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冠莊,三更五更無雞鳴狗吠,勞鐘樓御,響徹雲霄。東邊泛起魚肚白,灰濛濛的,漸漸地變黃,呈現出紅彤彤的臉。而這臉頰卻是無光,一層山裡飄起的紗霧就能遮住它的全身。
田老從傘棚屋舍走了出來,微涼的冷珠水霧撲身而來,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思索和糾結了一個晚上的腦袋,驀然就被股涼意透醒。他擡起驚醒的眼睛,尋覓着瑾言的仙姿神態。
恰時,只見瑾言盤坐在一處空曠丘地。此時的他心情已然沒有離開的時候那般沉重,也把要做的捅破天地的豪言壯語深埋心底。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到與許多普通人不一樣的普通人。他慶幸自己的經歷,更慶幸自己所遇到的人和事。儘管這些人和事都不是那般稱心如意,不過能夠在這麼多的人和事中,粗糙細選出那麼一個人,那麼一件事,總會有拎不清的美好與感動。瑾言他是來自於窮苦人家,很早就深知明白窮苦人的不容易。關於窮苦,他也埋怨過,咒罵過天,也嘶吼過地。可一切不是任憑他的絮叨咒罵與嘶吼就會有所不同的,要說唯一不同的是發泄了當天的不滿,爲的是去承受明天、以後的太多深重苦難。
這個世界這麼大,他不肯無所不爲地去拯救所有人,而現在的他只一個變得稍微有點不普通的普通人。而恰恰有人的地方總會有許多的不公,人性的東西有時候是那樣簡單又複雜。硬要要說有對錯,誰又能說得清楚。偏偏在奇域這個世界又是一個實力至上,權力至高的地方,這些即是真理。
田老怔怔地望着瑾言 心裡實在想象不出,爲何這個年紀輕輕的……大仙會這樣刻意地去接近他們。他明白他們這些人什麼也沒有,除了一條命,而且這條命還是那樣的卑賤。雖然現在的瑾言是不顯山也不露水的。可他心裡面一個聲音總會擲地有聲地告訴自己:這個人不簡單,甚至是個可怕無比的存在。他見識過那場陰屍索命的驚魂境況,哪怕是自己這樣半個身埋在土裡的人也會心有餘悸。他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甚至是有些木訥寡言少語。他們多是靠勞作來生存的人,語言的天分並不算好,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來。很多時候,他們都是用行動去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
這奇域之中種植的東西,並非只是簡單填飽肚子的糧物。許多糧物都是含有一定量的靈氣的。所以偶爾能夠嚐到這些東西的普通人身體、臟腑、乃至靈魂都是稍有強建的。一般情況下,他們是可以活到兩百歲的,特殊一些的也會活到三百歲封頂了。不過他們許多人都不會有這樣好的命。佃農百姓稍微有點強健的體魄,不過是被有些奴隸主、強權者壓迫和揮霍的污漬而已。他們纔不會去在意這些東西使用壽命,用完就扔,反正這些賤民多的是。他們高高在上,心中骨子裡就看輕和厭惡這些和他們長着一個模樣的低等蜉蟲。
人老到了一定歲數,要麼混沌了心性,要麼恢復了天性。其實田老本來並不是孑然一身的人,他那個時候也有一個和他一樣卑微的妻子,而且容貌還長得甚是俊俏。他和她的妻子都是一個屯裡長大的,一來二去,早熟的心裡和生理讓他們忍不住禁果的誘惑。於是生米煮成熟飯,男歡女愛也順理成章地變爲男婚女嫁。兩人剛剛新婚不久,女人的肚子也隨之變大,不久他們就生了一對雙胞胎姐妹。可能是遺傳了母親的美麗,兩姐妹纔是豆蔻年華,已然長成亭亭玉立的妙女。
無論好事、壞事在雞冠莊裡都不是多大的秘密。福兮禍兮,美事成災禍,兩個女兒的乖巧美麗果然引來了當時的少莊主龐傅地三尺垂涎。那時的龐傅就是一隻淫蟲穢獸。雞冠莊裡只要他看上的女人,都沒有誰能逃得了他的魔爪。而且他還是一個佔有慾極強的惡魔,凡事他看上眼的東西,他都會想方設法地得到,如果不能他寧願毀滅它們!
