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致捫心自問,自己雖不是什麼道貌岸然的謙謙君子,但也不是胡亂“博愛”好色之徒。原來對朱靈兒暗罵亂叫,完全是出於鬥爭形勢的需要。現在她做了自己的手下,在這個年代已經算是尚未出嫁的大齡女青年,以後當然爲她留些臉面,免得引發不必要的誤會。
實話實說道:“方纔我便說過,先前只是爲激怒姑娘伺機制敵的玩笑之語。日後你我是友非敵,自然不會再對姑娘那般不敬。”
朱靈兒臉色一紅,低頭不再接話。
極少開口說話的陳五唏噓道:“昨日聽小七說起,侯爺在濟南以一敵四仍是佔盡先機,我還不信。今日親身與侯爺一戰,才知非但敗得不冤,而且獲益良多。”
不治得你們心服口服,又怎會心甘情願聽我使喚?楊致半真半假的乾笑道:“在諸位面前我若不全力應付,豈能活到現在?陳兄無需拍我馬屁。”
劉二兀自還在自言自語:“我怎麼就擋不住侯爺那一刀呢?”
楊致帶了三人回到秦氏分號,只見前廳燈火通明,秦驕陽與張博虎安然高座,另有四人在他們面前焦躁不安的踱來踱去,那邋遢道士毅先生也赫然在列,其餘三人卻甚是面生。四人的扮相與楊致帶回來的這三位別無二致,都渾身滿是半乾半溼的油膩,顯得頗爲滑稽。
楊致與張博虎目光遙遙一碰,含笑點了點頭。
朱靈兒奔上前去,大驚道:“先生,三哥,四哥,六哥,你們……怎地也是這般模樣?”
“七妹,這回你可服氣了麼?”其中一名高瘦之人苦笑道:“我與四弟和六弟擔心你仍自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惹翻了侯爺,只怕性命難保。是以聽信毅先生之言。想來此制住秦公子爲質,以備不時之需。不想侯爺早有防範,我等都爲這位張先生設計擒下。”
“啊?!那爲何又……?”
毅先生懊惱地接口答道:“小七你有所不知。張先生逼我們服下毒茶又放了我們。他與秦公子自願將性命付諸我等之手相賭。賭侯爺穩贏而你們不死。……張先生贏了!”
張博虎笑道:“應該說是楊兄贏了。若非楊兄誠心招攬。爾等安有命在?張某與秦兄又何必以命作賭?”
這七喜之中地老三、老四與老六。就是與楊致在濟南府客棧對峙地那三人了。楊致頷首笑道:“你們七喜已來其六。再加上毅先生。我要說地話已然說清。諸位和從何從。悉聽尊便。”
那老六氣咻咻地道:“侯爺。那日在濟南我便有意投你。既是誠心招攬。爲何今日又讓張先生設下這等狠毒圈套?爲何又要逼迫我等服下毒茶?”
張博虎駁斥道:“有意相投?莫非這位仁兄以爲楊兄能掐會算?手中有刀不僅是可以殺人。也是爲防人!諸位若非心懷鬼胎。怎會中我圈套?仁兄現下毫髮無傷。又何以見得我狠毒?我與秦兄將性命交與爾等之手。要你喝些毒茶又錯在何處?”
毅先生悻悻說道:“你藉口引我等去見秦公子。進得房中便是油脂如雨澆下!若是容你將那火箭、刺網、毒釘使上。我等還能活得成麼?若非如此。我等又豈能受你要挾喝下毒茶?這算不得狠毒麼?”
張博虎冷冷道:“如果不是爲了成全楊兄的好事,我要取爾等性命還無需如此大費周章。虧得各位還是殺手,怎地這般膽小如鼠?”
朱靈兒恍然大悟道:“先生,六哥,這張先生與侯爺是一樣的做派,你們只是給他嚇住了!”
“被他嚇住了?……如今侯爺回來了。你先幫我們解了毒再說!”
“那房中除油之外,別無其他。至於這毒茶嘛,還是我來替張兄爲各位解毒吧!”秦驕陽端起茶壺徑自喝了一口,笑道:“話有毒,茶無毒。”
四人這才醒悟,原來是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年輕人僅憑一張利嘴就耍了個團團亂轉,心中諸般滋味委實難以用言語形容。毅先生愕然嘆道:“張先生真是好心計、好膽色!”
張博虎淡淡笑道:“先生過譽了。你們來此試圖挾持秦兄,便說明對楊兄心懷怯懼想要求生。既是想要求生,自然捨不得陪我死了。”
回頭問道:“楊兄以爲張某如何?”
楊致笑着反問道:“張兄又以爲楊某如何?”
楊致在和秦驕陽、張博虎定計誘擒七喜的時候。便與張博虎相互出了一道考題。事實證明二人地應答都是滿分,登時相視大笑起來。
毅先生等四人還能說什麼?隨即一起表態甘願追隨楊致。各人重按七喜位次報了名號:劉二、常三、文四、陳五、曾六、朱七。
毅先生與劉二是同門師兄弟,一直遊離於七喜外圍專事聯絡。老大金大娘據說另有要事,待處理完後再行計議是否來投。楊致對七喜具體姓甚名誰、是受何人所僱殺他與白行朗,居然始終絕口不問一字。衆人與楊致重新見過主僕之禮後,他只是交託秦驕陽派人安排食宿,自己也準備就此洗漱歇息。
衆人卻是神色複雜的愣在當場,朱靈兒忍不住問道:“侯爺,你對我們此前的底細一無所知。難道便當真這般信得過我們麼?”
