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福院內, 薛氏屏退了下人,而後對樑國公行禮道:“不知哥哥前來所爲何事?”
樑國公眸光深沉,臉上佈滿滄桑皺紋, 凝了她片刻才嘆氣道:“成玉那孩子當真就萬般配不上月兒?”
提起她倆的婚事, 薛氏就心思沉重喘不過氣, 無奈道:“事已至此, 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今日我是來替我兒退婚的。”
“退婚?!”薛氏驚訝。她以爲大哥今日是來與她商量二人成婚事宜的, 沒想到竟然是要退婚。“爲何?既然她倆已經……”
薛成玉對幽月的癡心她心裡清楚,所以想着事情鬧到這一步,兩人成親好歹也算個退路。置於魏王那邊, 是絕對不能招惹了。
“唉,月兒那孩子你確實該好好管教了。”樑國公感慨道, “我薛家如今在朝中是可謂步步謹慎, 成玉之所以被養成這般性子, 我有責任。但這何嘗不是一種避免紛爭的方法?薛家根基深厚,即便不入朝爲官也可保百年衣食無憂。月兒倘若嫁過來, 定都不會虧待她。只是她如今心高氣傲,連對成玉下毒手的事情都做得出來,我是萬不會同意這樁婚事了。”
薛氏以爲他所說的“下毒手”是指祭日那天用香料迷惑薛成玉一事,所以皺眉道:“幽月畢竟是女兒家,再怎麼說她也是吃虧的, 怎能……”
“吃虧嗎?”樑國公看薛氏似乎並不知道她的寶貝女兒做了些什麼事, 於是繼續道, “成玉他都被毒暈過去昏迷不醒了!”
“什麼意思?”
“今日月兒離開後沒多久, 成玉他就開始神智不清說胡話, 頸上被劃破的地方也不斷冒黑血,府上郎中皆束手無策!”
緩了口氣, 樑國公儘量讓自己語氣平和:“我急着過來就是想拿個解藥,置於其他的。月兒這樣的世子妃我府上要不起,退婚就是。我就成玉這麼一個兒子,只要他能好,我樑國公府可以嚥下這口氣不再計較,那個丫鬟也會直接除掉,不會放出風聲,算是對你當年之事的一點補償。”
當年他的妹妹薛憐出閣前曾看上過一個身份卑微的下人,其他先不論,當時正逢薛家扶持的皇子倒臺,先皇上位,爲表明立場於是接受了與齊國公府的聯姻,答應讓薛憐嫁過去。
於是爲除後患,他找人殺掉了那個下人……
而薛氏聞言不知想起了什麼,眼角變得溼潤。反應過來後,忙垂眸掩飾掉情緒,起身道:“哥哥在這裡等着,我過去找幽月。”
當薛氏過去雲錦院時,杜幽月已經聽說了樑國公來府上了的事情,所以知道母親是爲何事而來。
“把解藥拿出來罷。”薛氏也不多說,直截了當道。
“我……”杜幽月哽咽,“當時我只想着堵上他的嘴,一時衝動用了丟魂香,沒…………沒有解藥。”
短短几日受到連番打擊,薛氏有些頭暈目眩,氣急敗壞道:“凡是毒都肯定會有辦法治的的!!怎麼會沒有解藥呢?!”
杜幽月這幾日受到的驚嚇也不少,提醒吊膽的過着,遂心力交瘁的坦誠道:“因爲沒人在旁指點,當初母親給我的那些香料秘籍我並沒有全然學會,所以不會配解藥。母親那書不是從舅舅那裡拿過來的嗎?讓舅舅找人看看能不能治好。”
“……沒有騙我?”薛氏盯緊了她的眼睛詢問道,“你莫非還想着嫁給魏王?”
提及魏王,杜幽月神色又黯淡幾分:“想啊,只要他肯娶。”
薛氏無力,看她如此執迷不悟都想將她打醒!
“你倒是跟我說說,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想嫁給魏王爲何還要招惹薛成玉?!”
“……”
因爲魏王不僅不肯娶她,還在知道那日之事有蹊蹺後要與她撇清關係。她走投無路,纔想着或許有個孩子,或許那樣就可以帶來轉機,卻是失策出了紕漏,導致情況越來越糟……
有些話做得出來,但並不容易說出口,所以面對母親薛氏的質問,杜幽月仍是選擇不吭聲。
奈何不得,大哥樑國公還在等她迴音。薛氏只好轉身道:“解藥的事不用管了,剩下的你好自爲之。”
薛氏回到自個院子後,對樑國公道:“幽月無知,那藥是她找人尋來防身用的,一時半刻要不了人命。我已安排人去尋解藥。明日晌午之前定給大哥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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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絮饒在院中看書,聽紫蘿傳話說魏王來了府上,並在院外等她,說是有話要對她說。絮饒猶豫片刻後,就出去見了他。
既然心中已無留戀,坦然面對就好。
黃暖的陽光下,季景黎目光從飄搖的樹葉上轉而看向她,溫柔道:“阿饒,本王已經與皇祖母求過婚事了,今晚的中秋宴她老人家便做主給你我賜婚。”
絮饒蹙眉:“我不願意。”
季景黎的聲音依舊溫柔:“與你姐姐杜幽月的事…………是本王不對,讓你受委屈了。本王日後定一心一意的對你。”
他與杜幽月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絮饒其實並不清楚。但對她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很多時候,只有經歷過傷心絕望後纔看得清,究竟誰是真正在乎你的人。
“絮饒福薄,無緣消受王爺恩寵。”
季景黎眸中流光黯淡失色,走至跟前輕輕挑了她的下巴,帶了淡淡憂愁道:“阿饒,你明明有對本王動過心。”
眸光相觸,時間仿若流轉到初見時,卻再也激不起漣漪。
絮饒躲開,輕柔道:“我不想否認什麼,但真的…………回不去了。王爺不必再執着。”
指尖上的溫暖轉瞬即逝,季景黎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出神。
而聞訊趕來的杜幽月語帶幽怨道:“王爺,爲什麼?我爲你什麼都可以不要,爲什麼這樣對我…………”
被她的啜泣聲從回憶中喚醒,季景黎回眸,神色冰冷,不見戲謔,亦沒有半點溫柔。
“除了是阿饒的姐姐外,你與本王之前見過的其他女人,沒有任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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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馬佑突然領着他的母親周氏來了府上。周氏年紀也不小了,且多年受病痛折磨,很是消瘦。不過好在病情好轉很多,經過這段時日的調養,至少已經可以記事認人了。
與老夫人多年不見,在這中秋團圓的日子乍然重聚,連帶着當年同爲老夫人身邊人的劉媽媽,主僕三人都有些眼眶紅溼。
一起說笑着聊了又好長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想起裴世子叮囑她的事,覺得應該是時候了。周氏便看了下四周的其他下人,然後道:“老祖宗,其實奴婢今日趕着過來還有其他事要說。”
老夫人李氏明白她的意思,於是吩咐旁邊侍候的下人都先出去。然後屋內只剩下她們主僕三人。
周氏突然跪下道:“老祖宗,當年妾室秦氏落水流產一事其實另有隱情。”
老夫人斂了笑容:“怎麼個隱情?”