那一天,陽光很灼烈,剛好是伏夏的熱天。而佃農們就在長田隴裡翻土、除草、撒種、施肥……那麼熱的風,汗水淋溼了佃農們的蓑衣短襯。特別是那些長得水靈的女子沁出的淋漓汗水,就是那樣朦朧而醉人地顯現出誘人的身軀。儘管辛苦的勞作幾乎耗盡那些佃農男子的心神精力,不過他們偶爾擡頭瞥見那種蝕骨銷魂的迷人景色,心裡也不由沉淪而蠢蠢欲動。於是他們只能埋頭苦幹,盼着日頭快點落下,長夜裡都是溫柔的草牀、迷人的夢鄉!
一張八擡大轎,轎子上一頭嗜血**,轎子左右兩側前後兩端另外安隨着鬼惡僕役,也有一些血刀殺奴,或是有一個特別能夠狐假虎威的廝混惡徒。這樣的一套裝備齊全的吃人魚魔,所到之處,只能是哀嚎、悲絕、死寂般的慘絕人寰!
隨着田老的兩個女兒地愈發長大變美,他心裡也是愈發地提心吊膽起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無時無刻無休止的恐懼與擔憂化作撕心夢魘陰狠狠地折磨着的他。
災禍說來就來,大轎子旁的諂媚者眼光總是那樣的毒辣刁鑽。他注意到田家這兩個女兒也不是一天兩日的事了!他是一個心思活絡的“油膏子”,跟了龐傅這個主子也是有些時日了,自然甚知這個少莊主的脾性。他心裡明白:這個少主人是個獨斷獨行的紈絝少爺,如果自己就那樣把兩個女子綁了送到他的牀頭,不僅不會得到他的任何賞賜,反而還會引起他的反感,甚至因此而遭至殺生之禍。可是對於自己巧然發現的兩塊美人璞玉,他總會害怕這樣的事情也被別有用心者給搶去。那麼只有這麼一個辦法了,既不是那樣刻意,也不是那樣隨意,一切恰好是讓少主他人去意外發現這對美玉姐妹花,不過也得讓少主知道他對這件事情是他起了一些作用,不過卻不是主要作用!
接下來就是如何實施了……
這一天,很熱的天,青蠅也懶得跑動,於是就隨處找了一處陰涼的地方昏睡起來!
龐傅也是很熱躁無聊地躺在避暑莊園里納涼喝冰:“這天真是夠熱的,好無聊啊!”
魏強聽着話,就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前些日子的準備就等待這一刻了!他心裡有些激動,腦海眼前飄過許多遐想,不過他卻及時按耐了這些胡思幻想,恰聲說道 “少主人,昨夜有人見到南隴山麥突現玄光異象,可能是有什麼神物仙落凡塵!”
“是麼,那太好了!在這裡實在太無聊啦……”對於這種天象神觀,龐傅還是挺感興趣的。
一切準備就緒,一行人,就這樣頂着大烈陽興匆匆地出發了。
“還沒到嗎,魏強!”才走了十里路,龐傅就不耐煩地叫喚着。
“快到了……快到了……那裡有棵大樹,少主人去那裡納涼避暑一會兒!”魏強眼裡閃過了一絲諂狡。
……
這一天,很奇怪,衆人總感覺田家的這兩個女兒比平時看起來要誘憐許多,就連田家的媳婦也顯得格外動人。今天的她們身上都穿了稍好的薄衫,這些東西好像是有人偷偷地送過來的,也不知道是誰。田家夫妻倆正愁着長大的兩個女兒沒有件起碼的遮衣,不過就在這時就有個奴僕拿着幾件稍破紗衣往河裡去扔。這正巧這時只有他兩夫妻剛好看見,驚喜惶恐地躲在河邊的一處灌木叢等着那個奴僕走遠,他們才跑到河灘了撿起——雖然破了一小處,不過縫補一下就可以穿了。
白天佃農們大家一起趕畜、挑肥、擡鋤……所有人的眼裡盡是嫉妒的光,田家媳婦和兩個女兒也被這樣刺眼的光戳來刺去……她們想着:“一會兒,回家就把這衣服收起來,大家都應該一樣纔對!”
南隴山麥,沃土百里,幾乎是雞冠莊所有農物的場地。這也幾乎是雞冠莊所有佃農們一年四季,祖祖輩輩耕耘勞作的場地。
這時,站在大轎子旁的魏強莫名其妙地說道:“少主人,今年的夏靈稻米長得集茂,應該會有個好收成!”
