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奉縣天破

楊氏如此說,即是承認了殺人之罪。

“娘!”崔遠急喊住她,對暮青道,“這位將軍,我娘並非兇手,她一介婦人,怎有那殺人的氣力?”

知縣嗤笑,楊氏膀大腰圓,壯實不輸男子,她沒有殺人的氣力?

“我娘乃女子,我爹的衣靴她怎穿得?那人是我殺的!”

“遠兒!”楊氏厲喝起身,揚手便扇!

啪一聲脆響,崔遠轉翻在地,臉頰五指紅印,登時便腫了,嘴角血絲殷紅。

“娘?”崔遠捂着臉,不敢相信孃親打了他。

楊氏望着他的嘴角,那殷紅刺了她的眼,她眼底隱有痛色,卻伸手提住兒子的衣領,一把便將他給拎了起來!崔遠斯文清瘦,被楊氏拎起,分外顯得瘦弱。

楊氏道:“這位小將軍,你瞧見了吧?犬子自幼讀書,不曾習得武藝,民婦身強力壯,這身氣力是殺得人的!”

暮青不言語。

“你再看民婦這身量,與犬子一般高,男子的衣靴是穿得的。”楊氏拎着崔遠,並立面向暮青。

江北女子身量本就較江南女子高些,楊氏確比普通江北女子還要高些。

崔遠這才發現孃親打他並將他從地上提起的用意,不禁急喊:“娘!”

“你給我閉嘴!”楊氏厲喝一聲,“你爹死後,娘要你習武,日後子承父志保家衛國,你偏對習武無意,要寒窗苦讀學你外祖。娘依了你,這些年來家中兵書你可曾看過一本,刀劍可曾舞過一回?娘倒不知,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何時有那殺人的本事了!”

“我……”崔遠支吾難言,半晌腫着半張臉強辯道,“殺人還用本事?不就是揮刀斬人頭?我進屋時,見那狗官睡了,就一刀割了他的頭!娘不必護着我了,人就是我殺的!”

“不,人不是你殺的。”暮青開口,打斷了崔遠,楊氏母子齊望向她,她道,“人並非死在榻上。”

人若死在榻上,柴刀就不會從頸後砍入,而且噴濺血在牀帳上,榻前地上有血泊,人是死在牀前的。

崔遠愣住,一時語塞。

楊氏道:“沒錯,人死在牀前。”

暮青沉默了片刻,緩緩點了頭。

崔遠面色大變,“我娘是胡說的!”

楊氏擡手打斷了兒子的話,道:“那狗官當時睡得正熟,是我把他提下牀榻的,在他醒時殺了他。”

“你如何進的屋?”

“就這麼進去的,那狗官沒栓門。”

暮青點頭,兇手帶着柴刀,若門栓上了,應會用刀撥開門閂,但她留意過門閂,上面沒有刀刻的痕跡,李本昨夜睡時未栓門的可能性很大,楊氏的話與現場符合。

“殺人後,你如何將屍體搬去的後院,自己又是如何去的?”

“搬?那些護衛都醉死在廚房裡,何需費力搬?我將那狗官從後窗扔下了去,自己也是從那窗口跳下去的。”

“你氣力雖大,但到底是女子,那後窗離地頗高,你跳得下去?”暮青問,她起先說起楊氏藏匿兇器和衣靴時,認定楊氏就是真兇,此刻又質疑起她來,態度令人摸不着頭腦。

楊氏卻深望一眼暮青,明瞭她的意圖,笑了笑道:“老了,攀那窗臺時還滑了腳。”

暮青聽了皺眉,但沒就此止住,繼續問道:“你如何將屍體堆成的雪人?”

“我讓那狗官跪着,面向西北,向我的亡夫和爲國捐軀的將士們賠罪!”

“雪人的頭顱呢?”

楊氏搖頭一笑,“將軍莫再試探民婦了,那雪人沒有頭顱,議和狗官怎有臉見邊關將士!”

