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隱隱於市,泯爲衆人的瑾言,行走穿梭於其間,也終究不會引起多少人的注視。此時的他並沒有爲了趕路而着急,就是規規矩矩地走着,作爲一個普通人一樣,腳踏實地般走着。說實在的,他還還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只是不想停留在原地,所以只能就這樣地走走停停、看看聽聽。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只是回首看去,早已聞不到汾陽的酒香,也看不見汾陽的容貌。
如果可以他想就那樣作爲一個普通人簡單明瞭地生活下去,而過於安逸舒適的日子使他越過越怕,他笑得多開心,心裡就有多難過。
這半月之餘的歲月始於災禍,止於幸愉。每天朝九晚五,佳人相伴、佳餚美酒、實在美不勝收。他陶醉於期間,可偏偏心裡總那樣滴血似的清醒。他明白自己只要這樣待在她們的身邊,他就不會受到過分的冒險危險。那次心魔介生,始終只是他的劫,只能由他自己承擔的命劫。想要破開這場命劫,只能靠他自己,也只有靠他自己。他需要從頭再來,那種豁出性命般的毅然決然。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滅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向死而生!
奇域裡中洲之地,沃土千百萬裡。居住在這裡的普通人,也是按照他們的生存秩序生存着。他們有他們的生活方式,也有着屬於他們自己的生活哲理。他們能夠無奈卻坦然地接受和承擔着所有應得的勞苦與不幸。實在熬不下去的時候,也終究會迎來了死亡後的解脫。
兩山之間,綠水繞田。或是有人在驅趕田牛翻土,或是更多人在堆禾插田,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就是他們全部的心思情緒。他們把所有的熱情獻給了土地,而土地也會給予他們應得的回報。不過很多時候,並不是付出就會有回報,事與願違的情況經常發生。
瑾言就像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暫時地從他們身邊遠遠遊蕩而過。他們是辛苦的,可終歸有一份期盼。這份能夠期盼實現的願望,時刻讓他們有新鮮的活力。且看那人,短衣短褲,全身都是泥土,沾泥的臉上卻是淡淡的笑容,像是吃着蜜,甜到了心坎裡去了。而手裡那根一根竹棒,就是他驅使與奴役老牛耕耘的權杖,此時的他就是這塊土地的主人,用盡全部的熱情耕耘着腳下的這塊土地。
對於這種辛苦、漫長、無聊的勞作,他們有着自我的調解方法。而那或是細膩、或是渾厚、或是歌山頌水、或是調情言愛……內容是那樣的簡單直白,就像他們的質樸純真一般。悠揚的歌聲被風帶轉,四面八方的高山使得歌聲更加嘹亮、悠遠。
瑾言的腳步漸漸變緩,甚至是停了下來。鼻尖吹拂着綠禾的清香,耳邊繚繞着悠長的山歌、眼裡盡是勞作人的歡笑。他不得沉浸在其中,思緒回到了遙遠的另一個世界。那裡的他和自己的父母也像這些人一樣,這樣的辛苦而滿足地活着。
奇域這個世界終究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在強者的眼裡沒有弱者的席位。而在這些地方上,一個稍微有點能耐的惡霸就可以成這些農人的全部天災人禍。
“那裡的……你是哪家的狗東西,居然還不給我去下地勞作,還有你們這些臭蟲居然還有心情在唱歌……!”
突然一個鴨嗓子聲音怒喋不休起來,歌聲戛然而止。田地裡的農人,不由得瑟瑟發抖,手裡不由得變得驚懼迅速起來,那驅牛耕耘的佃農,手裡的也竹棒猛然發力,老牛一聲慘叫“哞……”之後,沉重的步子也變得瘋快起來。
瑾言有些慍怒,回過頭一看。只見不遠處的行道上,一架八竿楠木大轎正徐徐而來。擡轎槓的這八個轎伕,模樣雖不一樣,不過卻像極了一個模子,都是那樣安分守己,任勞任怨,比那馴服的騾子還要順溜,不過當他們的目光掠過那些田裡的佃農時,卻閃過高人一等的自豪。
這楠木大轎子上,一襲圍帳珠簾,依稀可見裡面是一個肥頭鼠眼的男子,袒着半開衣服,臉上寫着怒霸,兩隻豬蹄般的大手正抱着兩個青澀半熟的女人。槓那兩個女人都是很乖巧懂事地躺在他那長着棕色胸毛的胸膛裡。而在她們的眼睛裡似乎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純真靈動,多了些奴性,還有死寂般的麻木。
“少宗大人,這人不是我們村的人……應該只是偶然路過而已……還望大人不要爲難……”一個身穿蓑衣,頭戴竹編斗笠的老者微微開口替瑾言開脫解釋。
瑾言有些驚詫地看着這老者,而老者卻沒有看向他。他滿面皺紋,皺紋裡夾雜着褐紅色的老年斑,渾濁的黃褐色眼珠裡似乎還透着視死如歸的決然。
