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色有些霧,太陽也籠罩在雲彩裡,天空飄着淡淡的冰粒,看起來,又要來一場冰雨了。
唐子煙似若無暇美玉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目光十分渺遠地投在別處,給人一種觸手不可及的脫塵形象。
青藍色的雲紋縐紗袍更讓她顯得肅穆端莊,任誰也不能對她有半分褻瀆不敬。
白應煥嘴角抽動一下,勉強笑道,“造福天下的事情,老夫自然願意做,做好事不留名,也是老夫向來的行事宗旨!”
裝的還真是像,他的府上估計百萬兩白銀不止,這個時候還要裝出一副清廉的樣子,也實在叫人覺得好笑致極。
唐子煙也不理睬他這種裝模作樣的樣子,回頭看了一眼淚痕猶在的謝紫盈,問她,“你願意嫁張勇嗎?如果願意,我可以替你要一紙休書,從此往後你就可以和張勇生活在一起,至於房子,可以住在唐府……”
其實還可以替謝紫盈要點嫁妝,白應煥應該很大方,不過也由不得他。
說到這裡,張勇已經雙眸含淚,當年謝紫盈因爲她爹私下作主,將她許了白應煥作小,當時她和他是生離死別。
可奈何他窮困潦倒,謝家看不上他這個女婿,謝紫盈也只好含淚恨嫁,從此往後,張勇就成了一個煙鬼,悲慘度日。
一旁的謝紫盈神色有點緊張,唐子煙卻看不出有多少欣喜,心裡突然一沉,看來有些事情並不能隨心所願,每個人想要的結果可能都不一樣。
這時,白應煥突然恍然大悟,看着穿着藍色皁袍的張勇說道,“你就是那個騷擾紫盈的煙鬼,對不對?我就說看着你面熟,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唐小姐身邊的隨從了?”
有一段時間沒少讓下人打過這個大煙鬼,打一次來一次,來了再打,卻從不氣餒。
原本是吩咐了下人,找個機會把他做掉省心,可是後來他不來了。
說完這話的時候,白應煥的神色變得十分的悽然,他扶着馬車的車轅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終究是要放手讓你走的,你若喜歡這個小子,又覺得能得到幸福,老夫放你走就罷了!”
馬打了一個機靈,像是感受到了主人這種悲傷,抖了抖耳朵又靜下來。
張勇頗有些激動地走到謝紫盈身邊,看着她依舊嬌美的容顏,心中一時激動,眸中撲上了一層薄薄地霧氣,“盈兒,跟我走吧,我戒菸了,如今眼着唐小姐身邊做隨從,有月銀,能養活得起你!”
握着謝紫盈的手,張勇十分深情地看着謝紫盈,這麼多年的時光過去,他在夢裡盼了多少回這樣的場影,如今真的要實現了,他心裡有如翻天巨浪一般的激動,那是一種難言的幸福,突如其來的拍過來,讓他無法承受。
不料謝紫盈微微抽出了手,神色間頗有點傷感,她默默走至白應煥的身邊,扶着白應煥的胳膊說,“這些年,老爺對我這麼好,我不能就這麼離開他。雖然當初嫁的時候,我並不情願,但是這些年來,老爺把他所有最好的東西都送給我,疼我寵我,即便不是愛情,也勝似愛情。”
說完,她又回頭看了張勇一眼,頗有些愧疚地說,“張大哥,這麼些年,是我辜負了你的情誼,你怨也好,恨也好,我勸你還是把我忘記吧!如今老爺身子骨硬朗,我會陪着他,就算將來他老了,我也會做他的未亡人。人都說感情是有緣分,這就是我和老爺的緣分,不是因爲錢財和富貴……”
說至這裡時,唐子煙心中已經有些欽佩這個女子了,雖然出生卑微,但卻有這樣的執着的感情,叫人難以對她產生輕視和同情,反道是多了一份敬重與喜愛。
這時的張勇已經是淚流滿面,他本以爲藉着唐子煙的成全,他和她可以重新在一起,不料她卻選擇了白應煥。
張勇正欲說什麼,唐子煙輕聲制止了他,“張勇!”
這時,謝紫盈突然撲通一聲跪到了唐子煙的面前,回頭望了一眼白應煥,擡着眸子懇求地說,“唐小姐,我求你放過老爺吧,這麼些年,他也並不容易。積攢的財富雖然有很多來路不清,但是他爲民做了許多的好事,唐小姐就看在他已經年邁的份上,就饒過老爺吧!”
“那你爲什麼願意來?”唐子煙心裡有些奇怪,既然她已經決定一心要跟着白應煥作小妾,就不該在朝堂之上說那樣的話。這樣說,要麼就是這個謝紫盈很傻,要麼就是心中還另有想法。
謝紫盈嘴角彎起一抹苦笑,看了一眼張勇,低頭用十分輕輕的語氣說,“這是我欠他的,更何況就算我不來,唐小姐也有辦法讓老爺認輸,是吧!”
