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到底有沒有呼吸,葉蕭一時得不到確切的答案,不過在仔細地觀察下,青石表面的紋理卻是清清楚楚的。
輕撫光滑如鏡的石面,除了秋陽曬出的溫暖,還有微微的粗糙感,細細看去,一道道宛若水波的淡淡紋理,一層層地盪漾開去,鑿開之後就更加明顯,靈力雖無法灌入藥鋤,但運轉玄心道卻是無礙,石頭內部,那一團團並不均勻的各系元氣,都盡顯無疑。
葉蕭苦思半晌,再次拿起藥鋤,這才發現鋤頭的不同,鋤刃不像普通鋤頭那樣,是長方形的直板,而是微微的彎成了月牙狀,就如波Lang線中一個含有波峰的波段。
葉蕭眼前一亮,摸了摸青石的紋理,然後站起身來,一鋤掄了下去。
金石交鳴的聲音,出乎意料地有些沉悶,就如一把鈍刀劈到了極爲堅硬的木柴上,受到了極大的阻力,然而葉蕭卻目露狂喜。
鋤刃和青石的紋理完全契合,這一下子就深入半寸有餘,比起他之前只能鑿出一道白痕,已不知強了多少倍!
“就是這樣!”葉蕭信心大增,半日的疲勞都不翼而飛,好像身體裡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過上一會,才停下來稍微喘息一下,看看自己的進度,盤算着什麼時候可以完工。
“還真是個蠢貨!你這樣最多隻能算蠻幹,哪裡來的巧勁呢?”打擊葉蕭,似乎已經成爲了火鳥最大的愛好,時不時地便會冒出一句。
“巧勁?跟呼吸有關嗎?”葉蕭對此已漸漸習慣,也不與它爭辯,腦子則再次思索起來,配合着他機械的揮鋤動作,單調寂寥而富有節奏的聲音不斷傳出,不知不覺間,已形成了一副和諧的畫面,極爲自然地融合在了山谷裡。
鋤刃每一次鑿入石縫,葉蕭便會微微一勾,雖然會影響頻率,但這樣往往能額外帶起一快,反而可以增加勞動的效率,而葉蕭習慣的呼吸,也隨之改變,鑿下時略微憋氣,勾起時則稍稍一頓,揚起時再長吸一口,如此周而復始,竟然可以節省不少力氣。
日頭漸漸偏西,暮色籠罩山谷,秋老虎的溫度慢慢散去,寒意逐漸瀰漫,身穿玉蠶甲的葉蕭,如今已寒暑不侵,視線也不會受光線明暗的影響,依然保持着那種奇妙的節奏,對付着腳下的青石。
當水銀般的月色,終於灑到葉蕭頭頂的時候,他始終如一的和諧節奏,突然變得凌亂起來,勾鋤的動作,不但更耗力氣,而且效果也不如白天那麼好,甚至影響到了葉蕭新的呼吸習慣,體力的損耗被大大增加。
“什麼原因?”葉蕭眉頭微皺,如今已不覺得翻地是受苦,而是一種極爲難得的修煉,要調整呼吸自然容易,可他更想知道引起這種變化的原因。
月華如水,在山谷中靜靜流淌,山風吹過遠處的幾棵樹木,發出沙沙的聲響,草木清香伴着蟲鳴陣陣,如海潮般起伏,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就連喜歡聒噪的火鳥也沉默不語,不知是不懂,還是想讓葉蕭自己摸索。
葉蕭像白天一樣,俯下身子觀察起來,一點小小的變化,引起了他的注意,眉宇間漸漸溢出了一絲笑意。
白天日光照耀,青石中的火性元氣比較濃,溫度稍高,石頭自然也比較乾燥,很容易裂開,然而到了晚上,山谷中溼氣較大,青石也就變得相應鬆軟,不再那麼容易裂開,雖然要鑿進去省力了不少,但鑿痕越深,想勾裂石頭也就更難。
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葉蕭便重新調整了節奏和呼吸,乾脆放棄了上勾的動作,效率也並沒有降低多少,到了子時,當藍寶石一樣的夜空中央,終於嵌上了那玉盤樣的月亮,他的任務,也已圓滿完成。
沒有急着回去,葉蕭仰天躺倒在另一片未動的青石地裡,漫天的星斗,就似要直壓下來般氣勢凌人,月色卻還是那麼婉轉溫柔,冰涼的石面,漸漸浸透了他痠軟的身體,就像泡在水裡一樣舒服無比。
一絲明悟,慢慢地在葉蕭心頭升起:“身下青石早晚溫度的不同,是因蘊含的元氣在不斷變化,石頭不斷地納入或者吐出元氣,不也是一種呼吸嗎?如果使自己身體的溫度,跟石頭保持一致,然後模仿石頭的節奏吞吐元氣,不就是僞裝石頭的最好方法嗎?”
