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伶雲在唐子煙耳邊低語,“小姐,老夫人來了,讓她們停手吧!”
戲還沒有看夠,唐子琴也沒有挨多少打,唐子煙只是淡淡道,“讓她們打,老夫人來了又怕什麼,唐府歷來對下人無比寬厚,祖母又是菩薩心腸,要是知道妹妹對嬤嬤動手,也一定贊成這樣的處理方法。”
伶雲心都揪起來了,小姐如今做事,不按章如牌,實在是難以捉摸。一會就是良辰,方家的花轎也該來了,可是她卻站在這裡看主子和奴婢打架,這真叫人有點匪夷所思。
清晰的柺杖聲傳到耳邊,顯然是老夫人到了,唐子煙轉身,向着門邊迎去。自從張嬤嬤因爲偷盜鳳血玉如意被趕出府後,身邊就缺了一個得力的人照顧,所以這些日子,祖母出來的時候越發少了,只在佛堂虔誠唸佛,很少再管府中的事情。
進來的時候,老夫人的眉頭就皺着,顯然是十分不滿。看到唐子琴和嬤嬤互相追着打,臉色就更加陰沉,咬牙道,“都給我住手,給我住手,反了你們是不是。這老貓不在,耗子就要反天,老爺剛走了多會功夫,你們就鬧個沒完?”
說完,纔看了唐子煙一眼,眸色嚴厲地問,“今天是你的大婚之日,怎麼不去準備,偏到跑到這裡來?”
還不等唐子煙說話,唐子琴就搶先一步跪到老夫人面前,哭得梨花帶雨,指着臉上的掌痕說,“祖母,你瞧瞧,你瞧瞧府上這些下人是不是狗膽包天,不僅偷盜,如今還要打起主子來了,您瞧瞧我這臉還怎麼見人?”
一聽到偷盜二字,老夫人的臉色更加難看,張嬤嬤之事她心中一直自責,如果早點發現這個苗頭,也不至於讓她做出這等糊塗事。
“你給我閉嘴,你別學着你孃的歪門斜道四處撒潑,你娘不在,這府上就由我來作主,你先說,怎麼回事?”老夫人毫不留情的呵斥,唐子菸嘴角微微浮起笑意,今天她唐子琴算是觸了黴頭,偏偏要提起張嬤嬤的事情。
這時,嬤嬤和小梅也一同跪到地上,默默磕了兩個頭,才說,“請老夫人作主!”
唐子煙果然沒有看錯人,嬤嬤畢竟是經歷過事情的人,有些時候無聲勝有聲。老夫人何等英明,但凡想想,心裡就能明白,今天這事挑事的絕對不會是老實沉穩,言語不多的嬤嬤和小梅。
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扶着柺杖,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半分緩和,聲音也十分冷,“嬤嬤你先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你敢有半句假話,就和二夫人是一樣的下場。”
唐耀休妻,與白家絕裂,船行因買不到木料而差點停工,這些老夫人都瞭解的一清二楚。她雖然身在佛堂,但心繫唐家家業。聽到主子和奴才打架,她就怒火中燒,覺得這唐府不加整頓是不行了,可是唐耀這邊子嗣稀缺,子安年幼,子煙雖然出衆,但如今也要嫁到方家爲人婦,也着實叫人頭疼。
現如今,還有人趁這機會尋事,似乎唯恐唐家不亂,她怎麼能應允。
嬤嬤哽咽一聲,才抹去臉上的淚,擡起皺紋叢生的臉龐說,“昨個,大小姐說天冷了,紗還是蔥綠顯得清冷,就吩咐了老奴從庫房裡領了銀紅紗回來換。大小姐大婚之日,老奴也圖個喜慶,清早就來先爲二小姐換紗,不料二小姐堅決不換,老奴就多嘴說是大小姐主意,沒想到二小姐一怒之下說要火燒新月閣,老奴爲了阻攔就推了一把二小姐,後來就打起來了。”
語句條理,言詞清晰,而且嬤嬤淡定自如,不慌不忙,儘管身體年邁,背微駝,可那種不卑不亢的表情並不是裝能裝出來的。
唐子琴沒想到這個奴才會反咬一口,還不等老夫人問話就指着嬤嬤罵道,“你個狗奴才,竟然反咬起主子來,唐府要你這樣的奴才,豈不是要亂了套了,我就就求祖母趕你出府,看你還猖狂!”