果真是一個聰明女子,也難怪她會如此忠貞白應煥,她心裡大概明白,有的感情一旦錯過了恐怕就再也回不去了。
張勇已經呆在原地,神色之間全是淒涼,伶雲走過去輕聲安慰,“張勇,你既然喜歡她,就該成全她的幸福,不要這樣子,她看了估計會更難過。”
說的確實沒有錯,爲了她的幸福,他也不應該戀戀不忘,糾纏下去。
這讓唐子煙忽然想起與宿墨的情感,他走的時候,心裡應該帶着恨意,恨她的薄情……心裡恍惚一動,伸手扶起了謝紫盈,不爲別的,就爲她一個女子能這樣真情真意,她也該成全。
“好,我答應你,不過,白大人還得給我一樣東西!”想到方以軒在奇味齋裡用那樣的語氣強調說話,她心裡就想過,該是鉗制他的時候了,再見不得他在自己面前輕狂不可一世,因爲心中沒有了愛情,再也容不下他的自負。
白應煥聽到紫盈肯求有了效果,心中自然微微鬆了一口氣,轉身詢問,“什麼東西?只要老夫有的,一定會給唐小姐!”
“我知道你每收一筆銀子,都會記錄,我要方以軒賄賂你的那幾筆記錄……”唐子煙的語氣不容商量,自然也不會給白應煥拒絕的機會,這是他唯一救贖自己的條件。
白應煥神色又顯痛苦,握着車轅的手重重地抖了一下,他擡眸看着唐子煙反問,“你與方家三公子有仇?”
“這個你似乎不需要知道,給我他的記錄,你可保晚節,至於以後的事情,那也不在你能管的範圍之內,您說呢白大人?”人死之後,名利皆如雲煙,相信白應煥能懂得這個道理,即便他死後被人查出收受賄賂,皇上也不會再將這個消息公佈天下。
而這步棋唯一會受到牽累的,那就是現在這個雄心壯志,野心勃勃的方以軒。
片刻之後,白應煥點頭道,“好,老夫這就回府取來,不如讓這位張公子隨老夫走一趟……十萬兩的銀票,還有那筆記錄!”
初還詫異,覺得白應煥如此做實在是費解,但隨後也明白,這正是一種寬厚之愛,白應煥要給謝紫盈和張勇一個了斷的機會,讓他們永遠絕了在一起的念頭,他相信自己,似乎也相信謝紫盈。
不過,這感情私事,不是她所能左右的,而她能爲張勇做的,也盡數做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
看了一眼張勇,儘管想給他些安慰,但唐子煙知道感情的事情都放在心上,別人的安慰恐怕收效甚微,乾脆轉身對伶雲道,“我們回府,讓張勇隨白大人去取東西!”
“大小姐,這合適嗎?”伶雲心中有些擔憂,畢竟這白應煥是三代老臣,若他真要將張勇扣起來,新仇舊恨一起算,那張勇豈不是要有危險?
唐子煙心裡清楚伶雲擔憂,不動聲色道,“沒有什麼不合適的,張勇既然爲我做事,自然聽從我的差遣,我們回府。你不是說過,東街桂香坊的水晶糕好吃嗎?我們買來償償,給子安和小梅也帶些回去!”
大功告捷,唐子煙想慶祝一下,但一想到上一世連吃塊水晶糕都是奢侈,心中念頭一起,就覺得還是給大家吃點水晶糕更有意義,一定要讓所有的人都吃到盡興爲止,尤其是子安。
小時候爲了吃點東西,她要去求白氏很多次,才能拾點牙恵,那時候子安還小,常常會因爲二門三門吃的東西而饞的去求他們,那時候真是受盡了侮辱和心酸。
伶雲歡快地點頭,頓時覺得天也晴朗,心也愉快,這樣的日子現在擁有的似乎越來越多。
等唐子煙上了馬車時,伶雲回頭望了一眼白應煥匆匆離去的馬車,這才提着裙襬上了車。
等去了桂香坊時,伶雲把坊裡所有口味的水晶糕都買了一盒子,足足買了十三盒子,原本以爲一定會被小姐責備,沒有料到唐子煙卻用十分讚許的目光看着伶雲,似乎還在稱讚她做的對。
回到唐府,唐耀早先回府了,看到唐子煙回來,神色可用欣喜若狂四個字來,他含笑說道,“子煙,你回來了!”
“爹,子煙回來了!”唐子煙也回以一個淺笑,這些日子以來,唐耀態度的轉變可用一百八十度來形容,可是唐子煙卻一點也不詫異。她知道如今所作的這一切皆合唐耀的心意,他自然會樂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