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後一夜好眠,第二日一早,知書便拿了張帖子給我,說是女真王子午時約我在驛館見面,緣由是要同我討論中隋的飛花舞。
我在心裡冷笑數聲,他這麼個不通音律的人居然找了個如此蹩腳的理由,但我左右無事,便換了身新衣,帶了知書去了驛館。
到了驛館才知道,原來他邀請的並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有之凝和程柏,雲想衣和蘇啓,甚至還有六部侍郎的幾位小姐,我轉頭一看,居然還有蔡憐兒。
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狠狠地瞪向師兄,師兄被我瞪的渾身一抖,顯然不知道他犯了什麼錯,但我既然瞪了他,他想必也知道自己定然是犯了錯,於是便討好的先開了口,道:“那日在殿上竟沒發現上官小姐原是傾城之貌,聽聞上官小姐善舞,正好,本王子也是,就請上官小姐屈尊坐在本王子這桌吧,正好同本王子討論討論歌舞雅事。”
我虛假的行了個禮,虛假的寒暄道:“王子謬讚,奴不過略通而已,既然王子有此要求,奴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程柏若有所思的朝我這看了一眼,之凝暗暗的朝我笑了笑,蘇啓......蘇啓只是喝了口酒。
蔡憐兒忽然道:“王子,中隋之舞花樣種類繁多,雖無幸得見上官妹妹舞姿,但憐兒不才,也會幾曲,還請王子點評一二。”師兄激動地一合掌,道:“好極好極。”
奏樂之聲響起,蔡憐兒緩緩登場。
我狠狠的踩了師兄一腳,壓低了聲音恨恨道:“你怎麼如此好色,你看不出來她是故意給我難堪?”師兄一臉苦相,道:“我自然看得出來,而且她的姿色實在一般,但是隻有這樣見面,纔是最穩妥的啊,你是不知道,你那便宜夫君不知抽了什麼風,上了摺子替我請願,我至多明日午時就要離京了。”
我故作驚訝:“果真如此?”
他點頭:“果真如此。”
一曲罷,堂上一片喝彩之聲,蔡憐兒笑意盈盈回眸,道:“王子覺得如何?”師兄哈哈大笑,十分虛僞的閉上眼睛作回味狀,嘆息一聲:“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啊。”
我扯動了一下嘴角。
接下來又有幾個官家小姐陸續上來表演才藝,我裝作淡定的同師兄討論歌舞,實際上說的確實另外的事情。
“你做戲歸做戲,請幾個官家小姐,或是請了雲想衣請了程柏,都無妨,那你怎麼能把蘇啓也請來?你難不成還請了蘇明業?”本來這是一個小小的聚會,打着歌舞的旗號實際則是爲了方便和我說話,但若是請了皇子,這不就是把這個聚會一下子昇華了嗎?
師兄無奈的搖搖頭,提了酒壺假裝給我倒酒:“那位爺是自己來的,說實話,我也嚇了一跳,本來覺得自己的計劃恐怕是要落空了,但他卻一個轉身,坐到了我對面的那排,這中間隔了那麼寬的距離,他顯然是不打斷拆散我們了,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頓了頓,感興趣的問道:“難不成你知道?”我憂傷的望了望他,誠懇的說道:“我不知道。”
說這話時,我正擡頭望向蘇啓,卻見他的目光從我身邊劃過,然後落在了他身旁的雲想衣身上,只留了個側臉給我。
我頓時感到十分氣悶,直覺告訴我蘇啓是生氣了,但他爲何生氣我卻不知,但見他對我這不冷不熱的態度,我也知道必定是生了我的氣,但我就是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萬惡滔天得罪他的事,他此時坐在雲想衣的旁邊,有說有笑,端的是一派悠閒,一番對比之下,倒襯的我好似十分心虛。
我氣悶的喝了口酒。
師兄在一旁說道:“我覺得你們吵架了。”我搖頭,要是真吵起來就沒有這些事了。
他又道:“你肯定在想,他爲什麼生氣。”我點頭,驚訝道:“你若是知道,我會感激你的。”
師兄邪邪一笑:“其實原本我並不能確定,但通過今日的一番觀察,蘇啓這個形容其實很好理解,他越是高深莫測,心底的情感就會越發明顯。”頓了頓,故作高深的賣了個關子,又道:“這乃是吃醋了。”
我震驚非常:“你說什麼?”