“這谷稻,有啥可看的!”龐傅有些煩躁嘀咕着,“這魏強看着挺會做人做事的,要是這次事情戲弄本少主……”雖然很不耐煩,不過他還是稍稍擡動了一下眼皮很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就只是那樣很隨意地掃了一眼……他實在不敢相信,這雞冠莊裡何時出現了這麼美惑的女子,而且還是兩個,看那青澀楚楚的模樣,應該還是個“雛牧香”。他突然立身起來,很是歡喜,有覺得不可思議,連聲嘆道道:“這雞冠莊竟然還有如此美動之人……看來這是上天賜予本少主的!”他還是很是愜意詫異,不由得隨聲確認一番,問道:“你們看看那裡是不是有兩個貌美如花的豆蔻嬌蘭佳人……”
魏強故作模樣,順着龐傅所指的方向看去,幾乎跳了起來失聲叫道:“天……天吶……怎麼會有如此誘人的佳人,而且還是一對!”
那副垂涎欲滴的表情,實在是龐傅也覺得有些莫名的嫉厭起來,不由冷聲道:“好了,那麼大聲叫喚什麼!”
魏強也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太過妄爲,其實是他實在是太興奮激動了而已。他急聲委屈巴巴地說道:“少主人,奴才該死……這可是天公作美,賜予少主人嬌蘭佳人……奴才實在是不該有任何歪思亂想……實在是這兩位女子太過美麗,不!應該要改口叫少主夫人了罷?”
龐傅聽了這話,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轎子底下的這個特別的奴僕——魏強。“這是一個有野心和有頭腦的奴才……”然後就怔怔地盯着這個奴才看了起來,久久不語。
魏強也是被這樣的透然的眼光盯射着,心裡也不由得有些忐忑:“難道少主人生氣了,還是他察覺到什麼……”他愈是亂想,心就是愈亂墮着!這天本來就熱,他的心卻像是被放在冰窟裡烤着,冷得發寒,寒得發燙……他的額頭本來就沾着汗,不過這些汗珠卻驟然密集起來,越聚越多,終於連成一片汗河,從他的臉上任意地流,他的背上、前胸、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流淌着汗冰!
“你叫魏強是吧!”
“回少主人,正是奴才賤名!”
“你很聰明嘛!”
“少主人……奴才……不知……少主人何出此言,奴才的一切都是少主人的,這條命也是,奴才所作所爲無不是瞻前想後都是少主人您!”
“好了……本少有沒有要治你的罪,不用惶恐,這次能夠覓攬到這樣的美人,你功不可沒!說吧,你想要什麼賞賜?”
“少主人您這不是折煞奴才嗎,這都是奴才應該做的,至於能夠尋覓遇到這樣的美人,完全是少主人的鴻福豔運……奴才也不過是沾了您的光而已!”
龐傅甚是滿意,看了一下轎子一邊的殺奴:“都聽到了吧,去把那兩個女子給我帶回來!切記,不要傷到了她們,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管!”
“諾!”這殺奴,只是冷冷地應了一聲,即刻就轉身消失不見。
烈陽之下,一道劍光濺起一片血色。剩下的只是無息地血泣不成聲……還有一股寂靜的冷然。一片空白的天,一片敞沃的地,一羣麻木安靜的人。
事過境遷,當年的諂媚奴才已經做了龐家的大總管……而那個殺奴卻還是那個殺奴!只不過他們都老了一些,許多事情也隨之煙飄雲散!
田老又想起了,那時那刻的事,他沒有埋怨當時那些人的冷漠安靜。他只恨自己當時爲什麼那樣膽懦,爲什麼不敢像自己的妻子那樣衝過去……死去的人,就真的永別所有一切,包括她生前的種種不幸、或是片刻的溫情幸福,一切都化爲烏有!而活着的人像是死去的鬼,連地獄的門也不敢進。
世間萬物,林林總總,不若因果輪迴。衆生即是有情,有情方可渡世。欲要渡世,需要修善緣。而瑾言他只是想不求因果的做個小善於緣。所謂小者,不深不淺;而緣者,謂之離合悲歡!修小善緣者,無爲而爲!
東方已是淡藍汪汪,褪去粉黛,發出亮堂發熱的面相,這纔是它本來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