“當老子是石頭!當老子是石頭!人形的石頭,也只是石像而已!哈哈……”葉蕭越想越覺興奮,狂笑着語無倫次起來,隱隱明白了天狂子讓自己翻地的意思,雖然完整的斂息術,絕不會如此簡單,但只要做到自己所想的,騙過普通的蛇蟲已不成問題。
笑容漸漸僵在了葉蕭的臉上,刀刻一般的線條,在月色下陰暗交錯,他的呼吸越來越慢,胸膛好長時間才起伏一次,感受着身下青石的元氣分佈,努力地壓縮自己丹田內的靈力,然後納入外界的元氣。
葉蕭的目的並不是修煉,因此毫不在意元氣在體內打個轉又走,將自己的身體想象成一塊石頭,按照一定的比例分佈着吸納進的元氣,不知不覺間身體的溫度已經降低,血液的流轉變得緩慢。
夜霧浸溼了葉蕭的髮膚衣物,一滴滴露水滲了出來,一隻小小的蟲子爬出草叢,探頭探腦地晃了一下,鼓起勇氣跳到了葉蕭手邊,過了一會,便發出了細微的鳴叫,喚出了草叢中的同伴,圍着葉蕭蹦跳起來。
“雲滇,做我的徒弟,其實並非一個很好的選擇!老夫以武入道,對於你的修煉,指點極爲有限!”
天狂子的洞府中,雲滇正在垂首接受訓話,看他戰戰兢兢的樣子,心中顯然還留有天狂子的陰影,而此時的天狂子,滿臉嚴肅,那道恐怖的疤痕,愈發顯出了他的威嚴和殺氣,哪還有白天面對葉蕭時的不羈?
看到雲滇面色惶急,想要出言解釋,天狂子又道:“我說這些,並非是要出言反悔,你雖然並不適合傳我衣鉢,然而你還保留的那份赤誠,卻是我所欣賞的!也正因如此,我纔可以讓你重新選擇!”
“師傅的出身,雲滇自然明白!”低頭思索了一會,雲滇咬牙道:“弟子自知資質平平,武技又一竅不通,欺軟怕硬的性子,也不爲師傅所喜,如今拜入師傅門下,只會給師傅丟人,可……”
天狂子臉色如常,望着雲滇不發一言。
“可葉師弟不念舊惡,對弟子以誠相待,弟子厚顏賴在師傅門下,也並非想借什麼勢,討什麼好處!”說着說着,雲滇的臉色就堅毅起來,竟然不再畏懼天狂子的目光,鏗鏗地說道:“而是捨不得這個師弟和……朋友!”
“所以你不爲自己屈膝,卻爲葉蕭向我下跪?”天狂子冷聲道:“在你心目中,葉蕭這個師弟、朋友,恐怕還要比我這個師傅更爲重要吧?”
雲滇面色頓時煞白,身體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半晌後才咬牙道:“是!”
良久之後,山洞中傳出一陣狂笑,隱隱可以聽到天狂子豪放的聲音:“好!既然這樣,你便留下,安心地幫助你的朋友、兄弟,看着他是如何震驚整個修行界!”
時間如水流過,山谷逐漸被ru白色的濃霧掩蓋,蟲鳴不絕於耳,不覺間已是第二天清晨,日頭尚未爬出高高的山峰,兩道人影已經前後走來,正是天狂子和雲滇。
揮手製止了雲滇去叫醒葉蕭,天狂子邁步走向葉蕭翻過的青石地,不時地撿起幾塊碎屑,拿在手裡看了又看,一直走得最後,才露出了滿意之色。
“這小子,真有這麼強的領悟力?已經開始練習了?”看着紋絲不動的葉蕭,天狂子驚喜地想着,誰知剛走到葉蕭身邊,便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鼾聲,笑意登時凝滯,毫不留情地一腳踢去!
“哎呀!”葉蕭在夢中泡着溫暖的桑拿浴,正感覺舒服愜意,卻不料突然飛來了天狂子的大腳,肋下傳來劇痛,人已重重地從空中跌落,腦子又是一陣暈沉,翻身起來指着天狂子,張口大罵道:“老傢伙,你有毛病啊?!”
雲滇面色大變,趕緊上前拉住葉蕭,低聲道:“師弟!師弟!你這不是在做夢,真的是師傅來了!”
“我知道!”葉蕭依然還是怒氣衝衝的樣子:“擾人清夢,天王老子也要罵!”
“臭小子你說什麼?!老子叫你在這裡幹活,你卻躺在這裡睡覺,老子好歹也是你的師傅,就不能教訓你嗎?!”天狂子一捋袖口,怒目圓睜,若非臉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刀痕,完全與鄉野村夫無異。
“沒看到都幹完了嗎?”葉蕭指着昨天翻完的藥田,囂張氣焰不減。
“那兩塊呢?”天狂子老無賴似的指着另外兩塊,見到葉蕭無語,頓時得意起來,眼皮子一翻,唾沫星子四濺:“老子說過只翻一塊嗎?”
葉蕭頓時沉默,半晌後才擡起頭來,雙臂交叉抱胸,腦袋一歪:“你只說沒幹完不能吃飯,又沒說沒幹完不能睡覺!”
這次輪到天狂子啞口無言,臉紅脖粗,吹着鬍子瞪着眼,可就是不知該如何反駁。
“老傢伙,道歉吧!”葉蕭乜斜着眼睛,陰陽怪氣地哼唧道:“道個歉,徒弟就原諒你年老智弱了!”
兩道火焰,頓時從天狂子的大眼中噴射而出。
雲滇早已無語,看着鬥雞掐架似的兩人,愣在了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