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主城的事件過後,一切回到平靜,天亮時,昨夜敘舊的人起身着裝,回家的路早已不再漫漫,看着鏡中的自己嘆口氣,友人重逢的喜悅並沒有打消她此時的惆悵,彷彿更昭示着她與那人的距離。
“薰兒姐姐,回都城後讓我在你家住幾天吧?”羿冰推門進來,打斷祁薰的思考。
“恩,好啊,只要公主不嫌棄的話。”
“哎呀,怎麼會嫌棄呢,姐姐不可以貶低自己的家,更何況我也不是那種嬌貴的公主。”
看着羿冰的表情,祁薰回以淡淡微笑,正巧葉婕羽這個時候也走進來,“小薰,公主也在,下樓吃早飯吧,然後我們就可以上路了。”
“啊,對了,那兩個人呢?”想起昨天連颺回來卻不肯對她講那個哭泣的女子最後怎麼樣,羿冰就有些生氣。
“他們都已經到樓下了。”
“那我們也下去吧。”祁薰站起身跟着她們一起走下樓,樓下漠塵只是低着頭並沒有擡頭看她,每走近一步,祁薰的心裡就痛一下,他就在那裡,而她卻觸不到那心底的一絲承諾。
心中漸漸清晰的身影在走近他,只是彼此的距離要遠比這段還長,現實殘酷不讓人喘息,他不能也不該去迴應她對自己那明顯的希冀。他不過是一罪人,不配擁有那些詩情畫意的回憶。
路再長,再緩慢的行進終究有走到盡頭的時候,赤潞都城,未歸的時日仿若隔年,幾個人站在城門外,各自的心事各自知。
“呼~~之後看起來也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各位後會……還是無期吧,呵呵。”連颺拱手對祁薰他們道別。
“哼,這是我想說的,後會無期,別再讓我看到你。”
“……”連颺只是微笑着聽完羿冰的回答,也明白自己這身份與他們再見也未必是好事,最好不要再見,否則要你知道我曾刺殺過你大哥,豈不是要恨我,留個好印象當做彼此的念想吧。
“看,看什麼啊?要走就快走。”羿冰只覺得連颺此時的目光怪異的很,那怪異的感覺讓她心裡慌亂,爲了避免這種感覺繼續下去,走到祁薰的身邊不去看他。
而連颺和漠塵打一聲招呼後便向着泉山腳下走去,那裡,一個墨色身影在等着他,將視線從連颺那裡轉回來,漠塵就看到眼前欲言又止的祁薰,今日他與她似乎再沒認真說過話,想交談什麼,話到嘴邊卻都沒了內容。
倒是葉婕羽先打破他們的沉默開口對祁薰道,“小薰,在這我就要跟你道別了。”
“婕羽要回去了?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不如去我家住幾日也好答謝之前你們對我的照顧。”
葉婕羽擺擺手,“不必啦,我們是朋友嘛,不瞞你說,其實這次出來我也是有別的打算的,我的姑姑在江南開了一個布莊,想讓我過去轉轉,我也是藉此機會去那邊看看。”
“原來是這樣,那我也不多留你,日後你回來路過這裡時,記得找我。”
“沒問題,我會記得,那不多說了,我要趕路儘快在天黑前到下一個地方住下,後會有期,公主殿下也請多保重。”
“恩,葉姐姐,等我到時候去找你。”
又告別一個人,沉默再次轉回來,羿冰這才發現眼前的兩個人有些不一樣,來回打量一下,察覺到什麼,暗笑一聲推着祁薰,“你們兩個先聊,我去看看告示上有什麼。”
“公主……”祁薰未來得及叫住羿冰,人已經走遠。
頭轉回來擡起看着那個沉默不語的人,此時的目光依舊是冰冷,可祁薰此時卻已經不像當初那般害怕,是因爲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嗎?“這個還給你。”掏出紫玉笛遞到漠塵的面前,手卻緊緊的握着,不願鬆開。
只聽一聲嘆息細微的傳來,隨即寬厚的手掌握住笛子收了回來,手碰到彼此,短暫而快速,念要斷絕才不會留有牽掛,漠塵是這樣想的。
“真的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找到你嗎?”這次再別就是徹底分離,她不想這樣。
“沒有。”
“……我知道了。”他既如此堅決,她怎好優柔寡斷讓他笑話。
失去光澤的眼神看進漠塵的眼中,即使如此,還是那麼的清透,只能說她註定是陽光下的人,而他也註定是黑夜中的行者。
“要不要和羿冰也告個別?她看起來似乎挺喜歡你。”這或許就是兄妹間的牽絆吧,祁薰說不出口,她無法用真正的想法問出口,要不要和你的妹妹也道個別,你對她應該有很多要說。這樣的話,說出來,只會讓現在這般處境的漠塵更痛苦吧。
“不必,只願她能照顧好自己。”轉身離開,不帶任何遺憾,一念花開,一念花落,這山長水遠的人世,終究是要自己走下去,就像當初她說的,權當是一場夢。
散去的人只留一片空地,往來的百姓再次踏上去,不會有人在意這塊地剛剛承載的分離,也不會有人在意那分離的人帶着何種相思,除了遠處走出來的兩個人。
“漠塵都已經看清現實了,你還不能嗎?霜澤,跟了這一路還不夠嗎?”景銅望進身邊這個沉默男子的眼裡,那裡的情緒依然複雜,她想知道他在想什麼,可是此刻,他似乎把自己的心封閉在某個人那裡了,而景銅也知道,那個人不會是自己。
“殺手不會有情。”沒錯,他懂,可是做又是另一回事。
“……你是也說給我聽的嗎?”景銅自然明白霜澤話裡的意思,殺手不該有情,對別人如此,對同類人也是如此,他知道她的感情,一直都知道,卻不曾回饋過什麼,而如今他動情了,卻不是爲她。
“你都不願懂的事情,還想要我也懂嗎?”
