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譎的夜宴結束,宋軍到,劉繼元急派使上表契丹,請兵爲援,又讓都虞候他的幹兄弟劉繼業爲主帥,馮進珂爲副帥領軍扼團栢谷,他的第二個丈人馬峰爲樞密使,監其軍。北漢軍到達洞過河,與李繼勳相遇,非是李繼勳,僅是李繼勳的先鋒何繼筠,兩軍相遇,一場慘戰,劉繼業與馬峰被打得落花流水,其手下大將張環與石斌被生擒活捉,兩人率着殘兵敗將逃向太原城。何繼筠隨後追趕,奪下汾河橋,薄兵太原城下,焚燒太原延夏門。劉繼元看楊業幹不過宋軍,讓另一員勇將郭守斌出戰,又敗,郭守斌還捱了一箭,退入城中。
李繼勳大部隊趕上,但停下了。
此時宋軍不弱,在野外都能與契丹鐵騎溜一溜,可就是拿這個太原城沒辦法,說北漢兵強吧,一到野外他們部熊了,但一在太原城,馬上變得如同妖魔附體一般,強悍無比。
李繼勳沒有奢望攻下太原城,這是配合郭無爲行動的,宋軍出兵,形成威壓,郭無爲才能勸說北漢君臣投降。
而且爲了配合郭無爲,甚至默許郭無爲將候霸榮殺死,培養候霸榮何其不易,王全斌攻打樂平時逼降候霸榮,然後補內殿直,再反覆對他洗腦,候霸榮這才答應冒險返回北漢,宋朝還要爲他在邊境造勢。
但那一夜候霸榮必須死,只有他死了才能證明郭無爲在劉繼恩一事上是清白的,才能資格遊說大家投降。
候霸榮被殺死了,並且他臨死也不想到這個命令是郭無爲下達的。郭無爲派人迎接劉繼元爲君,當晚大家臉上表情十分精彩。劉繼元誰不知道,一天到晚只知道讀佛經,將北漢交給他。北漢還能好得起來嗎?
這就是郭無爲的妙計。
一是私人感情,他與劉繼元感情不錯,並且劉繼元因信佛與郭無爲的好朋友,北漢大管家劉繼顒又是鐵哥們,這是牢固的三角聯盟。私交上可以說服劉繼元降宋。
二是劉繼元無能,無能的人才能容易控制。
夜宴結束。郭無爲等待宋軍到來,準備勸說劉繼元了。直到這時,劉繼元才露出他真面目,非是一隻可愛的山貓,而是一頭兇猛的老虎,以前什麼讀佛經。不知事務,全部他裝出來的!
亂世必用重典,他剛繼位,馬上將他的幾個叔父,也就是劉鈞在世的兄弟。劉鎬、鍇、錡、錫全部斬殺,只有劉銑裝瘋賣傻逃過一劫。郭太后還伏在劉繼恩靈柩大哭呢,劉繼元派出他的親信範超進去,將郭太后縊殺。劉氏子孫只留下劉銑一脈,餘者無一存活。做完了這一切,劉繼元冷冷地看了郭無爲一眼。
郭無爲在這個寒冷的初冬,看着那比冬天還要冰冷的眼神,不由地打了一個哆嗦,這時候他還敢勸降?
於是太原城出現奇怪的一幕,李繼勳不敢攻打太原城。不是不敢,攻不下來,圖增傷亡何益,但太原城也不敢派出大軍襲擊。一城裡,一城外,居然相安無事了近一個月。
夜宴帶來深遠的影響,一是趙匡胤北伐,二是趙匡胤更加堅定了先南後北,三是更加忌憚猜疑。看一看郭無爲,難道劉鈞對郭無爲差了嗎?他又一次看到慘烈的背叛……
宋九不知道內幕。只是感到夜宴中有很多古怪不解之處,另外讓他奇怪的是楊業怎麼輕鬆地就被何繼筠打敗。這還是楊無敵嗎?儘管何繼筠大兒子何孟羔與二兒子何孟榮與宋九關係不錯,也是河洲契股裡的衙內之一。
他還是受了楊家將的影響。
論打,其實宋軍中李繼勳、党進與何繼筠等人個個不比楊業差多少,而兩者所帶的兵差距太大了。一隻老虎帶着一羣羊能幹過一隻羊帶着的一羣老虎,但哪裡能幹過一隻老虎所帶的一羣老虎?所以渦河之戰,楊業被何繼筠這隻大老虎帶着一羣小老虎打得無還手之力。
……
天氣真正冷下來。
宋九又將那個水泥作坊推翻,再撥了五萬緡錢,第三次重建。若不是琉璃,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罵他是敗家子。而且是宋九自己掏腰包,他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只要不謀反,誰能管得着?
