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郵鄰州陷入安寧的沉寂中,偶爾會從住家的別院裡傳來幾聲犬吠伴着房頂的貓叫,漠塵輕巧的身子穿行於街巷裡,向着城西的大宅院趕回去。
轉過一個街角便留意到另一個身影的行跡。放慢了速度,在快到達宅院門口時跳進了側巷。身形隱沒在黑暗之中,小心翼翼的聆聽着動靜。手下快速的拔劍對着那人的方向。
還未有所動作,對方卻先開了口,熟悉的聲音讓漠塵放鬆了警惕。
“信若,爲何在此?”
那跟着他的身影顯露在月光下,低垂着頭對漠塵行禮答道,“宮主,信若此次前來是望您能返回獅月宮。”
“……信若,這話是何用意?我應該說過獅月宮的事暫時由你來處理,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而且最近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
漠塵隱約就感覺到不對的地方,突然收到手下的信條,到據點查探時卻並沒有什麼特別消息,卻也因爲一些瑣事的處理耽誤到入夜,如今副宮主又親自出現阻攔他,這些人,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清楚的感受到主子冷眸的凝視,信若知道漠塵正在猜測他們的用意,可是若不這麼做的話,他們一直尊重的宮主恐怕就要同獅月宮越來越遠,雖說刺殺祁薰的那個命令來的突然停的也突然,但聽到主上離開滄光的事情時,他們做手下的也不免慌張起來。
“信若明白,只是……只是我們是在爲宮主考慮,請您理解。”
說到底獅月宮的情況也是同其他三個宮是不同的,從漠塵擔任宮主開始,所有的下屬成員都是由他親自挑選的,而這種行爲也得到了主上的默許,在信若的心裡,他雖不知道主上同宮主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是像待在獅月宮的成員這樣成爲宮主的死士一般的狀況在滄光殿是從未發生過的,也是他們覺得彌足珍貴的感覺。
原本殺手之間是不存在情誼的,每個人都站在利益與主從關係上,然而他們從宮主的身上,從他與風花雪月其他宮主之間的關係上看到了以前從未想過的狀態,這種狀態不想因爲一個女人而被破壞掉,即使那人是宮主目前最在意的人。
“呼~~~”
沉重的嘆息傳進信若的耳中,不自覺顫抖一下,那明顯的不耐讓他有些不知所措,雖然自己是副宮主,深得宮主的信任,但是有時,宮主在想些什麼,他根本不清楚。
“信若,你跟了我也不短時間了,有些事別人不懂,你應該看得清楚,我不想與你廢話。”
冷漠的聲音飄蕩在頭上,即使沒有擡頭,信若也感覺到對方的怒意,那熟悉的壓迫感讓他有窒息的感覺,他想如果自己再多說一句勸解的話,恐怕便會就此身首異處。
“今日我便當你未出現過,早早回去吧。”
“宮主……”
“信若,不要讓我有想拔劍的衝動。”
漠塵的聲音冷魅而刺骨,那情緒是認真的,那無形當中的距離攔下了他繼續想說的話。
宮主……不這麼做的話,不這麼做,您恐怕會……
“宮主……”
信若想要冒着以下犯上的後果阻止漠塵的路,可是終究放棄了那種想法,看着那背對他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大宅院的身影,他清楚的記起漠塵第一次來滄光殿時的情景,所有一般大的孩子零散的站在大殿裡,漠塵拖着長劍跟在主上的身後,一步一步沒有絲毫的遲疑,當從自己的眼前走過的時候,他清楚的看見漠塵的眼裡毫無波瀾的情緒,那氣勢讓他不敢上前接近,只能眼看着霜澤他們走的離他最近。
只是那樣的漠塵卻讓當時的信若無比的嚮往,覺得那是殺手該有的氣勢,他一直躲在一旁看着漠塵的成長,即使那成長伴着大大的孤傲,他想要上前與其搭話,就如同霜澤和連颺他們一樣,可是終究怕被那冷漠的眼神瞪視。
然而,即使如此膽小的自己,卻在不久之後聽到漠塵被選爲獅月宮宮主的時候,抱着期待的心情等待自己被選中爲獅月宮的成員。
結果期待成真,他眼看着漠塵第一個走向自己,對他平靜的開口。
“你,想做副宮主嗎?”
“欸?”
“字面意思。”
“啊……想,想當。”
“那好,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心腹,我會信任你。”
只是簡單的話,只是淡漠的語氣,只是毫無情緒的眼神,可是卻彷彿力量般充溢於心間。
被信任,自己在被信任着,自己被一直憧憬的人信任着。
從此堅定了他追隨漠塵的心,因爲是這個人,救贖了那個在殺手這類人當中無比弱小的自己。
被嘲笑過懷着不潔的思想追隨着他。
“喂喂,你們看,是那傢伙。”
“啊,我知道,漠塵的跟屁蟲。”
“哈哈,笑死人了,他其實喜歡漠塵吧?”
“真的?哇~~這還真是好笑,本來以爲只是個娘娘腔,原來還真是有斷袖之癖。”
“呃,是漠塵,快走。”
被懷疑過能力不足以勝任副宮主一職。
“恩?那不是信若麼,聽說他被選爲獅月宮副宮主了啊。”
“切,我當是有多大能耐,原來是個連練習用的劍都拿不穩的傢伙。”
“呵,長得一臉小白臉的樣,乾脆讓花婺宮的姐姐包養得了。”
“喂……你做什麼,混蛋,漠塵,你瘋了嗎?”
