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告退離開,龐嬤嬤覷着樑皇后的臉色,低聲道:“娘娘,奴婢剛剛說錯話了,還請娘娘責罰。”
樑皇后伸展着手指,仔仔細細地染得殷紅的指甲,眼風不動地淡淡道:“罷了,原不是你的錯!”
龐嬤嬤眼底閃過一抹竊喜,臉上綻開一抹驚喜,恭敬叩頭謝恩後,才起身來到樑皇后身側,也隨着樑皇后的目光落在她的指甲上,奉承道:“這指甲染得色兒正,襯得娘娘這手指更像削蔥根兒了!”
樑皇后嘴角浮起一抹笑,瞟了龐嬤嬤一眼,笑道:“我這要當婆婆的人了,哪裡還計較這個……倒是江大人的容顏,數年不改。”
龐嬤嬤眉頭一跳,隨即閉緊了自己的嘴巴。
那位江大人看似與皇后娘娘並無關礙,只是她們幾個皇后娘娘的心腹人卻知道,那位纔是深深紮在娘娘心底的刺。明明各自婚嫁了,偏偏那江氏一個婦人卻不安於室,總是到皇上跟前晃盪。而皇上這些年,雖也寵幸了不少人,但仔細琢磨就不難發現,但凡能入了皇上眼的,大抵都有那麼一兩分與江氏相像,或眉眼、或口鼻、或臉型、或只是行止間的一絲神態、一個小習慣……
如皇后娘娘這般,卻只是佔了個正室原配,有靖南王府在身後,娘娘又賢良大度手段非常,才能穩住如今局面……這其中之艱難、辛苦,卻是旁人難以想象的。
念頭已轉,龐嬤嬤也在心裡感嘆,那位江大人還真是怪異,明明也是年過三十的人了,孩子也生了幾個,又時常拋頭露面,風吹日曬的,容顏竟不見變化,若不是舉止着實肅靜清冷,穿着也素淨暗沉,但凡活潑些鮮亮些,大概會被認爲是未滿二十的女子吧!
不過,想起那位的醫術,還有爲長公主‘換臉’的神技——
龐嬤嬤斟酌着,低聲道:“娘娘可還記得長公主初歸時的模樣?”
樑皇后眯了眯眼,輕輕吐出一口氣來。
她怎麼可能不記得,那張臉佈滿肉紅色的疤痕,還糾結僵硬,說是兇厲如鬼也不算誇張……對了,就是江氏出手,替福寧去了滿臉的疤,換了一張臉!
嗯,這麼說來,她能夠保持青春不老,似乎有什麼秘方絕技咯!
江夏緩緩走出皇宮,坐上自家的車子,隨着車輪轔轔,她將車簾挑起一角,擡眼看着巍峨沉重的宮門,心底暗暗嘆了口氣!
這天下最尊貴的高牆宮苑,卻堪比人間鬼蜮,好好的人進去,也會被扭曲染污,終會,心如鬼魅!
——只要她能力所及,就絕不會讓自家的女孩兒進到這裡面去!
好在,她請了一年假。從今日起,有一年時間,她不必再進這道宮門。
撂下車簾子,江夏就將宮中的種種丟開了去。龐嬤嬤那一句似是而非的話,還不至於傷到她。她以女子之身入朝爲官,出入朝堂皇宮,聽得的種種非議就從未斷過,她早就練就了一身銅頭鐵骨,刀槍不入,這麼一句算什麼!
嬛娘帶着申言早早就過來了,江夏到家時,嬛娘正指揮着幾個丫頭在竹籬茅舍那邊,踩着凳子採摘架子頂上的葡萄。
江夏是換了一身舒適寬鬆的襖裙纔過來的,象牙色的窄袖小立領連襖裙子,傘狀裁剪,幾個襉褶很好地修飾了凸出的腰腹,又加了一件鬆綠色的對襟無袖褙子,色調清雅,樣式簡單爽利,行走間,寬大的羣幅行雲流水,竟沒了半點兒孕期的臃腫。
嬛娘抱着申言,孃兒倆齊刷刷昂着頭,看着丫頭們登高摘葡萄,那眼巴巴的模樣……
江夏啞然失笑,回頭吩咐木香一句,看着木香應聲而去,這才緩步走過去,伸手先將申言小糰子接過來,抱在懷裡。
申言小糰子自出生起,身邊兒日常就有兩個奶孃兩個丫頭,又有孃親身邊的好幾個丫頭婆子……人手裡長大的,自然不會像小家裡出來的孩子那般認生,只覺得眼前這位有些眼生,自然地把注意力從葡萄藤上轉回來,瞪大眼睛盯着姑姑打量着。
十來個月的孩子,已經很懂事了,申言生的漂亮,又養的肉嘟嘟軟乎乎,收拾的乾淨整齊,卻有一股小孩子身上特有的奶香,抱在懷裡,還沒等說話動作,就已經讓人愛死了。
江夏心裡軟軟的,正想逗弄逗弄小糰子呢,旁邊的奶孃驚惶惶地上前來,向着江夏曲膝道:“姑太太,把小少爺交給奴婢吧!”
江夏心有不捨,課也知道自己這般模樣,旁人是不放心讓她抱孩子的,只好抱着申言親了親,才遞到奶孃懷裡。
王嬛娘也從葡萄藤上收了心思回來,走上前來,替江夏整着略有些皺的衣襟,一面道:“大姐總是叮囑我們注意小心,您自己個兒也得小心着呀!那小子沉的很,您哪裡還能抱他!”
“哪裡就那麼嬌貴了!”江夏笑了笑,轉眼看着王嬛娘又將目光轉到葡萄架上去,心中不由一動。申言小糰子也十個月了,嬛娘在七月底已經徹底斷了奶,月事也隨後恢復了,看她這般盯着葡萄的模樣,難道……
如此想着,江夏狀似無意地拉了嬛孃的手……腕,一邊逗弄着申言小糰子,一邊感受着指端的脈搏跳動……
還真是!已經有一個半月的了,看樣子,應該是斷了奶就有了。
濃濃的喜悅從心底泛上來,江夏忍不住翹起嘴角,含笑拉了拉嬛娘,低聲道:“你也別說我,你以後幾個月,也不能抱申言了!”
大部分葡萄都摘了,只在棚子頂上還留了二三十串,原本是江夏留着準備試着釀點兒冰酒的,卻被王嬛娘惦記上。因爲葡萄架不堪重壓,幾個丫頭只能踩着凳子,拿着帶鉤子的長杆試着摘,葡萄藤葉遮擋,想摘下那葡萄着實不易,這半天了,就摘了兩串,還裝在丫頭腰間的小簍子裡……
王嬛娘心裡還惦記着葡萄呢,對江夏的話難免有些心不在焉。
是以,江夏的話說完,她竟然愣了足足十幾息,才猛地瞪大了眼,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夏,張了張嘴,道:“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