“老東西,活的不耐煩了,竟敢忤逆我的話!我纔不管他是不是你們村的人,總之來到我的雞冠莊,是龍是虎都得給我趴着!”鴨嗓男,咋呼呼說道,眼裡盡是狠惡毒辣的光。這股狠辣的眼光,天生就一種神奇的力量。所過之處,那些務農的人都躲着,生怕被它沾上。
“田老……”
被喚作田老的老者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身邊的人拽了一下,使了一個“不要再說了,不然會沒命”的眼神。
“唉……”田老看了一下身邊的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今年已經是兩百有三,活着也是夠久了。他膝下無子,孑然一身,隨時做好了赴死解脫的準備。只是這些人,恐怕會因爲他而受到牽連,這些人都是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對他也是極爲尊敬關照,所以他還是忍住了。他微微擡起頭看向了瑾言,懷着抱歉與憐憫的神色,不過很快,他便羞愧地低下了頭,猝然般嘆了口氣。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瑾言這次出來,最主要目的是原因是煉心。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道由心生,境由心轉。對於道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見解。而無邊佛海有書雲:人心死,道心生!心的磨鍊到達最高境界謂之“無心”,也稱作三輪體空。心、魂、氣三者和合爲一,方可成就大道。這些年來,他一直被那份詛咒般愧恨感折磨着,已然是道心種魔。而此次的危機,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事來則應,事去則靜。內觀其心,心無其心。外觀其形,形無其形。遠觀其物,物無其物。三者既悟,惟見於空。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瑾言似乎若有悟,只是呆然地杵立在原地。心裡面的塊魔斑,也若有消褪。體內潰散的靈海,似乎有些撬動……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卻彷彿與天地融合!
“竟敢無視我……找死……”
鴨嗓子男怫然一怒,撇開懷裡的兩個女人,直接從大轎上飛跳向瑾言。
“摧花掌……!”
只見他掌中拍出一道紅色的火焰,直向瑾言的胸膛襲殺而去。這是一掌黃階靈技,普通人根本受不了這樣的傷害,況且這道掌印是對着瑾言的心口位置的,看來這人對瑾言是動了殺意。
紅色火焰燒掉了瑾言的衣服,灼傷到了他的血肉。一股濃烈的肉焦味瀰漫開來,心口上也是血肉模糊,好似心臟也要跳出來一般……衆人不忍地別開了眼睛,生怕那樣的慘狀會在夜裡成爲噩夢纏繞他們一般,當然更多的是怕,這樣的慘禍會一不小心就降落到自己的身上。眼前這個傢伙,就是最好的例子。而那些擡轎的轎伕和轎子上的兩個女人也只是一驚,然後便是麻木不仁地看着。
瑾言並沒有即刻倒下去,仍舊杵立在那裡。遮陽鬥帽遮住了他容貌,也擋住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死死活,反正他就像一棵樹矗立在那裡。衆人對於這種奇怪的解釋叫:死不瞑目!
“看到沒有……這就是無視本大爺的下場!”鴨嗓子男子,驕傲放縱地炫耀着自己的戰果。他看着那些瑟瑟發抖的賤民,心裡滿是暢快。 隨即,他看向禾田裡的佃農,扯聲道:“你們兩個把這具東西挪開了,死了還擋着本大爺的路!”
“少宗大人……我……我們不敢!”那被指到的兩個佃農,顫抖着身體。其實他們也見到過許多死難,屍體也見得不少。不過真正讓他們恐懼的是這少宗大人,他比死人可怕多了。
“沒用的東西……難道還要本大爺來親自動手……狗東西叫你來你就來,那麼多廢話,是想找死嗎……”
鴨嗓子男扯麪一怒,那兩個佃農便膽戰心驚地從田裡跑來。撲通……撲通……也不知道是兩人太過害怕,還是什麼的,十幾步路程,兩人就摔倒四五次。這才顫微微地來到瑾言這具“死屍”的面前。
“這位小兄弟,這可不能怪我們了,誰叫你不知死活,得罪了少宗大人。要怪只能怪自己命苦,來世投個好胎……做鬼了可千萬不要找我們了!”兩人絮絮叨叨地念着。
“還磨蹭什麼……狗東西!”鴨嗓子男很是不滿,不過也轉身飛跳回了轎子上。然後左右手一伸,便攬住了兩女人的腰:“美人……是不是等急了!”說着,還不忘在左右兩人的臉上,狠狠地親上一口。
“大人……你好壞呢,這裡人這麼多呢!”兩女人,假裝害羞躲避,像極了情竇初開的少女。
不過就在此時,那兩個被叫上來的佃農卻大呼叫喚:“詐屍啦……詐屍啦……”一路跌倒着跑,哪怕是腳板被荊刺插痛,也都是全然不顧,只是拼命地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