暮青沉默了,半晌,沉嘆一聲。

最早發現兇案的是福順客棧的店小二,他受驚跑去街上,嚇得說不出話,沒多久就被護衛帶了回來。後來聖駕便到了客棧,客棧外被御林衛嚴密封鎖,案情只有進了客棧的人才知道,那時楊氏在家中。案發現場的細節,除了今日在客棧的人,只有兇手知道得清楚。

前世她的同事們辦案,抓捕到兇手審訊結束後,還有一個程序要走,那便是帶着嫌犯指認現場,讓嫌犯在現場重新指認和敘述作案過程,爲的就是認罪口供與案發現場一致,避免出現替罪者和冤假錯案。

此案的血衣和兇器雖未掘出,但楊氏的作案動機、時間、曾經的家世經歷和如今的身份境遇,乃至身形都吻合,如今連案發的細節也供述無誤,應是兇手無疑了。

“殺人償命,你可想過家中兒女?”暮青問,這世上有太多案子本可以不發生,死者未必無辜,兇手未必窮兇極惡,但法就是法,法理無情。

“小將軍從軍邊關,家中可有親人?”楊氏不答反問。

“沒有。”沒有親人……

唯一的,已經故去了。

楊氏笑了笑,重新坐回了椅子裡,“小將軍莫嫌民婦說話戳心,沒有親人無牽無掛,好過日日憂心不得安眠。”

楊氏側了個身,望向縣衙外,風急雪細,飛卷如幕。婦人那被風霜催打的容顏笑起來並不美,卻別有苦澀溫柔,她緩緩開口,時光漸遠。

“他爹走時是遠兒六歲那年冬天,那日也下着雪,像昨夜那般的雪。我說,雪太大,邊關許封了,別走了。他說官府登記造了冊,邊關戰事緊,朝中徵江北兒郎發往西北征到了越州,官府已定了今年服郡役的派往西北,他在其中,只能走。他還說,到了邊關寄書信回來,不過是服役三年,三年後就回來。”

“他說三年,我就等。人一時等不回來,就等書信。書信來時已是開春雪化,我身懷六甲已有四月,我坐在窗下讀那書信,一頁的紙,瞧了半個時辰。郎中說我懷的是雙胎,家中緊着做秋冬衣裳,使不起那往邊關送信的銀錢,我當了出嫁時的釵子,送了封信去邊關。我數着日子,一來一回,收他三封書信,兩個孩兒便該出世了。”

“我只收了兩封信,第三封信該來的那幾日,我日日在家門口等,等啊等……等來了一副舊衣靴,報信的官差說,人……死在了大漠。”楊氏擡頭望向暮青,眼底無淚,卻刺得人心口疼,“小將軍,你可上過大漠?能與民婦說說,那大漠是何模樣?爲何殺人?”

暮青沉默無言。

楊氏許也不指望她答,笑了笑道:“我這半生,換過的地兒多,到過衢川,到過永嶧,後來來了奉縣,換來換去也沒出這越州,日後更看不到那大漠了。”

“我本不想殺那狗官,可我這八年過得太苦,都是那些狗官害的!當年衣冠送回來,我動了胎氣,提早臨盆,險些去了鬼門關,月子裡操辦亡夫喪事,爲拉扯年幼兒女,我想過給人當奶孃,可家中新喪,人都嫌晦氣,不肯要我。家中無銀,我只好做些針線活兒勉強度日,如此過了三年。出了喪期,我便到福順客棧當了廚娘。有一日客多事忙,我做了飯菜幫小二上菜,聽見縣衙兩個捕快酒後醉語,說邊關怎不多死幾人,朝中補養邊關陣亡將士,一人有二十兩文銀撫卹。我這才知道三年前那衣冠送回來,應該還有撫卹家眷的銀兩,可我一個銅板兒都未見着,全叫知縣狗官和那些衙役貪了去!若有那撫卹銀兩,省着些用,我這一兒兩女何需過那三年貧苦日子,每到夜裡,孩兒便餓得哭?!”

