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也彼上一層銀裝。
宋九安靜地看着一份奏報。
西北諸舉措還不能讓他滿意,不過基本都同意了,一旦落實,整個西北中北部地區會形成一道比較鬆散的鏈式防禦體系。
若再嚴密一點,那麼李繼遷都失去了蹦達的空間。現在還有讓他蹦達的空間,不過很是狹小。甚至因爲種種拉攏分化手段,他的生存土壤,崛起的空間也嚴重縮水。
可能還會出事,但相信不會出大事。
宋九又將視線放在軍隊建設與北方上。
先是接到石普的情報,宋九感到惋惜,但這是必然,若是烏玄明本領再強大一點,再崛起起來,如完顏阿骨打那樣打敗了遼國,難道他們不會覬覦中原?
還會。
至於恩情,有幾人會報恩?
驕傲起來的烏玄明如何是耶律休哥對手,因此寫了一封信給烏玄明,讓他謙虛,特別是耶律休哥與耶律斜軫,現在主要任務不是拓展地盤,而是將後方鞏固起來,諸族凝聚。這封信要到明年才能到烏玄明手中了。
然而宋九並不抱多大希望,只希望烏玄明能抵抗一個十年八年吧。
宋九又接到一封奏報,契丹想乘豐州不備,派出大軍襲擊豐州,被王承美擊敗,破其萬餘衆,斬首兩千餘人,抓獲其天德節度使蕭太,獲羊馬兵器無數,挾此役之威,豐州北部地區屬於契丹的日利、月益、沒細、兀瑤等十一族七萬餘帳內附。
這又是一場大捷。
這一戰中出了一個女英雄,楊業的二姨子,佘太君的二妹,折二,她與丈夫此戰中共同上了前線,在她的帶領下。豐州將士如同吃了興奮劑一般,瞬間就將敵人擊敗,追了數百里。在史上因爲她的英勇。宋真宗還刻意讓她進京城覲見,賞賜她正式的官職。每月拿五萬錢俸祿……
不過宋九卻在苦思。
若是利用得好,那將是一個好事兒,七萬餘帳,可以會使王家增三四萬精兵,南可以協助朝廷滅李繼遷,北可以成爲攻打契丹的一支勁旅。
但不是那麼一回事。
它屬於家族武裝的勝利,與朝廷關係不大。這一條就象後來的宋仁宗時候。三川口等戰役敗得很慘,可是府麟那邊官兵與折家軍配合,同樣將李元昊打得落花流水,然而史書卻罕載之。
原因是一樣。
而且王家越強大。朝廷反而會更擔心。
果然,趙匡義僅賜來京獻俘的王承義錦袍、金帶、絹百疋。
宋九帶着一張地圖進宮。
將地圖打開給趙匡義看,西北開始執行宋九的計劃,不僅是馬上要建設的道路砦堡,原來還有駐兵。還有一些砦堡,這會形成一張密集的網絡。政策得也在扶持當地經濟,包括羊毛商路的帶動作用。這個網絡上達府州,避開了西側的沙漠半戈壁地帶,包括地斤澤這個公開反叛地區。但府州卻在網絡之內。甚至未來做爲一個重要的中轉站,府州也會受益。
然而這個範圍同樣不包括豐州,它頂在西北側,幾乎成了海外之島。
某些方面,宋九的政策對王家也極度不公平。
趙匡義道:“宋卿,你給朕看這張地圖是何意?”