雖然曾經確實想過蘇啓喜歡什麼樣的女子,但最後卻悲哀的發現,我在這件事上十分缺乏想象力,之凝曾經說,世間男子在婚姻上其實可以分爲兩種,一爲癡情計,一爲權勢計,我本來覺得他傾向於第一種,但腦海中無論如何都勾勒不出一個癡情的蘇啓,所以最終只能說服自己接受第二種,但整個雲蒼大陸,能夠讓蘇啓倚仗的女子......我想了想,他總不至於娶了女真那垂簾聽政的太后吧?更何況現在女真掌政者已經是我師兄了,思及此,我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也許蘇啓喜歡的是男子呢?那一切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師父曾不止一次的告誡我們,不要用慣性思維去考慮問題,因爲那樣會使你看不清很多東西,是以我一直覺得在這件事情上,我跳出了慣性思維,雖然蘇啓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我心中已經認定了有這種可能了,師兄如今有這麼一說,我不知道是因爲他酒喝多了,胡言亂語,還是我酒喝多了,耳畔生風。
他衝我飛快的眨了眨眼,我還沒搞清楚他這一眨眼的含義是什麼,他就一把握住了我放在桌子上的手,緩緩湊近我,一副癡迷狀,道:“我從沒發現姑娘這麼美,我......”可惜他這個“我”字還沒說完,就被不知從哪飛來的一隻酒杯砸中了肩膀,身子一側,摔在了地上。
變故發生的太快,酒杯上帶着十足的凌厲勁道,勢如破竹,我手還沒擡起來,師兄就已經倒了,我想幫他一把的拳拳之心,落空了。
前方蘇啓正命人重新換了一副酒具,溫溫柔柔的笑了笑,吐出口的溫度卻極其冰冷:“對不住了,本王一時手滑。”
師兄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一副厚臉皮的樣子,一邊朝我挑了挑眉,一邊意味深長的笑:“無妨無妨,本王子一時沒坐穩,沒坐穩,呵呵呵呵......”蔡憐兒用絲帕掩嘴輕笑了一聲:“聽說那日正陽殿王子瞧上了之凝姐姐,奴還奇怪,放着上官妹妹這樣的天人之姿,王子怎的就被之凝姐姐迷住了,原來,那日是個意外啊,若王子真的喜歡上官妹妹,倒也不失爲一件妙事啊。”
我挑眉,這蔡憐兒還真是不願意閒着,時不時要挑點事。
之凝道:“蔡小姐那日不在殿上,想必不知,王子心胸寬廣,乃是良善之人,不願拆人姻緣,那日能成全本小姐和飛白,今日也定會成全殿下和淳兒的。”
我嚥了口唾沫,不敢說話,
蘇啓喝了口酒,沒有說話。
師兄朝之凝投去感激的一眼:“秦小姐說的是這個道理,美人傾城不可多得,本王子從不奪人所好。”蔡憐兒臉上的笑僵了一僵,估計是沒想到之凝那麼大膽的說出那一番話,然後蘇啓也沒有出言反駁,但她從來是個不氣餒的,馬上就整理好了心情,還順便抿了個笑:“王子快別過謙了,世人皆道上官妹妹容顏傾城,可我卻知道,貴國纔是藏着傾城美人的地方呢,想必上官妹妹與貴國美人相比,那還入不了王子的眼。”
我聞言擡頭,師兄也帶了三分疑惑,笑道:“哦?那蔡小姐口中的美人,當真在我女真?”她得意的點點頭:“本來奴也是沒有機會見到的,但奴月前得了一幅畫,畫上的人正是貴國女真教的現任教主,那纔是真正的天人之姿啊,眼角眉梢均是不可言說的傾城之美啊。”
我原本聽她找事,興致缺缺,但此時也有了一些興趣,女真教教主的容顏,又有幾個人能有幸看到,此教本就神秘,就算教主真的走出教會,能近到身旁看清容顏的更是寥寥,可聽蔡憐兒的語氣,她似乎真有此畫。
彷彿是爲了應正我的猜想,不多時,便有人呈了軸畫上來。
蔡憐兒勢在必得的看了我一眼,道“打開吧。”
隨着畫軸的垂直而落,大堂之上緩緩響起了此起披伏的抽氣聲,“這當真是凡人嗎?”“這恐怕是九天仙女吧?”“真的好美啊......”
有風從大殿之上穿過,似乎帶來了南都三月裡的櫻花香氣,時間彷彿就定格在這一刻,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很平靜很平靜,我緩緩的站起身來,下意識的摸向腰間的碧玉印章,問她:“你剛剛說,此女是誰?”興許是我的臉色十分不好,透着一股邪氣,所以蔡憐兒並沒有繼續笑下去“這是.....是女真教的現任教主,梗陽白雪。”
我點點頭,姓中梗字去更是爲林木,名中白雪去雪是爲白字,林白,林白,我還以爲此生都找不到你了,還真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有人在下面拽了拽我的袖子,聲音極低:“不就是比你漂亮麼,你殺氣怎麼那麼重。”我轉過身來,一字一頓的問師兄:“你看好了,那確是你女真教教主?”師兄不明所以,愣愣的點了點頭,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猩紅一片,南風行蒼白的眉眼,南伯父的痛心疾首,南都那年的漫天大雪,還有他曾對我說過的話:“淳兒,你就如同我的親妹妹一樣,我總是會護着你的。”
燕子來了又回,草木枯了又綠,他說這句話時還是溫潤如玉的南家公子,如今卻早已成了南都墓地裡的森森白骨,記憶止步之處是他孱弱且不爲人知的心願:“不.....不要.....怪她。”
他本無需在年華正好的歲月裡死去,歸根結底,卻只是因爲他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南伯父勸我放下,
可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爲什麼放不下,我守着一個無人知道的秘密,戰戰兢兢的過了兩年,經常失眠,經常恐懼,但卻並非是被死亡夢魘,而是怕,我怕我有生之年,再也找不到那個林白。
忘了我是怎樣離開了大殿,只記得最後好像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嗓音沉痛無奈:“別走,要走一起走。”
我甩開了那人的手,我不想和誰一起走,我自己的仇,我要親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