堂外風雪驟急,寒風穿堂過,嗚聲過耳,好似聽見夜深民屋,紙糊的窗裡一燈如豆,幼子啼哭。

刷!

堂後旁聽的簾子忽被打開,元修大步而出,眉宇結了霜色,聲沉如冰,問道:“那知縣何人?”

問罷又看向奉縣知縣,“你可也有貪污撫卹銀兩?”

奉縣知縣驚起,慌忙跪了,矢口否認道:“下官不敢!大將軍明察!”

“此事是要明察!”元修目沉如鐵,望了奉縣知縣一眼,再問楊氏,“敢問夫人,那知縣何人?”

楊氏有罪在身將死之人,見勢已無驚態,坐着打量了眼元修,見他紅袍銀甲,眉宇朗若乾坤,氣度尊貴不凡,頗似天下傳聞裡那人,不由問道:“可是元大將軍?”

元修大步走到楊氏面前,抱拳深深一揖,沉聲道:“在下元修,八年前率軍突襲勒丹牙帳,途中遭遇黑風沙,八千將士埋骨大漠,此乃元修領兵之過!事後以此奏請朝中,立撫卹新政,以安陣亡將士家眷,未曾想會有此等貪髒撫卹銀兩之事,此乃元修顧慮不周,不望夫人寬宥,只望告知那年任上知縣何人?元修回朝,定嚴辦此人!”

“不勞大將軍了,民婦已經自己動了手。”楊氏淡道。

元修一怔,猛地擡頭,見楊氏淡淡一笑,道:“那狗官姓李名本,八年前奉縣一介小小知縣,三年任滿便入了朝。民婦不知他官兒升的有多大,昨夜福順客棧裡見到他才知這狗官已升了都察院左副督御史。呵,二品!好大的官兒,若非奉縣從軍西北的將士多,他貪了那些撫卹銀兩,能買通了上峰,仕途這般日日高升?”

李本?

楊氏殺了李本,那祭奠邊關將士的血書,其真意並非是對朝中議和之事不滿,而是因李本曾貪了邊關將士的撫卹銀兩?

大堂裡一時死寂無聲,任誰也未想到,此案竟牽出貪污撫卹銀兩之事和如此一段陳年恩怨,怪不得昨夜客棧無人值守,楊氏卻只殺了李本!

“這位小將軍說對了,我原沒想到殺這狗官。他乃二品大員,身邊護衛重重,我如何殺得了他?再在這奉縣遇上不過覺得悶氣罷了。沒想到昨夜護衛竟躲懶醉了酒,真是狗官懶護衛,出門湊成對。”楊氏看了暮青一眼。

簾子裡,李延臉色黑如鍋底,若非顧忌聖上,不敢再在聖駕前無狀,他早就拔劍衝了出去。

這婦人,罵誰呢!

“天意如此。”楊氏又看向堂外的雪,目光放遠,“護衛都睡着了,我看着那大雪,想起他爹走時。這些年,每到臨近年關的雪天兒,我就想起他爹從軍那日。他說,不過是服役三年,可到了邊關,他的信裡卻句句是豪言壯語,說要保家衛國。我見信便笑,他寒門出身,家中未見聖賢書,兵書倒隨處可見,嫁與他數年,未見他提過幾回筆,倒見他白日謀生計,夜裡偷去院中舞劍。他早有報國之心,只是邊關苦寒,一走數年,怕我憂心,一直藏在心中不提罷了。如今到了邊關,便是那飛鳥入林,魚躍入海,要一展男兒抱負去了。”

“成婚六年,嫁與他時,我孃家已無人。公婆嫌我沒有幫襯夫家之能,新婚那年百般挑剔,日子難熬,是他多番護着,溫言暖語,日日寬慰,我日子雖苦,心中卻甜。後來公婆相繼故去,他孝期一滿便去了邊關,他待我千般好,我怎願拖累他那一腔男兒志?怕他掛念,我便未將兩個孩兒之事告訴他。可憐他埋骨大漠之時都不知有兩個孩子兒在世,可憐我那兩個孩兒未出世就沒了爹!”