周氏回道:“當年老祖宗吩咐奴婢照看秦氏,奴婢卻辜負了老祖宗的信任。眼睜睜看秦氏被人推下水的同時自個也被那奸人所害,結果不僅沒能保住秦氏腹中胎兒,自己被人救起後還變得神志不清。若不是前些時候遇上醫術高明的道長,怕是這輩子都不能再見老祖宗一面了,更是沒有機會告知大夥兒那奸人到底是誰!”
“是誰?!竟然敢殘害我杜家子嗣!”老夫人對她頗爲信任,不然當年也不會安排她去照看懷有身子的秦氏。即便多年不見,因爲她兒子馬佑扔在府上做馬伕的緣故,也有一直詢問她的身體狀況。所以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這……”周氏道,“雖然夜已深,但奴婢身子已經不中用,這次回去,再來府上就不知是什麼時候了。所以懇請老祖宗把府上幾位主子找來對質,畢竟事關重大,由不得奴婢一面之詞下定論。”
且不說平日信佛拜佛,見不得冤魂。就是當年沒能照看好秦氏一事都像個大石頭一直壓在老夫人心頭。那時候兒子臨行前她親口答應不再對秦氏母女持有偏見,回來後卻是告訴他不僅沒能保住胎兒,就連她們母女都沒能護住。落了個掉下懸崖死不見屍的殘劇。若不是三年前在道士的指點下尋到了流落在外的她們母女,怕是要愧疚一輩子。
之前沒人提這事的時候,也沒想過再去追究。如今既然周媽媽說是知道當年原委,那定要差個水落石出,省得那奸人繼續禍害府上人。所以老夫人同意了她的懇求。
杜昭炎這幾日仍被關在祠堂反省,直到子時才放他出去。周氏道與他沒有關係,故而沒有把他叫來。安樂長公主自然也沒有過來。而姚氏要照看年幼的瑾哥兒與敏姐兒,也沒有過來。
所以被從睡夢中喊醒的杜昭義、絮饒、杜幽月都趕了過來。卻遲遲不見薛氏身影。
派人去催了幾次,薛氏才匆匆趕來,形容疲累。
都到齊後,周氏先是給杜昭義行過禮,然後看向絮饒與杜幽月道:“多年不見,兩位小姐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再接着目光轉向薛氏道:“夫人,可還記得奴婢?”
老夫人安排人通知的時候只說讓來她院中,並沒有說是因着何事。所以薛氏根本沒有料想到等着她的會是這樣一番場景!
雖說一眼就認了出來,但薛氏還是裝作記不得的樣子道:“沒多少印象。”
“那夫人可還記得當年長風道長在您眼皮子底下把懷有身孕的秦氏以及奴婢先後推入湖中的事?”
一句話,引得在場之人皆爲之震驚!惟有事先知道的絮饒還算淡靜。
但她初次從裴靖堯口中聽說薛氏與長風道長有私情時,也是有被嚇到。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畢竟薛氏在她眼中一直是個心狠手辣,且極爲注重規矩之人。
估計任誰都料想不到她會做出違背婦德的事!
場面陷入冷凝的氣氛中。絮饒最先反應過來,聲淚俱下的掩脣道:“說的是生母秦氏嗎?原來當年她是被人推入湖中的嗎?!可憐她肚中的胎兒未能平安出世,竟是被人蓄意謀害的嗎?!”
“住口!”薛氏臉色變得極爲難看,強撐着擡頭道,“說話都是要憑證據的!這樣信口開河詆譭我,可是活得不耐煩了?!”
就連平時溫和的杜昭義也嚴肅道:“事關我母親以及整個國公府的名聲,萬不得亂講!”
杜幽月也爲薛氏開脫道:“簡直胡說八道,污衊長風道長也就罷了,竟然還詆譭母親?!”
老夫人則陷入沉思。
這時,有府上下人來報說發現佛堂外守着的兩個婆子不知何故暈倒在地,怕是府中進了刺客,故而趕過來上報。
杜昭義聞言趕忙出去安排人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