“……”白色衣襟飄起與未化的冰雪呼應,他和漠塵曾經討論過的問題,卻不曾想自己也已經中了那情思的圈套陷入其中,或許那一晚他就不該去葉府,也就不會聽到祁薰那悲傷的喃喃自語。
“你要去哪裡?霜澤……”見男子轉身向城裡走,景銅也緊跟過去。
風花雪月在都城裡分別有自己的行宮,雖這麼說,但是並不像皇帝的行宮那般豪華奢侈,只是他們的一個據點。時近年末,滄光殿各分支的頭目都要回滄光殿聚集一次,霜澤只是不想折騰,便走去那裡。
到達住所後,他停下腳步,“景銅,你離開津香館沒事嗎?”
“你關心我?”
“……”
見霜澤又沉默,景銅也識趣的接着說,“放心,好歹我也是花婺宮的長老,行動是不受管束的,就算藉口蒐集信息,也不爲過。”
“……你就打算一直跟着我?”
“沒錯,直到你打消牽掛祁薰的念頭。”
“那我也不會喜歡你。”
毫無保留的直言不諱,景銅撇下嘴,這話還真是傷人,不過她也早已明白這個事實,“那又如何,就像祁薰也不會喜歡上你一樣。”至少你能明白我現在的感受,痛就一起痛。
見景銅執意如此,霜澤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走進宅子。
尚書府內,羿冰先一步走進去,祁薰擡頭凝神片刻才緩緩踏過門檻,熟悉的亭榭院落,雁璃和溫兒抽泣着撲向她。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擔心死雁璃了。”
拍拍懷裡的人,祁薰也哽咽起來,多日來的愁思此刻像找到藉口般的決堤,“雁璃乖,我這不是回來了。溫兒也別哭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
身後是看着她們默默流淚的尚書夫人以及身旁點着頭不停地說回來就好的祁海,“薰兒,你這趟可是要把爹和娘擔心壞了,葉鵬早就託人送信過來說你已動身回來,可這都過了近月時間還不見你回來。”
扶好雁璃和溫兒,祁薰走到祁海夫婦面前躬身行禮,“薰兒不孝,讓爹孃擔心了。”
尚書夫人連忙扶起她,摸着她的頭感慨道,“人回來就好,讓娘看看……都瘦了,這一路究竟是發生了什麼?憔悴成這樣。”
祁薰微笑,“女兒沒事,只是趕路有些累罷了,孃親不必擔憂。”
“薰兒啊,先別說那些,爲何公主殿下會和你一起回來?”
祁海的話將衆人的視線齊齊轉向一旁看着他們的羿冰,面對衆人不解的眼神,羿冰只是尷尬的笑一下,“嘿,這一路是我和姐姐同行的。”
“啊~~那可真是……臣子失禮了。”祁海連忙叩首。
“哎呀,祁尚書,你不要這樣,我又不是我皇兄,不用動不動就跪的,而且這幾日我打算住在這裡,難道你每天都要這樣?我可是會生氣的。”
祁海起身,看着眼前奔波勞累的兩個人才想到讓他們梳洗收拾去好好休息一下。尚書府外,一身華服的男子看進府內笑了笑,竟跟他預想的一樣又再見到那人,原來是尚書府的人,看來之前果然是自己猜錯了。
“主子,該回了。”身後奴僕畢恭畢敬的頷首請示,只見男子收起摺扇笑着轉身離開。
就先讓你再悠閒幾日,之後再見面吧,我們會有個美好的碰面的……
入夜,尚書府因爲祁薰回家而大擺宴席,並歡迎公主的駕臨,一時間熱鬧不減,其樂融融,羿冰好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家庭的溫暖,不禁受其感染。而皇宮裡卻又是另一種氣氛。
此時,羿傑仍然在御書房批閱着奏摺,可是思緒卻想到之前那場騷動,沒想到真的有人進到皇宮裡來行刺,但通知他避難的那人又是何人?似乎對皇宮很熟悉,正思考間,窗子被人敲響,那裡正是揹着守衛的地方,羿傑疑惑,卻又好像知道來者是誰。
他走過去推開窗子,黑衣男子縱身跳進來,在羿傑的面前下跪行禮,“參見陛下。”
羿傑的表情換上嚴謹的面容,對那人擡下手道,“起來說話。”
“是。”
“可有什麼消息?”
“回陛下……”黑衣男子將他知道的事情說給羿傑聽。
“我知道了,今後你仍然繼續你的事情。”
“遵旨。”
話音剛落,門外太監敲門,羿傑應了一聲再轉回頭時,黑衣男子已經不見,嘆口氣坐回座椅,喚太監入內。心思卻想着別的事情,十年風雨變幻,卻依然無法改變那個人奪天下的心,究竟是誰,設計了當年,如今又來害他。
這些年,羿傑也明裡暗裡的調查着當年的事情,父親死在寢宮,母親也自縊而終,雖說他們兄妹幾個倖免於難,卻失去三弟的消息,而那個罪魁禍首卻抓不到任何把柄,他甚至查過身邊的每一個有可能謀權的皇親國戚卻都未果,甚至在不久前還連累了那些幫他調查的忠臣子嗣,這樣的損失太大了,他本可以放棄,畢竟現在也算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他也執政十年之久相安無事。
只不過想法太天真,沒想到那人只不過是養精蓄銳,如若不是有人暗中告知與他,或許他也已隨先皇而去。
羿傑的心裡一時感慨萬千,表面風光無限的赤潞之皇,卻沒人知道自己內心的辛酸。整日提心吊膽的日子,倒不如閒散的遊者來的逍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