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婉藝與司空進密談的同時,祁薰等人已經被帶到一家酒樓的後門處,炎領着衆人走進後院,通過帶有假山的院落穿過一道長長的迴廊來到一間同前院酒樓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的別院裡。
“幾位,要帶你們見的人就在裡面,接下來就請幾位自己進去,炎在外面等候。”
祁薰與漠塵示意相瑗也等在外面,正欲走進屋內的時候,房間的門便被推開,象牙色衣袂先飄入眼,隨即,執劍少年踏出房間,散發隨風揚起身前人的驚訝。
“薰,你們來了。”
“琛兒,你爲何會在此地?”
知道祁薰或許已經清楚自己的身份,祁琛垂了垂眸憐愛的凝視着面前的女子,“我說過我有一件想要弄清的事情,遇到司空進後得到答案了,進去吧,屋裡有人正在等你。”
“……”與漠塵對視一眼,他握緊她的手輕輕點頭,二人走進那並不算明亮的房間,屋內奇異的香氣同祁薰腰間掛墜相融合,牀邊坐着一位素衣女子,頭髮並未綰成髮髻,秀麗的絲髮遮擋容顏,卻看上去也有些年齡的容貌經染了滄桑。女子沒有看向他們只小聲開口打破屋內的沉寂。
“兩位坐吧。”
“……”
“其中一位應該是公主殿下吧?”
“你是……”女子仍未看向他們,這讓祁薰隱約覺得不安,只見那女子敲了敲牀板,牀側另一扇門被推開,紅衣女子走出來,來到那牀邊女子身前扶着她走向祁薰與漠塵,直到坐在他們對面,二人才看出那女子雙眼已經失明。
“紅娟,你對她們解釋一下。”
“是。”
被喚作紅娟的女子對那人行禮之後轉頭看向疑惑的祁薰,眼裡閃爍不定的淚水,嘴脣動了動轉而跪在地上,聲音卻異常堅定。
“終於又見到您了,公主殿下。奴婢乃牙雁國御前宮女,曾是符菲王后的貼身侍婢,也是您的專屬女婢,十年前,正是奴婢喂您喝下忘塵水,將您送出宮交託給王后摯友祁海大人的,十年裡都曾試圖想找尋公主,卻不想破壞您安逸的生活而作罷。”
“你說……什麼?”
從司空進那裡還沒緩和的情緒此刻再次聽到確鑿的說辭,祁薰恍惚的感覺更深刻起來,尤其這人還是當年發生事件的經歷者,是看着自己如何變換生活的最近之人。
目光又掃到紅娟身後坐着的那位盲婦,那麼,難道她就是……
正當祁薰猜測的時候,紅娟便繼續開口,“正如您看見的,在您面前這位雙目失明的大人,正是您的姑母蘇薇大人,是您的生父涼王殿下的妹妹,也是現在您唯一的親人。很不幸,王后同涼王都已經在那場戰役當中罹難了。公主請節哀。”
本就因突然揭露的事實而震驚的心情在聽到自己還存在所謂的親人的時候更震顫不已,還沒有消化的消息,蘇薇便接着開口。
“覺得難以接受嗎?一直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並不是自己的家,而原本屬於自己生活的地方早已家破人亡,突然出現的盲女說着是你的親人,這樣子的事情覺得無法接受對嗎?”
“我……我不知道。”
“不要緊,不知道是正常的,感到無法接受也是可以理解的,倒是若你一開始就坦然面對了這些,奴家或許纔會對你感到失望,那邊的少年,你是她的愛人嗎?放輕鬆點吧,我並無惡意,而你身上的殺氣太重。”
蘇薇話鋒突然轉到坐在另一邊並沒有說話的漠塵身上,不自覺的使他皺緊了雙眉,雙目失明的女子,他還未有所表示就已經被看穿的感覺,因爲看不見,所以其他感官都要更加靈敏麼,這個人,或許會看穿自己的內心也說不定。
漠塵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見祁薰對他搖了搖頭,才又沉默下去安靜聽着她的話。
“我,現在並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的確就像你說的,突然面對了這麼多的事情我有牴觸的想法,不過,如果那些真的都是與我有關的,我願意去了解,願意去接觸那些被封印的過往,只是……”
“只是?”蘇薇的耳朵動了動,好像對她轉折的話感到意外。
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祁薰還是點點頭,“只是,請原諒我,想要我完全接受那些事實是不可能的,一直以爲溫暖的家是別人的,一直疼愛的弟弟不能再用親人的眼光來看待,一直被那些珍惜的東西佔滿,此刻卻無權那麼大膽的說出來,現在的我,有想要逃避的想法,請原諒我。”