那爲了自己打瞎別人眼睛,爲了自己劃破別人嘴的漠塵,那一直以獅月宮的人爲重的漠塵,如今卻不再關注那裡。
他知道他來到滄光殿是有某種理由的,可是他和其他人一樣不在乎這些,只要是宮主做的事情他們便會認爲是對的。
然而,那女人的出現改變了一切。違反命令,殺害同門,拒絕任務……即使這樣,他們還是想要追隨這樣一個人,
“宮主……主上南下,請您一切多加小心。”
就在漠塵即將走進宅院時,聽到了信若的聲音,行動頓了一下,回過頭看過去,眼裡終是存在感動。
“恩,多謝。”
請您一定要活着。
看着漠塵的背影消失,信若如此喃喃自語。
這個無論他們做什麼事情,都會回以感謝的主子,如同君王般的存在,讓他們想要誓死效忠……
走在宅院的迴廊裡,漠塵的思緒被打亂,不單單是因爲信若他們爲他着想的舉動,更因爲他最後那句話。
龍之,你打算親自過來了嗎?
所謂的暫緩命令,只是因爲你要親手解決了嗎?
龍之……儘管過來。
沉重的情緒還沒持續多久,漠塵便被另一個聲音打斷,原本警惕性極高的自己因爲心思煩亂而忽略了他人的存在,等那聲音喊起來才反應過來。
“什麼人?賊……賊人,休要繼續前進,膽大包天,竟然敢闖皇帝的行宮。”
“……”被喚醒的警覺性因爲這人的呼喊而冷靜下來,竟有一絲無奈,這有些熟悉的語氣倒是讓漠塵想起曾經的事情,這人的身份也大概猜出了一二。
此時月光被雲朵掩去,迴廊裡顯得有些昏暗,所以漠塵並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自然對方也沒看出他並不是那種穿着夜行衣的賊盜之人。
這樣想着倒有點懷念小時候捉弄這人的情景,忍不住漠塵就開了口,“皇帝的行宮算什麼,在下連皇帝的御書房,皇帝的寢宮,皇帝的後花園都逛過。小子,你還太嫩了。”
“什麼?”聽見自己被嘲笑,阿伍本身就有些不服氣,雖然強烈的感覺到對方帶來的壓力,可是眼看着羿冰他們因他的喊聲跑出來,本能的挺了挺胸膛壯着膽子反駁回去。
“哼,大膽的賊人,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今日就讓你瞧瞧伍爺我的厲害。”
果然是他……
因這人突然轉好了心情,漠塵的嘴角難得掛上笑容,雖然在黑夜當中並不能看出來,他向前邁了幾步,便聽見阿伍的聲音又響起來。
“你,你,你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告訴你,我可是練家子,傷了你可有你受的,快快離開這裡,我便既往不咎。”
“哼,聲音都顫抖着,還有膽量威脅我,不自量力。”輕哼一聲,漠塵故意將自己手裡的劍與劍鞘發出聲音。
不出所料的阿伍的聲音更顫抖起來,“你,你想幹什麼?”
“我……”
想殺你的話還沒出口,卻被遠處一個聲音打斷,漠塵無奈的看過去,調侃的表情也掩飾過去又恢復了冷漠,好似剛剛的人不是他,而是連颺。
“漠塵。你別亂來。”
“……我只是想把劍收回去。”
李嬤嬤舉着的燈籠照亮迴廊,衆人這纔看清漠塵與阿伍的情況,只見阿伍雙手握着一個粗粗的木棍對着漠塵,而漠塵也的確如他所說,剛把拿出來的劍,插回劍鞘,剛剛發出的聲音也是因這而起。
“公,公主,吵醒你們了。”放下手裡的木棍,阿伍窘迫的回視過來的幾個人,面對羿冰的笑意,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覺得沒面子極了。
“哈哈,阿伍,你把漠塵當賊啦,哈哈,你打不過他的。而且我不是說過晚上還會有人過來。”面對阿伍滑稽的動作,羿冰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來。
連颺無所謂的吹了聲口哨,嘴角似也帶着笑意,景銅在弄清事情之後便轉身回房,霜澤走到漠塵的身邊低聲問了幾句也便回屋去了。見到這種情況,祁薰嘆口氣走過去。
“剛剛是我的錯覺嗎?好像有人在逗一個單純的傢伙。”
“……恩,你的錯覺。”被發現自己的另一面,漠塵板着臉別過頭不去理會祁薰略帶笑意的審視,同時也沒有告訴她之前發生了什麼。
隱約感覺到一個視線傳過來,漠塵順勢看過去,只見提着燈籠的老者若有所思的盯視着他,恍然想起什麼,漠塵的身子向後退了一步,不易察覺的躲在祁薰的身後低下頭。
“怎麼了?”發覺有些變化,祁薰疑惑的轉頭問道。
“……沒事。”低沉的聲音,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可那老者依然看過來。
同時注意到這一點的連颺似乎發現有趣的事情,開口道,“嬤嬤難道是被我這兄弟的俊朗外表迷住了?呵呵,人老心倒很年輕嘛。”
“喂,嬤嬤纔不是那種女人,你不要把她形容的跟煙塵女子一般。”阿伍自然不喜歡連颺的話,再加上本身對他的敵視,連颺說什麼,他便反駁回去什麼,惹得一旁的羿冰有些不知所措。
反倒是李嬤嬤好似沒聽到他們的對峙,緩慢的走到祁薰與漠塵身邊,先是看了眼祁薰,復又仔細的上下打量着漠塵。
一陣盯視過後,才緩緩開口,“請問公子可認得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