她雖經歷坎坷,幼年時也過過富貴日子,雖是庶族門庭,也是正經的官家小姐。她也有那年華好時,縱未生那傾國傾城面,卻也有那三分芙蓉面,窈窕肌骨勻。剛成婚時,她也是那嫺靜溫和女子,自夫君亡故,鄰里便生閒話,說她剋死公婆又剋死夫君。她寡居在家那三年,鄰里欺,潑皮擾,連那日送亡夫衣冠來的縣衙捕頭都惦記上了她,要出銀錢買她夜裡相陪,與她在家中做對兒野鴛鴦。

她抵死不從,一怒之下開了屋門,學那市井潑婦,罵鄰里,攆潑皮,白日學那粗婦舉止,夜裡心中苦悶難紓,便提了夫君的劍去院子裡,學他寒夜舞劍。

熬過那三年,她出門求生計,所幸她幼時過過官家小姐的日子,嘗的都是官家菜,品的都是精貴點心,嫁人後爲了侍奉公婆,她在菜食上頗爲用心,練了一手好廚藝,那客棧店家便讓她當了廚娘。爲省銀錢拉扯兒女,她從此吃那油多味重的剩飯剩菜,風雨不歇地爲生計奔波,風霜摧人,世上漸沒了那有着三分姿色的崔家寡婦,多了個壯實兇悍如粗婦的崔郎家的。

夫君若能活過來,怕是也認不得她了吧?

“我這些年吃過的苦都是那狗官害的!他八年前貪了邊關將士的撫卹銀兩,八年後又要貪去邊關將士保家衛國的心血,天意要我殺了他!”楊氏面色忽厲,堂前屋瓦冰凍雪寒,不及婦人目光刀鋒寒凜。她理了理鬢邊霜白,昂首笑道,“想我這半生,幼年時隨外祖住過知州府衙,隨父住過縣丞小府,嫁了人也隨夫君過過幾年恩愛日子。知那富貴滋味,也嘗過清貧滋味,人間苦樂,半生皆知,臨了還殺了個貪官出了口惡氣,痛快!殺人償命?那便償吧!我無懼,亦無悔,這輩子到此也知足了。”

“不!”崔遠高喊一聲,抓着楊氏的衣角,噗通一聲對元修跪了下來,求道,“大將軍,我爹是西北軍陣亡將士,他爲國捐軀戰死沙場,我娘含辛茹苦,那狗官罪本當誅!求大將軍……”

“遠兒!”楊氏打斷崔遠,低頭望他,沉聲道,“殺人償命,此乃國法,莫替爲娘求情。你自幼苦讀,國法朝律,你比爲娘懂,莫做那罔顧國法之人。當初,你要讀書入仕,娘是不願的,娘怕你日後會像那些狗官一般貪贓枉法,爲求仕途功名魚肉百姓,若如此娘寧願你子承父志,便是戰死沙場也是崔家的好兒郎!”

“娘……”崔遠只知搖頭,哽咽難言。

楊氏俯身,輕撫上他紅腫的面龐,慈愛笑道:“娘不能再教你什麼,此事便當是最後一次孃的教誨吧。何謂法理,何謂人情,娘讀書不多,論不出大道理來,你自體會吧。日後娘不在,照顧好你兩個妹妹。”

崔遠含淚點頭,又猛搖頭。他並非不想承父志,只是顧念孃親妹妹,他若在邊關像爹那般戰死沙場,娘該如何終老?他求仕途,志並不高,只求一縣父母官,奉養娘親,此生足矣。孃親苦熬八年,他亦苦讀八年,再等五年待他弱冠便能熬出頭去,娘竟等不到那時候!