水泥也起了效益。一是可以賣錢,一年能賺好幾萬緡錢,第二就是倉。
儲倉損耗驚人,又不大好管理查賬,那一個儲倉裡沒有老鼠,天知道讓老鼠吃掉多少,官吏貪掉多少?更可悲的是泥砂,放在儲倉裡會受潮,那麼必須翻曬,翻曬放在泥場上,必然有泥砂進去,這是避免不了,可有的官吏想貪污,數量又貪得多,於是在軍糧裡又塞雜泥砂進去,只要不過份,這也不好查。
有了水泥,大部分問題能得到解決,例如潮溼,下面鋪墊一層砂子,用它來防潮,上面澆水泥砂漿。有潮溼,但不會太大,那麼減少了翻曬次數。即便曬穀場也澆了水泥面,進倉前將塵土揚去,砂粒在徵糧時稍稍注意一下,進倉前也可以篩選一番。那麼泥砂從何而來的?這就讓小吏找不到藉口往裡面夾雜泥砂。
損耗還會有的,即便砌了牆基,鋪了水泥,老鼠還有辦法從四面八方涌到倉庫裡,但能進來未必能再翻出窗戶逃跑,定期翻曬時將門堵上,這些老鼠沒有一個能逃得掉。鳥雀來啄,有人驅逐鳥雀,即便不驅,曬一兩天又能吃掉多少?然後是水分,新糧變成陳糧是會有水份減少的,可隨後翻曬不是曬去原來的水份,而是空氣裡增加的潮溼水分,糧食重量不會改變。
而且新倉是石棉瓦,倉庫也變得更大,易於管理,也容易防火。
倉儲歸三司度支部管,度支使張純與判官候陟二人以前一直對儲倉束手無策,自從朝廷陸續對儲倉改建,先是京城儲倉。後是各州縣儲倉,再加上宋九原先兩個學子相助,這時候會計學書籍刊印出來,可沒人教,各個小吏暫時還不行,因此宋九的學子還是三司主要得力大將。離不開他們。二人將各倉損耗交給他們計算。
少的就算了,多的再派人下去查,一查一個準,捉了無數個耗子。要命的他們都是以三等戶以上的人家才能充當倉吏,不怕他們貪,捉不到算了。一捉到就有家產可罰。有的小吏罰得傾家蕩產。實際這個役法也不大好,宋九不由想到了王安石的免役法,細節不知道,大的還知道,是王安石變法中最重要的一項。
最後想了想。還是沒有說。
已經比唐朝進步了,再苛求,這羣大佬們吃不消。吃不消就會嫌自己多事,最終會找自己麻煩。
新倉一個水泥,二石棉瓦。宋九此時就呆在一個石棉瓦房屋裡,不但他,還有趙匡胤與趙普等大佬們。
宋九在稱重量,沒有一人打擾他。
這可不是小事,甚至比新式鋼鐵還重要。
事實宋九很不滿意,而且他還有許多不解之處。不能就只有棉籽。潘美南下後,又派了斥候潛入海南島,帶來三樣東西,第一個就是擠棉籽的鐵鋌碾,就是兩個鐵棍,通過它們轉動,生生將棉籽擠壓出來,很笨拙的設計,人也很勞累。但能想出來就不容易了。第二個就是小竹弓,比宋九前世所看到的棉花弓要小了好幾倍。第三個就是繅車。紡紗程序與繅絲程序差不多,不過繅車樣式不相同。
又問了其產量,曾有一黎婦做了一個比喻,一畝棉種兩百株,千株棉可得二十匹布。這句話有好幾個信息,第一條海南百姓開始從西域那種密種脫離出來。西域那邊就是往地上一撒,然後施施肥,幾棵棉花長擠在一起。若沒有錯,宋九前世通過一些老人的講敘,似乎在中國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這麼種棉花的。也就是這時代黎族百姓種棉花的想法居然超過了他前世八十年代!
不能說密種不對,但必須肥料種籽與種植方法,甚至土壤氣候一起跟上纔可以。這時代那有。
第二是海南土地不緊張,地廣人稀,不是地緊張,而是人力跟不上去,因此種得稀,追求單株產量與棉桃大。
第三就是產量,黎族那邊不說匹,而說疋,與匹等同。一匹棉布無論紡成什麼樣的細紗,也不能低於八斤,若是保暖的粗紗會更重,能重達二十斤。或者裡面纏雜了一些絹,但這一千株皮棉產量也有一百來斤。
到他試驗。
當然這種方法肯定不足取,一畝地二三十斤皮棉仍不能算是高產,因此種得更密,之所以他說六十來斤皮棉,有一些根據,若是他沒有記錯,他前世一畝皮棉能達到一百五十斤到二百斤,解放前是五十斤。低產區與高產區不算,這是正常的產量。之所以高產,一是肥料跟上了,二是種籽跟上了,三是單株移載,營養鉢育苗。
有黎族千株一百多斤皮棉在哪兒,肥料也不能算是差,種植方法應當更科學,一畝六七十斤應當有的。
結果隨着重量一起出來,最高產的是畝株兩千五百株,三千株產量最高,可棉桃小,棉籽多,實際皮棉可能會更低。這個不能用鐵碾子擠擠了,純人力挑出來,保留棉種。其次是株數少的,棉桃大,種籽也要保留。明年進一步對比。
再稱出皮棉產量,最高產籽棉達到一百八十二斤,宋斤要大一點,相當於兩百來斤,這在宋九意料之中。但下面就讓他失望,裡面棉籽含量太高,只擇出三十七斤皮棉。
相差了二十多斤!
產量如此之低,棉籽含量如此之高,只能說明一個問題,種子出現嚴重退化。
趙普立即說道:“差了很多。”
宋九默默無言。
沈義倫卻用一根小棍子在邊上計算,算了一會說道:“那也好很好了,其布若與絹布齊價,一畝所得也相當於養十五箔蠶收益,能使兩戶百姓得活。若以現在白疊布價,能使十幾戶人家得活。”
他纔是真正的公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