了路邊,車旁圍了好些看熱鬧的人。
不太明白髮生了何事,只在自家府上的馬車打他們旁邊經過時,隱約聽到什麼“送花”?
坐在馬車外沿的紫蘿看她滿臉困惑,便笑着道:“想是鬥花會快到了,各家公子給看上眼的小姐送花呢。”
鬥花會?
似是聽過一些傳聞。不過因着都是京城裡的貴家小姐公子參與的,之前沒去過,所以不是很清楚。
剛想放下車簾,回車裡繼續看書,見前面駛過來一輛馬車,竟在馬路中間掉頭,橫擋在了絮饒乘坐馬車的前頭。
車伕馬佑見狀,勒住馬,也停了下來。
只見從前面那輛馬車上下來一位文質彬彬的公子,身後跟着一個抱了一盆水仙花的書童。
四目相對,只聽他有禮道:“敢問小姐便是齊國公府的二小姐杜絮饒?”
絮饒迷茫點頭。
聽紫蘿在旁“咦”了一聲,小聲驚喜道:“小姐初來京城,便有公子送花了呢!”
送花?送給……她的?
“借水開花自一奇,水沉爲骨玉爲肌。
暗香已壓荼蘼倒,只此寒梅無好枝。”
抑揚頓挫的唸完,那年輕公子微帶幾分靦腆,笑道:“嬌花配佳人,我乃永侯府李斯,特以精心溫養的水仙送與小姐,還望小姐喜歡。”
“……”
她喜歡倒是喜歡,就是不知這花能不能亂收,收了可有什麼不妥之處沒有?
茫然無措之際,紫蘿又在一旁小聲道:“小姐只管放心收下就好,沒什麼事,不收,反倒打人面子。”
原是這樣。
聽她這樣說,絮饒放心不少,走下馬車,清清柔柔的回禮道:“謝過李公子。”
“不敢當,小姐喜歡便好。”
收下花,絮饒重又坐回馬車。沒行多遠,卻又以同樣的方式收了一盆杜鵑與一盆海棠。引得紫蘿驚喜連連。
今日杜幽月的馬車恰好行在絮饒馬車的後面,所以絮饒停下的時候,她也被迫停下。然而,一連停了三次,三次卻都是有人給絮饒送花。
這可教她這個才女的臉面往哪兒放?
心裡酸,嘴上去卻不屑的輕哼:“沒見過世面。”
不過區區三盆花而已,想她往年哪次不是收個十幾盆的?
行至一個路口,終於有一輛馬車是攔在了杜幽月所乘坐的馬車前面。然後從上面下來一位脣紅齒白的貴公子。
正是樑國公府的世子爺薛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