“祖母……”
“閉嘴!”老夫人一聲厲喝,空氣也顫了顫,連同在場所有人的心都隨之失了規律。唐子煙瞧着地上焦慮的唐子琴,覺得今天唐子琴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看老夫人的態度,唐子琴今天必要受罰。
所有的人都看着老夫人,她滿頭的銀絲因爲激動而微微顫抖,她雙眸微微泛紅瞪着唐子琴說道,“琴兒,你真讓祖母失望,這麼多年來,你爹孃將你捧在手心裡,一直希望你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孩子,至少,要比煙兒幸福的許多。可是沒有想到,因爲嬌縱,你變得如此飛揚跋扈,因爲舒適,你變得如此不講情理。”
回頭看了一眼唐子煙,想想她和子安住在破舊的後院,裡面一切從簡,甚至都沒有人問過她們二人的衣食是否足夠,住行是不是得宜,可是她還是面面俱到,知冷知熱,這樣一對比,孰好孰壞自然一眼即明。
唐子琴聽到老夫人的斥責,滿心委屈,雙眸之中閃動着晶瑩的淚光,更顯得她那張嬌嫩的臉份外的清純,可是若有一種辦法能直視她的內心,恐怕那裡住着世界上最黑暗,最毒辣的思想和計謀。
“祖母就饒了琴兒吧,琴兒只是因爲孃親剛剛被爹爹休了,心裡很難過,這時候嬤嬤非要過來換喜慶的銀紅,琴兒怎麼能允許。”唐子琴說的理由冠冕堂皇,臉上的淚水輕輕蜿蜒,睫毛如一隻受傷的蝴蝶般撲閃,看起來楚楚可憐,到叫人一時沒有辦法責罰。
聽了這些話,老夫人微微搖了搖頭,本來想嚴懲唐子琴,想了想又覺得今天是唐子煙大喜之日。
“白慧春被休,那是她作惡多端,不安好心,被休也是活該,根本不值得人替她傷心。”一想到唐家出了這等有辱門風之事,老夫人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帶着幾分沉重,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唐子琴。
“起來吧,既然知道錯了,就回屋子裡反省去,今天就不要出來了。”聽得老夫人的言語裡有幾分清冷,唐子煙知道,老夫人對唐子琴是徹底失望了。
唐子琴伏在地上,聽到老夫人的話,心一點一點墜到了深淵。玫瑰紅的裙子就拖在地上,看起來像是被風雨璀璨的花朵,有一種凋零的悽然。
她一想到現在的一切悲慘都是因爲唐子煙造成的,心底不由一陣怨憤,她用十分幽怨,嫉恨的目光狠狠瞪着唐子煙,彷彿想用那眸光將唐子煙殺死。
兩人之間的空氣剎那間凝凍,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那種冷意從地底升起。
這時候,烏雲如縵,遮了半邊的天空,北風呼嘯,像是嗚咽的怪獸,將原本還溫晴的天瞬間吞噬,帶着幾分凌寒吹便了唐府每一個角落。
“煙兒,你回去梳洗準備吧,一會方府的花轎該來了!”老夫人說完,又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唐子琴,默默無聲地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唐子煙趕上去,十分體貼地說,“祖母,張嬤嬤離開了,您身邊也不能沒有一個人伺候着,不如就讓這位嬤嬤去吧,我看她很心細,做事也嚴謹,會照顧人呢!”
老夫人略一思忖,含笑點頭,拍着唐子煙的手說,“難得你這麼心細體貼,那就讓她來吧,這些日子,我正是覺得需要個人呢,屋子裡太冷清了。”
“祖母也不必擔憂張嬤嬤那邊,我會讓人去照顧,我也會幫他的兒子戒菸。”只幾句話,卻似點到了老夫人心頭上,老夫人的雙脣微微顫動,顯然內心十分感動唐子煙的這種作法。
張嬤嬤是犯了大錯,要不也不至於趕她出府,可是幾十年的主僕情誼已經生根發芽,若是誰說就能一下子斷了,那是假的。
這些唐子煙早就看出來了,所以她纔在這時候提議,讓老夫人把這位劉嬤嬤收留在身邊。
老夫人看着唐子煙,滿意地點了點頭,纔對身後的劉嬤嬤說,“以後你就不用管庫房了,來我房裡照顧着!”
劉嬤嬤似有些不放心小梅,正要開口請求老夫人連小梅也一同收到房間,這時唐子煙微微笑着說,“讓小梅來我的房間照顧着,以後你們也可以常走動,我想老夫人不會反對!”
聽了這話,劉嬤嬤像是看神仙一樣看着唐子煙,覺得她真是知冷知熱,知根知底的活神仙。她身邊只有小梅這麼一個親人,如果不能互相照顧,那她寧願一直做管庫房的嬤嬤。
“謝大小姐,謝老夫人,老奴一定會知恩圖報,不會讓兩位主子失望。”劉嬤嬤拉着小梅磕頭,含着歡喜的眼淚,跟着老夫人離開了新月閣。
小梅也站到唐子煙的身側,與伶雲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似一見如故,好似姐妹。
唐子琴瞠目結舌地看着這一切,心底的憤怒早就變做了嫉妒,沒有想到,如今唐子煙說話已經這麼管用了,連老夫人也肯聽她的話。
一想想自己一身狼狽,還跪在地上,心酸不已,忙地扯着裙襬站起來,轉身正欲離去,突然聽到唐府門口有十分喜慶的瑣吶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