“陛下,賞賜太輕了,再賜棉衣棉被各五萬件吧。”
趙匡義想了想也就同意了,棉花種植範圍廣泛起來,價格漸漸跌了下去,若是加上運費,也不過五六萬緡錢。王家得之會歡喜,但不會因此而進一步強壯,危害西北。
宋九退下。
他所做的也只能如此。
宋九回到家中。
忽然意外地看到一人,張望北的小媳婦。
她是來自絳州大戶人家戚家的閨女。在絳州無意中讓張望北看到,上門求親,她家人略有些不大滿意,與當初宋九向潘家求親一樣。不過隨着宋九從江州回來,張望北接到授命,轉到稷山爲主薄,她家父母這才着急起來,並且迅速替他們在絳州成親。
也不能說沾了多大便宜,張望北在任上比較清廉,現在僅是一個知縣,勉強養家餬口罷了。
僅是當時成親時,潘憐兒替宋九拿出許多聘禮,婚禮辦得比較隆重。
而且據宋九所知,這小娘子也比較賢惠,張家媼媼那性格古怪到極點,難能可貴,她與張家媼媼相處得十分和睦,平時也孝順懂事。
因此宋九奇怪。
她不在盂縣,爲何跑到了京城?
潘憐兒則陰沉着臉說道:“趙普對張望北動手了。”
事兒從宋九說起。
在宋九主持下,書院修了那本大部頭農學書,後來又修訂了數次。應當來說,它發揮了巨大作用。其中就講敘了全國各地的水利情況。什麼樣的地形得要什麼樣的水利。
例如盂縣,它是最典型的河東地形,山區多,可耕種的地域少,因此多以桑麻旱糧爲主。而且許多地區多有山洪暴發現象。一旦汛期來了,河流短小,不得排泄,於是形成山洪,而且湍急的河流又將地表的泥巴沖洗而去,進一步破壞了當地水土。
然而也有辦法。
若是財政允許,人口密集,那麼就可以興修水堰,山洪時蓄水,旱時放水灌溉。不過現在大多數不大可能,哪裡有人哦。就是有錢,沒有百姓修這個水庫幹嘛?
但還有辦法,讓百姓自發地組織起來,在一些河谷中修一些水壩,不求蓄水,而是將水積留起來,雨汛結束後,將水慢慢排掉,水中的淤泥也就沉澱下來了。然後修土堤,浚理河道,那麼土堤內就可以種植莊稼。
若是泥土薄了,幾年後再蓄水澱泥。這樣河東諸山區就能生生變出上萬頃良田。
張望北去了盂縣,這裡地理位置很重要,可以有太行小徑去河北真詐,也可以通達代州。然而更是典型的河東山區地形,物產貧瘠,百姓稀少。
因此張望北便發起百姓用這個淤泥法。變出來九百多頃良田。
這本來是一個很好的政績,但在秋後卻出事了。
秋雨來臨。一場山洪將其中最大的一處堰堤沖垮,兩百多頃耕地瞬間化爲虛無,還淹死了幾十個老百姓。
人都死了,誰來念記張望北平時的恩情?於是受害者來到京城投訴,中書下了命令,將張望北削籍爲民,同時流放到沙門島。
張望北的妻子戚氏匆匆來到京城求救。
“你不急。只要不棄市,就會有辦法,我問你,當時這個出事的堰堤修建時。張望北有沒有參與?”
若是沒有參與,那是民間自發的組織,這次中書與御史臺的處執就不對。若是參與,就有點說不清楚了。所以有的官員在任上無爲,混資歷。怕就是就是這一點。不做事還好。一做事總有好的一面壞的一面,若是政敵將壞的一面揪住不放,那反而真變成自己的壞事了。
“官人也擔心出事情,每一處堰堤皆去考察的。”戚氏回答可不好。
宋九想了一想,將郭大喊來。悄聲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郭大迅速騎馬離開京城,去了盂縣。
“官人,這事兒有點難辦啊。”
“無妨,終是陰謀詭計,見不得陽光。”
宋九還象往日一樣上朝處理公務,但幾天後戚氏忽然來到聞登院擊鼓訴冤。
不是丈夫失誤,而是有人要陷害丈夫,乘秋汛時將堰堤掘開,溺死了許多百姓,事後又有陌生人進入村寨裡,煽風點火,挑唆苦主進京告狀。
御史臺官員不敢怠慢,派監察御史孫日新親自主審。
孫日新看到狀詞,立即勃然大怒,喝道:“膽大民婦,本官問你,你說有人暗中掘堤,證據何在?”
