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奉以農爲本的歷代王朝,商人的政治地位極爲低下,不知有多少人背後恨罵楊致是出身奸商門第的野小子(一世吉祥257章)。..??很不湊巧的是,現在寧王趙當心裡就正是這麼罵的。
與人說話還要收錢?你當你是街頭擺攤算卦的神棍啊?偏生這廝還不以爲恥,反以爲榮!
趙當泛起一臉生硬的笑容問道:“敢問楊兄,此話怎講?何謂免費?若是收錢又要價幾何?可否爲本王破一回例呢?”
二人話趕話的說到此處,趙當在楊致心目中剛剛樹立起來的光輝形象,已是大打折扣(一世吉祥257章)。
楊致心裡非常清楚,趙當今日來的一個重要目的,是爲了討一個令他放心的態度。痛痛快快的收下了他的銀子,其實就已經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看來還高看了他的心胸智計,這小子今日主動登門,定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什麼說話收錢正是專爲你而設,見你人傻錢多而臨時瞎掰的。不想你還當真了!
悠然笑道:“與人虛與委蛇的場面上的廢話,肯定是不要錢的。諸如品詩論文、討論天氣如何、哪處酒樓的口味怎樣之類的瞎扯淡,自然是免費。”
“收錢則是爲人釋疑解惑了,對方可以指定話題,也可以明確提問。一個話題或一個問題這個要價……十萬兩,如耗時太久則需另外收費。明碼標價,童叟無欺。我與王爺一見如故。當然要破例優惠了。今日已經讓王爺破費不少,那就湊個一百萬兩的整數算了。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敢保證,王爺這銀子花得一點都不冤。”
侍立在側的穆天倫聽得瞠目結舌。差點“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一個問題要價十萬兩?湊個一百萬兩的整數還是優惠價?!你他媽的怎麼不乾脆去搶好了!……就算是去搶,從哪一戶人家、哪一家錢莊又能搶到這麼多的銀子?
趙當即便再蠢,也聽出了楊致話中的調侃之意。竭力按捺住心頭一瞬間的惱怒之後,反而鎮定下來。無論如何,今天不是爲了來與這廝翻臉的!
仰天哈哈大笑道:“本王今日算是開了一回眼界!好一個楊致!真乃妙人也!”
回頭問道:“咱們今日帶了多少銀子?”
穆天倫抿了抿髮乾的嘴脣,如實答道:“回王爺,還有五十萬兩。”
趙當毫不猶豫的道:“那還不悉數奉上?”
楊致眼睛都不眨的三度接過厚厚一疊銀票,笑道:“老實說。我是今日託了王爺的福,才知道自己的話居然那麼值錢。不知王爺想聽我說些什麼?”
楊致這是挑明瞭有意敲他的竹槓。趙當也不生氣,稍一思索,開口問道:“眼下太子被廢。本王與三弟俱已奉召回京。楊兄能否見告,你日後作何打算?”
凡事過猶不及,必須進退有度。楊致知道有些事是開不得玩笑的,正色道:“不管風雲如何變幻,我自巋然不動。只效命於皇上一人。只要核心利益不受侵犯,我不會阻礙任何人做任何事。”
趙當若有所思的徐徐點頭道:“這也是父皇的意思吧?”
“有機會的話,王爺最好是親自去問皇上。”
趙當沉吟道:“那你以爲本王日後該作何打算?或者說……你對本王有何建議?”
“一心爲國,盡心任事。對皇上至誠至孝。與兄弟和睦友愛。不爭權,不謀利。”
“……還有呢?”
楊致反問道:“莫非王爺以爲做到這樣還不夠?”
還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兩句你是不是說漏了?這些只有聖人、完人才能做得到的花架子口號,朝中哪位臣子不是每日喊得山響?可背地裡這幫人都是一些什麼樣的貨色!我要是甘心做個乖孩子的話。還用得着你來教?
趙當嗤笑道:“楊兄,你的說法可真是四平八穩,任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你不是與本王在開玩笑吧?”
楊致不由暗自嘆息,不是我不願意教,而是你聽不懂。看在那一百一十萬兩銀子的份上,就再點撥點撥你吧!
神色平靜的道:“王爺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王爺不是窮人,我也不是。我知道你的錢不好掙,我也不想拿。王爺,我收下你的銀子意味着什麼,難道在你來找我之前就沒人提醒過你麼?”
趙當登時悚然一驚:他怎麼會知道?對啊!昨晚計議時,丁先生確實說過,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要楊致肯收下銀子,那今天這一趟就沒白來,無論受多大委屈都是值得的。這廝貌似憊懶貪婪,不想竟是心深至此!
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平復了一下心緒,曬然笑道:“楊兄,本王記得你這侯府是父皇的賜邸,那肯定是差不了啊!本王離京日久,此番回來想把王府後花園稍作修繕。有勞楊兄帶我去府上花園觀賞一番以爲借鑑,如何?”
趙當的心胸不見得就有多寬廣,至少應變的演技與那份隱忍的涵養已是不俗。皇帝屬意誰做接班人尚未可知,眼前這一位現在是朝野上下一致看好的熱門人選,先墊點臺階總是有利無弊。
楊致緊跟着起身微笑道:“榮幸之至。王爺,這邊請!”
