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襄這一日回來的早,破例趕在午飯前就回了家。
江夏想到他會早點下衙,卻沒想到這麼早。已經讓丫頭們擺了飯,正準備要吃的江夏頗有些意外,卻也並沒慌張……她只准備起身相迎,一邊吩咐身邊的連翹:“去廚下說一聲……嗯,湯有現成的,就做個鍋子吧,這天寒地凍的,吃鍋子最舒坦,也快一些。”
連翹答應着去了。
徐襄擡手止住要起身的江夏,一邊自己解了大氅交給旁邊的伺候的丫頭,一邊走上前來,查看江夏的氣色。
手搓了搓,又放到旁邊的熏籠上烘了烘,徐襄自己覺得不冷了,這才放到江夏的額頭上,一邊試溫度,一邊笑道:“看着氣色倒是好得多了……咦,平日裡不是不愛上妝,今兒病着,怎麼反而有心思了?”
江夏有些無語地嘟了嘟嘴,要不是考慮到實在不雅,真想白他一眼。果真男人都是粗神經動物,難道不知道,今兒越哥兒他們要回來,自己不想頂着張病容讓弟弟妹妹擔心麼!
徐襄卻突然嗤地一聲笑了,伸手攬住江夏的肩頭,緊挨着她坐了,一邊湊到她的耳邊,低聲笑道:“可是因爲要見婆婆了?”
江夏猛地回頭瞪過去,滿眼嫌惡,然後伸手去推徐襄……這個人太討厭了,知不知道她不想提這個,偏偏這會兒提起來,還讓不讓人安安靜靜吃最後一頓舒坦飯了?還笑,有什麼好笑的!
徐襄卻笑的有些收不住,他並不用力,順着江夏的力道往後仰着,一邊繼續道:“醜媳婦終究要見公婆……我是說,你莫擔心,你不算醜,真的!”
江夏氣結,瞪他一眼,扭過臉去不搭理他了。
等鍋子上來,江夏之前上來的粥也剛剛好不燙了,於是,她安靜地低頭吃飯。
徐襄一進屋,就察覺到了屋子裡的變化。屋子裡空曠了許多,妻子喜歡的那許多精緻的小玩意兒都不見了。讓原本精緻清雅卻不失溫馨氣息的屋子,頓時清冷了。清瘦的帶着病容的妻子,就坐在那一片清冷寥落裡,擡眼看過來,明明鎮定平靜一如既往,卻讓徐襄讀懂了她背後的委屈和隱忍。
於是,他想要說幾句笑話活躍活躍氣氛,只不過,他沒有刻意搞笑,而是直指妻子的心底的痛。那痛楚被她掩藏的太深,他若不將它翻出來刺破,那痛楚埋得太深太久之後,難免會成爲一個毒瘡發出來……與其說他憐惜妻子的委屈,不如說他怕。他怕妻子隱忍了再隱忍,委屈了再委屈之後,忍不可忍之時,再次決裂而去。
當年,妻子幾乎是身無分文,腳無立錐,都能夠從徐家掙脫了去,只爲活得個自在、隨性。
他太瞭解她了,她看似萬事不在意,但卻最受不住被約束、不自在。此次,若母親再做出什麼刻薄刁難之事,他真的怕她一去,再不回頭!
哪怕,她肚子裡已經有了他的孩兒,哪怕,他知道她也真心眷戀與他,卻都抵不過,她對自在隨心的執着。
他信她愛他。但他也相信,她更愛自在舒心的日子。也信她那種骨子裡帶來的自傲和獨立,不會因爲種種眷戀而消磨。
他看着她着惱,看着她垂了眼默默吃飯,冷着臉,看都不看他一眼,徐襄竟覺得暗暗放了些心。
她生氣、着惱,就說明她是真的在乎他。還好,還好。
他恍似並不知道江夏正惱着她,照例照顧她用飯,把新鮮的蝦子煮好了,剝淨了皮殼,又去了細心地去淨蝦腸,這才放進她的碗裡,一邊還語氣輕快地道:“今兒的蝦子不錯,不過,不像你養在後園的那些呀?”
人家明明是海蝦,明明是從封凍線更南邊兒的海里撈上來,星夜送進京的好東西,身嬌肉貴着呢,哪裡是後園子裡那些小草蝦可比的?
江夏垂着眼,繼續吃飯,眼風都未動的。徐襄這種沒話找話的手段太低劣了好不?
徐襄也不氣餒,又涮了一片肉放進江夏碗裡。一片三層五花的五花肉。
說起這個,又不得不說徐襄有個小愛好,他不是特別愛吃肉質緊實的瘦肉,反而稍稍有點兒偏愛這種肉質肥嫩的五花肉,還特別愛吃烤的五花肉。只不過,因爲他呼吸系統有舊疾,江夏不允許他多吃烤肉,於是,每每涮肉,也給他切幾片五花肉。真的只是幾片而已,因爲江夏自己是不吃的。相對於肉類,她更愛吃的是海鮮和魚肉。
一大片,薄薄的五花肉,因爲是清湯鍋底,涮出來之後的肉片也沒有着色,白乎乎、顫巍巍地放進她的粥碗裡,江夏一看就頓住了。她表示,再淡定,也無法將這個吃下去,實在沒胃口。
“快吃,這個肉片最嫩,香的很!”徐襄還在旁邊催促着,彷彿獻寶一般。
江夏終於惱了,回頭怒目看過去,也不說話。
徐襄這時方纔露出一個後知後覺的表情來,略帶些意外地看看江夏,再看看碗裡的肉片,疑惑道:“你不吃麼?”
江夏盯着他,不說話。
徐襄委屈的抿抿嘴角,伸了筷子過來,將肉片夾回去,一邊塞進自己的嘴裡,一邊笑地有些討好,道:“真的好吃,不吃多可惜……”
江夏突然就沒氣了,她放下碗筷,拿了帕子擡手將徐襄嘴角沾的一點點油漬擦了去,一邊放柔了聲音,道:“我讓人將國子監那邊的宅子過到了小越名下,在那邊立了江家的祠堂。逢年過節的,他們兄弟也好去那邊祭祀。”
沒成親之前,徐家和江家是分開祭祀的。如今成了親,江家就不好再與徐家在一個院子裡祭祀了。特別是,鄭氏要來……
江夏沒有討論見婆婆的話題,轉而說起爲江家立戶的事。徐襄臉上恢復了平日的微笑,點點頭應着:“如此安排,甚是妥當。”
在心裡,徐襄隱隱的擔心卻更甚了些。
她如此急着將江家立出去,可是在表明,與徐家與他徐襄劃清界限麼?就像當初,她離開徐家一樣,毫不猶豫,沒有半點兒拖泥帶水,走的乾脆利落!
江夏動手替徐襄涮了幾顆魚丸,送進他的碗中:“這是剛剛到的馬鮫魚,肉質細嫩的很……我讓人調了餡兒,等婆婆和小越他們到了,正好包餃子給他們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