楊氏輕擦兒子臉上的淚,眼角亦溼。

她不悔?其實也是悔的。

她該再陪兒女們幾年,他們終究還是小了些。

“大將軍。”楊氏起身向元修福了福,道,“民婦不求國法寬恕,但有一事相求。”

“夫人請說。”元修扶起楊氏,向她一揖,此一揖非賠罪,乃出於敬意。

“民婦殺了李本,想那李家必不肯善罷甘休。我兒自幼苦讀,李家在朝一日,定不會讓他入仕。民婦不求大將軍提攜我兒,只求大將軍能莫讓李家暗害我兒。”楊氏道。

她一生好強,不肯求人,雖教導孩兒不可替她求情,終還是忍不住替子求個庇佑,這是她這當孃的最後能爲他做的了。只要兒子日後仕途無患,兩個女兒便能得兄長庇佑,她也走得放心了。

“夫人放心,有元修一日,李家必不敢報復!李本雖死,貪污邊關將士撫卹銀兩一案卻未結,元修回朝之後定奏請朝廷徹查此案,還夫人和我邊關將士家眷一個公道!”元修道。

“多謝大將軍。”楊氏謝道,此案若查,李本死後也保不住身後名,她的這口氣也算出痛快了。

她的一條命能揭開朝中貪污撫卹銀兩案,值了!

楊氏擡頭望向奉縣知縣,問:“知縣大人可需民婦畫押?”

奉縣知縣還跪在地上,起身時只覺腳步虛浮,後背冷汗涼入脊骨。他看了縣衙主簿一眼,那主簿忙遞上張罪狀來,筆直接遞到楊氏手中,楊氏提筆蘸墨,毫不遲疑便要畫押。

旁邊忽然撞過一人來,硯臺翻落,墨潑了知縣官袍,崔遠一把搶過楊氏手中的紙筆,一手抓着那罪狀,一手抓着筆,跌跌撞撞便衝出了大堂。

“遠兒!”楊氏驚喊一聲,慌忙回身,見崔遠已衝到了縣衙大門口。

縣衙門口有兩班衙役守着,門外尚有御林衛隔着圍觀的百姓,見崔遠衝出大堂,兩班衙役拔出刀來便圍。

長刀寒,風雪漫天,青衫少年亂舞着一杆狼毫,雙目血紅,舉止癲狂,“別過來!都別過來!”

“遠兒!”楊氏喊着便也往大堂外奔,剛奔出兩步便被人推擠在地。

奉縣知縣大步奔去大堂外,揚聲道:“反了!拿下!”

衙役得令,圍逼而上。

“不可傷他!”元修大步而出,喝道。

那兩班衙役眼看要將崔遠斬於刀下,見是元修下令只好紛紛收刀。

但聖駕正在縣衙,大堂外兩邊皆是御林衛,御林衛不從元修之令,長槍森寒,刺風破雪齊指崔遠!

崔遠在如網刀槍裡將那張罪狀高舉頭頂,向着衙門外圍觀的奉縣百姓,高聲道:“奉縣的父老鄉親!你們看看,此乃我孃的罪狀!”

百姓們迎着風雪望那罪狀,雪花漫天,墨跡細密,一頁疊一頁。青衫少年高舉罪狀,雪沫沾眉,涕淚成冰,道:“你們看不見,我念給你們聽!”

他橫袖抹一把臉,狠擦了鼻涕眼淚,低頭翻看那罪狀,未讀先笑,“茲有毒婦楊氏,殘殺朝官,行割頭割舌,縫嘴埋屍之實,此乃不道重罪,其罪當誅!”

少年捧狀長笑,笑出了一腔血氣,“不道!何謂不道?中有記——五曰不道:謂殺一家非死罪三人,及肢解人,造畜蠱毒厭魅者!我娘只殺一人,也可稱不道?知縣狗官除了貪昧撫卹銀兩,還會何事?朝律都不知,竟寫出這等罪狀來,也不怕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知縣氣了個倒仰,指着崔遠手指發抖,“栽贓!栽贓!給本縣拿下這狂徒!”