“……是麼,想要逃避麼,本來以爲你只是暫時無法接受這些突然面對的事情,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你與符菲的不同,或許便是這還未強大起來的心靈吧,不要緊,我們還有時間,會讓你慢慢適應一切,到時,再來繼續下面的話題好了。”
“還有時間是指……”
蘇薇擡起手止住祁薰的疑問,喚了聲紅娟,扶着自己又重新走回牀邊,“還無法接受現實的公主殿下恕奴家暫時無法告知其他事情,聽聞殿下之前多有奔波勞累,就請回驛館休息吧,我想多同司空殿下接觸,您的想法會有所改觀的。”
紅娟躬身示意漠塵與祁薰離開,在祁薰轉身的時候看見她眼裡的疼惜,然而那疼惜之情看進祁薰眼裡卻有些奢侈,奢侈的不知如何碰觸。
不要用那種眼光看着我,不要讓我感受那無所依的深刻。
緊緊握住漠塵伸過來的手,男子感受到她的身子都在顫抖着,直到走出房間,院落裡的人打破這種氣氛,祁琛走近兩人沉默着凝視祁薰,遂轉頭對漠塵開口,“我想與她單獨待一會兒。”
“……”看着那語氣裡並無詢問意思的祁琛,漠塵暗了眼神,卻沒有反對,反握下祁薰的手便示意相瑗隨他離開,而炎在一旁安靜凝視片刻也跟着轉身離開了那肅寂的院落。
“祿姣,我的話意思很明顯。”
躲在樹後的女子嘖了一聲,隨後只聽見一陣風吹過,院落內便只剩下這對所謂的姐弟二人。
“覺得難受?”並沒有打算給彼此思考的時間,祁琛輕聲開口手指習慣性拍上她的頭髮卻在擡起時停在半空中,看着眼前已經落淚的女子怔住,柔軟了表情,將其拉入自己的懷裡,碰撞的長劍同劍鞘發出喀拉的聲音伴隨苦悶的抽泣一起彌散在早春的黃昏裡。
盡情哭吧,在我這裡,還可以不必僞裝,盡情做真正的自己。
他不再說任何安慰的話語,此刻彼此的關係顯得微妙的尷尬,而在祁琛的心裡並不想破壞這種聯繫,如果只能這樣才能接近你,那便讓一切依舊下去。
她在他懷裡隱忍的哭泣,嘴脣緊咬住情緒,他在她發間輕微嘆息,不知如何擱置手掌。
他劍指天涯願與她逍遙樂安家,她眸轉牽掛意向誰談笑經年華。
我卻只能是你心中存在的弟弟麼……
“早就知曉是嗎?”
“是。”
“何時開始?”
“一直。”
“……”
“爹爹將你領回家時便知你我不同。”
“所以從未喚我一聲姐姐也是因此?”
“薰……”
“琛兒,琛兒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待我的?無家可歸的可憐女子嗎?”
“……是以女子身份看待,卻從未覺得可憐。”
猛然掙脫開祁琛的懷抱,祁薰訝然的擡頭望進祁琛的眼,那是真摯的表示,那話裡有話的心情突兀的顯現出來,他在說什麼?晃盪的思緒,閃爍的眼眸,他的飄然閒逸消散於熾熱的感情裡。
“琛兒,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我們是……”突然說不出口的姐弟二字卡在喉間,想想頹然的垂下頭,是啊,從未當過姐弟的人會有這種感情也是不足爲奇的,而自己卻還是被震撼了,原來一直以爲是呵護的依賴,卻沒想到他是帶着男女之情看待的,自己太天真了啊,天真的以爲一切還沒變。
祁薰呆愣的空檔,祁琛卻笑着恢復了平日的溫文爾雅,笑容裡也依舊是萬般悠然之氣。
“因爲知道你的想法,也知道你身邊站着誰,不管是什麼時機都不該是我出現的立場,所以說出來便忘記吧,薰,我,依然是你心中那依賴你的弟弟。”
“……我,我該說些什麼?”
“如果想說和那個叫霜澤的男子同樣的話大可不必,我已經聽過了。”
“你當時在那?”
沒想到祁琛當時也在杭潯塢裡,祁薰掩嘴驚歎,究竟是當局者迷,還是完完全全連個旁觀者都算不上,爲何什麼事情都是後知後覺,然後再全部攤開在自己的面前。
好亂,好亂……漠塵,我好亂……
頭疼的被面前的男子扶住,祁琛疼惜的聲音傳來,“沒有出現是怕你多想,現在說出來是因爲覺得已經沒有關係了,薰,別讓自己承擔太重,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慢慢適應自己身份的存在,否則接下來的事情你要如何面對。”
“是在……暗示我什麼嗎?蘇薇也說了相似的話,所以接下來會讓我面對更痛苦的事嗎?”
“痛苦與否,全看你看待的角度。”
“是麼,全看我嗎,可是……”
可是我沒有那麼堅強啊。
漠塵,怎麼辦,我若沒有你說的那麼堅強該怎麼辦?
此時的祁薰,好想躲進出現在院落庭隔處的青衣男子懷裡不問世事。
生不問出處,不顧家族生死,不認故親血脈,不願往事重憶,可是不孝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