戚氏遞上證據,不是人證,而是物證,當時秋汛的高度,堰堤的高度與厚度,而且現在除了沖垮的那段,餘下堰堤皆在。兩相對比,以當時秋汛的威力,是根本衝不垮這道堰堤的。而且有許多詭異之處,事發時是夜深人靜之時,否則又溺死不了人。並且白天時有百姓巡邏過,即便有崩潰現象,白天也能看出一點兒。然而白天沒有任何跡象,相反的夜晚山洪快要結束之時,忽然堤崩。
它不能做爲有效的證據,但可以作爲疑證。
然而孫日新再次勃然大怒,喝道:“大膽刁婦,居然敢胡言謠言惑衆,來人啊,杖一百。”
“好威風啊,”忽然外面傳出巴掌響,一個尖嗓子說道。
“誰?”
“是灑家,”一個太監從外面走了進來。
孫日新認識,內班都知李神福,宋朝太監不值錢,可此人頗得趙匡義信任,趙匡義好做筆記,李神福賞侍於左右,多獲其別本。孫日新不敢慢怠,拱手道:“見過李都知。”
“你想將這個婦人打死麼?”
“她造謠生事,本官給他一個教訓。”
“一百杖下去,這個婦人還能活麼?你能說你不想將她打死?”
孫日新感到有些不妙,頭上涔出了一些細汗,硬着頭皮說道:“李都知,這是本官在問案,你無權干涉。”
“錯,灑家是奉陛下之口詔,特意到御史臺看你如何斷這個案子的。”
孫日新隱隱感到不妙,於是說道:“李都知,你來看一看,僅憑她所說的這一點,憑什麼說有人掘堤?”
李神福將訴狀翻看後,淡淡說道:“即便那樣,那幾個陌生人進入村寨挑唆村民進京訴冤,你不覺得可疑嗎?”
“也許是路人,看到後心中不服氣,點醒村民。”
“孫御史,灑家聽聞你於荊湖同轉時,職事不治,又擅侵官地爲牲口棚,爲何今天這麼積極?”
……
樞密院裡,宋九臉上始終帶着譏誚的笑容。
未必是人爲掘堤後結果,原因很多,白天巡邏的村民馬虎,決堤處又處於小河竣急處,可能會突然出事,或者堤壩上有蟻穴。張望北也有馬虎的地方,它終不是江南的圩田,象這些淤田,不能就近將房屋放在低窪處建設,而是要引導百姓繼續居住在高坡上或山丘腳下。
但張望北出發點是好的,所到之處,也頗有政績。
還有一個比喻,江南建圩,若是不小心,圩破掉,那溺死的人會更多,難道因此就不建圩與圍了?或者海上會出事,那麼就閉關自守了?
當然,因爲律法的不規犯,能扯皮,張望北可以戴罪立功,可以貶職,可以罷官,甚至可以流放到沙門島。這就看趙匡義如何看待這件事。
這時候宋九忽然想到前世一個故事,納粹殺害猶太人時,一個猶太人將他兩個兒子託於兩處,一處是此猶太人給恩的人,一處是此猶太人受恩的人,結果給恩的那個人出賣了他兒子,給猶太人恩的那個人卻保護了他另一個兒子。
其實它就是人的性格。任何人都有兩面性,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性格上是暗的一面,是強壯自我的一面,所以容易忘恩負義。但人之所以成爲萬物之靈,也有道德一面。偶爾做做好事,會讓他們產生榮譽感,並且自發地維護這種榮譽感。
張家兄妹是自己收留的,可是趙匡義給的命令,不然自己確實未必願意收留。
上次去自己家,看到張望圓,這讓趙匡義很自豪。可能他背下里還看過張望北的履歷。
況且讓郭大打探到有人唆使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