“狗官敢說栽贓?”崔遠怒笑一聲,回身問衙外百姓,“鄉親們,朝廷爲邊關陣亡將士家眷發下的撫卹銀兩,有誰家收到過?站出來看看!”

風雪如刀,百姓聚着,人人沉默。

“八年了!狗官走了一個,來了下一個,撫卹銀兩可曾到過誰家家門口?”崔遠高聲道,“是有到過咱們家門口之物!何物?一副舊衣冠!我們的兒郎,赴邊關,殺胡虜,一條命換二十兩銀,養肥了一羣狗官,上買官下欺民!買官花的是我們兒郎的賣命錢,欺殺的是我們兒郎的父母孃親!敢問這等世道,公理何在!”

人羣沉默如死,風雪掩不住那些粗糙的臉頰和被風吹紅的鼻頭,雪沫糊着的眉睫下一雙雙眼眸沉如淵河。

“我娘殺的是何人?狗官李本!鄉親們可還記得此人?貪了我們三年撫卹銀兩,入朝做了泰和殿大學士!如此狗官竟能官居二品,朝廷瞎了眼!”崔遠一揚手中罪狀,怒笑,“瞧一瞧!我娘殺了個狗官,罪狀寫了三頁!那那些狗官的罪狀是不是也來寫寫看,看是不是罄竹難書?”

崔遠揚起那三頁罪狀,撕了個粉碎,隨手揚出,紙片紛飛,大如雪花。

沒有哪一年的雪下得比今年痛快,一道衙門隔了青衫少年與百姓,卻隔不斷那一道道望進衙門的目光。日隱雲後,天幕昏沉,一聲高喝如雷,捅破了這奉城縣的天。

“寫!”一聲少年清音,自大堂內而來。

那少年走進風雪裡,一身戰袍出了官羣,站去衙門口百姓前,道:“法理無情,國法公正!殺人償命,貪贓伏法,此乃公理!公理在法不在官,士族犯法當與庶民同罪!”

暮青遞出一疊紙給崔遠,道:“寫!聖上在此,且告御狀。”

崔遠下意識接過那疊紙,怔怔望着暮青,只覺這人頗怪,她既審孃親又敬孃親,既是官又伐官,她究竟站在誰那一邊?

他看不懂暮青,拿着紙筆,寒風裡站着,一時下不得筆,衙門口卻不知誰附言了一句,高喊一聲:“寫!”

百姓霎時炸了鍋,自古官欺民,民多忍着,一朝忍不得,人潮便開始向前推。

“寫!告御狀!”

“告御狀!殺狗官!”

“殺狗官!放楊氏!”

聲浪一浪高過一浪,御林衛奮力阻擋,未有聖意,不敢傷民,只被逼得節節後退,眼看到了縣衙門口。

大堂門口奉縣知縣驚問:“英睿將軍此舉何意?難道將軍也要反了朝廷?”

“知縣大人臉真大。”暮青負手冷笑,奉縣知縣卻一時沒聽懂。

“寫。”暮青囑咐崔遠一句,崔遠正愣着,下意識哦了一聲,低頭就寫,暮青這才擡頭道,“不要代表朝廷,朝廷不想被你代表。此不爲反,謂之伐。不伐朝廷伐貪官,何以伐不得?”

“說得好!”崔遠忍不住讚了聲,到底還是少年心性,此前爲母請命一腔血氣,此刻因有人站在自己一邊便頓生希望,只爲暮青一句話便對她的疑惑淡了些,問,“將軍也讀過聖賢書?”