“信得過怎樣?信不過又怎樣?”楊致不以爲意的笑道:“我早已說過。我既不能拿繩子捆住你們,又不能像看孩子似的時刻守着你們。何苦自尋煩惱?交友勝在交心,我對諸位待之以友,想必諸位待我亦然。每個人心底都有不便對外人言的隱秘,我也一樣。我並不認爲做殺手是個令人愉快地職業,相信你們走上這條路都有各自的難言之隱,我又何必無故揭人瘡疤?七喜縱橫江湖多年,名聲亦正亦邪,相信你們有自己處事的原則與方法。諸位前段之事與我無關,我又何必橫加干涉?既然不便干涉。我又何必要問起?”
“我這人天生不喜受框束,歷來懶散慣了。所以我這兒的規矩只有一條,那就是別跟我和我關心的人過不去。有事我自然會向諸位交代,沒事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過去只是一種經歷,而不是一種負擔。過去了的就過去了,我希望大夥兒將我這當做一個嶄新的開始!”
衆人似乎一時還沒有回過神來。朱靈兒歪着腦袋不相信地問道:“侯爺,你方纔所說的這些……,都是真地?”
楊致很認真的答道:“真的。”
衆人再度肅然拜倒他面前,朗聲道:“我等願誓死追隨侯爺左右!”
說楊致真沒一點私心,那肯定是假地。他用腳趾頭想一想都知道,一個殺手組織見不得人地事實在太多了,就算你有心刨根究底,人家也不見得會說。要與前事一刀兩斷在他這兒重頭開始,擦屁股肯定也是一項難度係數不小的工程。他又何必自找麻煩?是人就會有自尊,這幫人不到萬般無奈的地步,輕易不會爲了以前惹下的禍事來求他。故意賣個大方的話。大家都輕鬆啊!
楊致交代七喜的第一樁任務,除了毅先生仍回茶館上班充當耳目,其他人必須儘快學會行船出海、熟悉水性。要錢要東西,只管去找秦氏二少爺。我自己尚且在加緊惡補,至於你們怎麼去學,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而沉穩冷靜的秦驕陽大概是陷入了情網地原故,居然問了他一個很白癡地問題:你收了七喜做手下,要不要給白氏父女一個交代?
張博虎代替楊致回答得十分乾脆:白家應該想着怎麼給楊兄一個交代纔是。楊兄收了七喜做手下,按理說白行朗應該大燒高香。若是還想向他們尋仇出氣,除非是嫌自己活得命長了!
深秋過後便是冬季將至,古今同理,過年之前的一波商機也將來臨。天氣一天冷似一天,往來蓬萊的各地客商也日益增多。到了十月二十九日,秦驕陽與白燃冰按楊致地要求,準備好了一艘可載三十人左右的快船,船上諸般用具與人手一應配備妥當。
按楊致原來的想法,是打算先控制住大夏海域。經過與張博虎連日反覆商議。最終採納了張博虎的建議:蓬萊扼守渤海灣與黃海的咽喉要衝,因成爲北燕珍奇山貨南下地首要口岸而繁華。既是快刀斬亂麻,都說物以稀爲貴,首先便要掐住決定“稀”還是“多”的源頭!就從肅清北燕海域開始!
楊致之所以採納張博虎的建議,是因爲這位老兄似乎對故國沒什麼感情,一方面他確實說得有道理,另一方面是張博虎自己就是北燕薊州人氏,對北燕風物與渤海海域較爲熟悉。
爲了謹慎起見,楊致決定帶了張博虎與朱靈兒等六人駕船出海試航幾天。以便先行了解海況。讓人船有個相互適應的磨合過程。
這一天是夏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三十日,楊致通知衆人次日出海。秦驕陽卻是一臉神秘地笑意:“楊兄。今日我要告訴你兩個天大的消息。”
“……什麼天大的消息?還兩個?”
秦驕陽遞過一紙窄窄的信箋:“你先看這份金陵軍報。”
夏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南唐國都金陵城破,武威大將軍耿進帳下先鋒部隊校尉衛飛揚驍勇善戰,成爲了夏軍踏進金陵城的第一人,當日即晉升爲偏將。同日,率軍攻克金陵地夏軍重將鄭天賜縱兵擄掠,爲衛飛揚斬殺。衛飛揚悍然彈壓鄭天賜部衆譁變之後,將其首級懸於金陵城門示衆。十一月一日,皇帝下了一道令無數人目瞪口呆地聖旨:晉封衛飛揚爲毅勇大將軍,統兵十萬鎮守金陵。
楊致不難想象,對年僅十六歲的衛飛揚來說,十月二十九日這一天是何等地驚心動魄!禁不住激動不已地拍案大讚:“果真是將門出虎子啊!好四弟!好樣的!”
秦驕陽又遞過一張二指寬的紙條:“你再看看嫂夫人從長安託大哥轉來的飛鴿傳書。”
沈玉捎來的家書?楊致展開紙條一看,果然是沈玉那熟悉的字跡,雖然只有簡明扼要的一句話,卻讓他樂得差點沒當場暈過去:相公,你要做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