楊致的飛虎侯賜邸原是一關中巨賈的豪宅,營建得極是軒闊華麗。在大把銀子的堆砌下,後花園的精美幽巧較之江南達官顯貴宅邸的園林未必遜色多少。
楊致在前頭引路,二人一前一後徐徐而行。踏入花園之後,二人身邊已無旁人。待行至園中一幽謐處,趙當對楊致抱拳一揖,肅容道:“本王愚鈍。請楊兄教我!”
趙當這一手早在楊致意料之中,不經意的側身避開不受他這一禮,搖手笑道:“王爺,要知道你是花了大價錢的。我豈敢馬虎應付?但怎麼聽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王爺出門之後,今日我們說過的話,我就會忘得一乾二淨。而且以後王爺駕臨寒舍還想逛花園的話,恐怕沒有第二回了。”
私結重臣、勾搭皇子這兩樁都是皇帝深爲忌諱的,二人日後儘量不相往來,無疑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趙當點頭道:“那是自然。”
“王爺,我們且走且說吧!”楊致直言不諱的道:“王爺心懷大志,你我便心照了。先前臉色不愉。定然是以爲我說的是場面上的套話。王爺,你錯了。”
“當今皇上堪稱雄主,秉性爲人如何,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皇上最看不起的。就是瞻前顧後、畏手畏腳、沒有擔當的懦夫。我敢說,王爺正是看透了這一點,今日纔敢上門。”
“當日劫殺黃金未成,必定瞞不過皇上。太子在位之時,你大可咬緊牙關死不認賬。皇上爲了避免朝局動盪。只能裝糊塗不予追究,太子對你也無可奈何。但在太子倒臺之後,只要皇上樂意,隨時可以翻出這本舊賬。一句話就可以斷了你的一切念想。所以,這便成了令你寢食難安的一塊心病。”
“於是乎。你剛一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致歉爲由,前來登門拜訪。我若不見你。你對皇上也算是有了一個交代。我若見你,則可以藉機向我示好,盡力化解以前的過節。若能將我收爲己用,當然是最好。如若不能,最不濟也要說服我保持中立。不管怎麼說,王爺今日屈尊登門,既可博得襟懷磊落、敢作敢當的美名,又可向皇上表明心跡,與過往的一切撇清關係。”
似笑非笑的問道:“王爺,我可有說錯麼?”
趙當額頭上已是密密一層毛毛冷汗:“讓楊兄見笑了。”
楊致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大夏能有今日局面,都是皇上數十年如一日實實在在打拼而來。都說得人心者得天下,依我看來,在王爺如今所處的情勢下,應該說得帝心者得天下更爲合適。王爺務必要明白一點,皇上絕不是一個可以隨便糊弄的人!”
“不知王爺有沒有想過,一心爲國的國到底是誰的國?盡心任事究竟是爲誰任事?別人無論怎麼三心二意的敷衍都無關緊要,唯獨你們父子幾個是萬萬不能!如果連這點心胸和眼光都沒有,想要在皇上面前矇混過關,無異於癡人說夢。”
“皇上與王爺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俗話說,家和萬事興。然而古往今來爲了爭儲奪嫡而父子反目、手足相殘,乃至國家分裂動盪的先例還少嗎?若是由一個陽奉陰違、六親不認的心狠手辣之人承繼大統,則上有弒父之憂,下有兄弟倪牆之禍!皇上唯恐不僅自己不得善終,而且子弟宗室還會慘遭屠戮!王爺且想想看,若不真心侍父以誠孝,待兄弟和睦友愛,能得皇上認可嗎?”
“至於不爭權,不謀利,那就更簡單了。請王爺細想,皇上爲何要在伐唐之前升賞調動諸多高級將領?爲何要將內閣的宰輔大學士增加至七人?爲何要召王爺、康王與我四弟回京?”
趙當尷尬的道:“無他,乃爲收權、分權爾。”
楊致冷笑道:“不錯。可皇上爲什麼要耗費偌大心力那麼做呢?一方面是確保政令暢通、無人掣肘,力求朝局穩定。另一方面也說明了皇上對誰都不相信!包括兩位王爺在內!王爺別忘了,太子只不過在班師回朝之時才獲得護駕兵馬的臨時指揮權,加上拉攏趙天養控制了內廷禁衛府,他就敢鋌而走險!如果皇上不是把禁軍抓得死死的,如今坐在金鑾殿上的人到底是誰,恐怕就很難說了。”
“在這個時候去爭權,怎不會引起皇上的百般警惕?那日子能好過嗎?將來的萬里江山與眼前的蠅頭小利相比,孰輕孰重?在這個時候去謀利,豈不是逼着皇上小看你?”
趙當脊背間與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忍不住躬身長揖道:“先生大才!本王受教了!”
“先生?呵呵,我還是第一回聽到有人這麼稱呼,王爺太過客氣了。”楊致仍是避讓開來不受其禮,笑問道:“王爺還覺得你的銀子花得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