“寫你的。”暮青道。

奉縣知縣的臉似隔空被人掌摑,從臉紅到了脖子。撫卹銀兩一事已捅破了天,加上李本被殺,他不僅仕途不保,連性命都可能不保,當下也顧不得再與暮青客氣,凜然道:“將軍若對下官不滿,可上奏彈劾,何以煽動民怨,難道是圖謀不軌?”

“民怨不是我想煽,想煽就能煽。官不欺民,何來民怨?”

“將軍怎能聽信這些刁民一面之詞?聖駕就在縣衙,將軍煽動民怨,莫非想要激起民變,引亂民衝撞縣衙,危及聖上安危?”奉縣知縣自知辯才差得遠,也不與暮青辯,只咬死了把罪往她身上安,義正言辭質問。

暮青頭也沒擡,只看崔遠寫的罪狀書,抽空回嘴道:“代表完了朝廷代表聖上,說你臉大,還真打腫充上了。這會兒倒成了擔憂聖安的良臣了,嘴臉!”

奉縣知縣一口血悶在喉口,吐不出咽不下,兩眼血紅,想要殺人。

這時,御林衛已經退到了衙門口的門檻邊上,放眼一望,衙門外的長街上,不知何時擁滿了奉縣的百姓,人羣密密麻麻,一眼難望盡頭。縣衙裡一名御林衛的小隊長聽着事有不對,飛身蹬牆上了屋檐,立在縣衙屋頂遠望,見大雪如幕,百姓堵滿了縣衙周圍數條街!

楊氏之案在審的時候就傳了出去,這時怕有大半城的百姓出了家門。

一個李本案,牽出撫卹銀兩案,捅破了奉城縣的天!

那小隊長躍下時,衙門口的御林衛已攔不住百姓,爲首的幾個御林衛眼看就要被推倒,暮青回頭望向大堂裡。

這廝真看得下去,還不出來!

心裡剛唸叨完,便見大堂重重人影裡,一襲火紅衣袂掠過,登高坐堂,遠遠望來。

有宮人尖着嗓子報道:“聖上到——”

第五十章 我要從軍!第五十六章 下一個受害者第四十九章 一文錢,賭你所有銀票!第一百零七章 我教你懂第三十三章 大卸機關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白好圓!第二百五十二章 願來世可爲男兒第一百九十二章 轉機!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十年成一事(二更)第三十八章 心軟第二十七章 陪你守歲第三十二章 深夜開棺第三十四章 黎明驗骨第九十六章 驚天陰謀第二百零五章 活體解剖(上)第一百零九章 以心相許?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可歡喜?第二百六十章 老將的信念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府變天第八十三章 屈膝求藥第一百一十六章 感覺如何?第十五章 金殿受封第八十八章 下井撈屍第六十一章 什麼仇什麼怨第二十三章 舌頭該割第八十五章 心悅卿兮第九章 死因初斷第六十九章 深夜探視第六十五章 死守前夕第一百二十二章 班師回朝第三十八章 問毒第一百零六章 不解風情第九十二章 我開玩笑(一更)第二百二十七章 怒罵姚府第一百二十六章 願爲天下先!第二十六章 線索中斷第一百九十二章 轉機!第五十八章 初驗第十一章 朕本昏君第二十二章 斷案之才第十二章 摳門少年第四十章 自薦第十五章 少年是她?第二十八章 各自的心意第七十七章 夜逛象姑館第二百零八章 幕後真兇(一)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給我的,無人能給我第五章 疑點第一百一十八章 聖宴第一百一十八章 搜捕與懷疑第二百二十三章 金蠶脫殼第二十九章 夜半深宮見第三十三章 深山煮屍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夜暗殺!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典前夕第七十七章 拼骨第二十九章 冤冤相報第一百零六章 不解風情第一百一十三章 結案?!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中救人第五十二章 盛京賭神第六十七章 元修!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黑的都督第六章 船舫有美第一百零二章 卿本紅妝第一章 唯一的女仵作第九十六章 蛇窟獨處第二十五章 全境平定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要娶妻!第三十章 臣蛋疼!第四十二章 嚇死爹了!第四十一章 激烈交鋒!第一百八十七章 影帝VS影后第七十五章 夜送美姬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襲!第一百二十八章 舌辯望山樓(二更!)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白好圓!第五十一章 持家與養家第九章 恆王出家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想娶兩個第九章 恆王出家第五十五章 山林虐殺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豆腐第一百零九章 你屬狼狗的?第一百零七章 此生不納妾!第二百五十四章 唯我獨尊第一百七十七章 聽案推理第二百二十七章 怒罵姚府第十四章 深夜獻計第七十章 仇人相見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好稟事第十六章 英睿之謎第九十七章 對峙,猜心第八十七章 帝駕(一更)第五十六章 母族,贈言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三兇手(二更)第三十一章 十里聖谷第一百零五章 爲愛執拗第七十章 手信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命無貴賤
第五十章 我要從軍!第五十六章 下一個受害者第四十九章 一文錢,賭你所有銀票!第一百零七章 我教你懂第三十三章 大卸機關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白好圓!第二百五十二章 願來世可爲男兒第一百九十二章 轉機!第二百四十三章 二十年成一事(二更)第三十八章 心軟第二十七章 陪你守歲第三十二章 深夜開棺第三十四章 黎明驗骨第九十六章 驚天陰謀第二百零五章 活體解剖(上)第一百零九章 以心相許?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可歡喜?第二百六十章 老將的信念第二百一十一章 相府變天第八十三章 屈膝求藥第一百一十六章 感覺如何?第十五章 金殿受封第八十八章 下井撈屍第六十一章 什麼仇什麼怨第二十三章 舌頭該割第八十五章 心悅卿兮第九章 死因初斷第六十九章 深夜探視第六十五章 死守前夕第一百二十二章 班師回朝第三十八章 問毒第一百零六章 不解風情第九十二章 我開玩笑(一更)第二百二十七章 怒罵姚府第一百二十六章 願爲天下先!第二十六章 線索中斷第一百九十二章 轉機!第五十八章 初驗第十一章 朕本昏君第二十二章 斷案之才第十二章 摳門少年第四十章 自薦第十五章 少年是她?第二十八章 各自的心意第七十七章 夜逛象姑館第二百零八章 幕後真兇(一)第二百六十二章 他給我的,無人能給我第五章 疑點第一百一十八章 聖宴第一百一十八章 搜捕與懷疑第二百二十三章 金蠶脫殼第二十九章 夜半深宮見第三十三章 深山煮屍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夜暗殺!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典前夕第七十七章 拼骨第二十九章 冤冤相報第一百零六章 不解風情第一百一十三章 結案?!第一百六十六章 山中救人第五十二章 盛京賭神第六十七章 元修!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黑的都督第六章 船舫有美第一百零二章 卿本紅妝第一章 唯一的女仵作第九十六章 蛇窟獨處第二十五章 全境平定第二百一十五章 我要娶妻!第三十章 臣蛋疼!第四十二章 嚇死爹了!第四十一章 激烈交鋒!第一百八十七章 影帝VS影后第七十五章 夜送美姬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襲!第一百二十八章 舌辯望山樓(二更!)第一百三十六章 好白好圓!第五十一章 持家與養家第九章 恆王出家第二百一十八章 我想娶兩個第九章 恆王出家第五十五章 山林虐殺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豆腐第一百零九章 你屬狼狗的?第一百零七章 此生不納妾!第二百五十四章 唯我獨尊第一百七十七章 聽案推理第二百二十七章 怒罵姚府第十四章 深夜獻計第七十章 仇人相見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好稟事第十六章 英睿之謎第九十七章 對峙,猜心第八十七章 帝駕(一更)第五十六章 母族,贈言第一百六十一章 第三兇手(二更)第三十一章 十里聖谷第一百零五章 爲愛執拗第七十章 手信第二百七十二章 人命無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