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璃這才微微蹙眉。紫英見了,忽然後悔自己的唐突。
“我……沒什麼事的。”她勉強笑了笑。
“真的?”紫英雖然覺得這樣不太好,但還是忍不住問了。
夢璃緩緩搖頭,微微低聲:“真的。”
接着她望向紫英:“今天我們不但爲民除害,還意外拿到了光紀寒圖……我也很高興……”夢璃知道自己不擅長掩飾情緒,只好笑了笑便低下頭。
紫英看了看她,暗恨自己的多此一舉。
前方二人還在沒完沒了地笑鬧着,沒心沒肺無憂無慮。
於是紫英懂了——
這世上,白癡的傢伙們比較幸福。
一路上夢璃低頭沉默着一句話不說,紫英也覺得找不到什麼話題來說,只好把白天的事情再回放一遍。
他想起初到即墨,見到焦急萬分的夏元辰,是夢璃第一個提出要幫助他,正合自己之意;而面對老奸巨猾的狐三太爺,衆人束手無策的時候,又是夢璃第一個站出來,嬌軀擋在衆人身前,那種感覺不是柔弱,而是一種不可打碎的堅強。這堅強令他也疾步上前,和她並肩作戰。然而下山之後,夢璃卻只是微笑着看向即墨居民,幾乎不聲不響地站在雲紗二人後面,這份默默相助的心意,初次使得同樣低調做人的他生出幾分同類相親之意來。
——其實我們都知道,從物理學上說他倆根本不是什麼同類,這是跨物種戀愛啊。
想到此處,他便看了看身邊的夢璃,目光難得地帶上了溫柔之意。
正在此時,夢璃卻忽然擡起頭來,正巧撞上紫英的古怪表情,不由愣了一下。
紫英倒是立刻察覺自己的失態,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漠然地看着前方雲紗二人爭搶一個泥人。
其實夢璃擡頭,是因爲她經過思考終於尋覓到了可以轉移話題而且又不顯得過渡太突兀的說辭,可是現在見紫英又恢復了正常的面癱狀態,可見他再次將內心隱隱露頭的某些情緒按了回去。這下子再讓他開口接話來緩和氣氛,難度係數恐怕有點高。
夢璃思忖着,花燈街市完全看不到盡頭,不說點什麼實在太過尷尬,想來想去還是說剛剛想好的發言吧:
“師叔小時候玩過這個嗎?”
紫英扭頭看向夢璃,只見她晃晃手中的風車,在一片熙熙攘攘中淡然微笑。
他愣了一下,搖搖頭。
大燕貴族世家,自然是不會讓千金之子玩這種鄉野粗陋之物,進了瓊華派以後那就更別想了,哪怕是在行走四方之時,紫英也不會在什麼好玩的地方多做停留,板正嚴肅的慕容紫英玩風車那簡直是不可想象。
夢璃略有些惋惜地點頭:“我也沒有。”柳夢璃性子柔順平和,深居簡出的閨中生活並不會令她覺得單調乏味,琴棋書畫等高雅藝術也是一種情趣,可是此刻,夢璃第一次爲自己大家閨秀的童年覺得有幾分遺
憾。
“以前在家的時候,最多也就是彈彈琴,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人,這麼熱鬧的場面。”
她輕輕掠了一下長髮,語氣倒沒有太多的波瀾。
可是這麼一句話倒讓紫英想起一事,道:“你上次彈的那支曲子……”
夢璃微笑,暗暗鬆了口氣:“就是師叔在我房門外聽的那一曲?”
紫英臉紅了,還好是晚上看不出來,他拱手說:“恕我冒昧,那次實在是無禮之極!”這就無禮之極了?可見你對自個兒的要求真是聖人級別。
夢璃連忙擺手,笑道:“師叔言重了。……那支曲子……有什麼不對嗎?”還是說瓊華派禁止夜裡彈琴?
紫英像是思索了很久,才道:“得空之時,可否請你將那一曲……彈給我聽一回?”他低垂着頭,不太敢直視夢璃的表情,有幾分擔心她會拒絕。
還好夢璃只是略爲驚訝了幾秒,旋即微笑:“既是彈給師叔聽,夢璃求之不得。琴師同制香師一樣,最需要的都是知音。”
紫英終於擡頭與她平視,用眼神發言:你想起來贈香的事了?
夢璃果然沒辜負他期望,笑問:“不知師叔用了那香沒有?”其實夢璃一聞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氣就知道他用過了,雖然香氣極清極淡,但想瞞過制香師的鼻子還差得遠。
紫英點頭。雖然只用了一根。
夢璃問:“那……師叔以爲如何?”
紫英想了半天,才道:“我也只點過其中一支,其香清幽淡雅,令人舒眉展目,一時間心境澄明,海闊天空。”
夢璃嘴角上揚到了一個美妙的弧度,沒想到師叔你這麼沉默寡言多講一個字都難受的人,抒情散文倒是寫得不錯。
她笑着微微福了福身,道:“多謝師叔誇獎。那麼師叔可有做了什麼好夢嗎?”許是因爲做了件大好事,外加前方兩個活寶鬧得一刻不曾停歇,這種氣氛多少傳染給了夢璃,使得她也能自然而然地生髮話題了。
紫英卻有着把隨便什麼人的每句話都認真對待的一根筋品格,沉吟片刻,道:“我夢見……家鄉。”他老家在內蒙古,那叫一個遠,四季如冬,偏巧他燃的正是“寒梅”之香,難免讓他思及故鄉冬天的香雪海。
夢璃微笑:“師叔離家修行甚久,定是思念親人了吧?”
紫英緩緩搖頭:“我連雙親的長相都記不清了……”
夢璃訝異:“爲何會……?”
紫英淡淡:“我幼時體弱,家中怕我命不長久,將我送進瓊華派修行。自那以後,再也未有音訊。”他平日裡少言寡語,更是不願提及自家身世,但倘若有人問起,他也不會吝於回答。
夢璃本是心善之人,聽完紫英這一番雲淡風輕的話後心下惻然,因知他內心必然沒有嘴上說的那般淡然豁達,極是不忍。繼而聯想到自己,更是起了幾分同病相憐的感覺。於是,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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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就這樣輕輕地在紫英這個談不上多熟的人面前說了出來:
“其實我……現在的爹孃並不是我的親生爹孃,但是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視如己出。只是有時……有時我也會想,我親生爹孃到底是誰,是否還在世上……如果我從小和他們在一起,他們會不會也對我這般好……特別是我的孃親,我離開她的時候太過年幼,已經不太記得她的模樣了,可是有時還是會夢到她,我知道她就是我娘,儘管看不清她的面容……”夢璃同樣是淡淡述說,也不知自己爲何會對紫英打開心扉,也許是因爲,他和自己一樣,所以他也許能理解自己,他也不會對別人說這些事。
紫英卻是有些吃驚地張大雙眼,望向夢璃:“原來你我……”身世如此相似,只不過際遇大相徑庭。怪不得唯有我們能處得頗爲……頗爲……
“不過,師叔在瓊華應該也遇到過待你很好的人吧?”夢璃將思緒收回,扭頭微笑着看向紫英。
紫英點了點頭,道:“宗鍊師公待我極好,我從小就跟在他身邊,師公教我劍法,教我鑄劍……教了我很多,但是師公……已然仙逝了。”
夢璃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暗暗嘆息。
紫英不覺,繼續說:“還有夙莘師叔,小的時候,她很照顧我,但是沒過多久,師叔就下山了……”
夢璃在河畔花燈的映照之下,第一次看到了紫英眼中的落寞神情,頭一次覺得,原來他也只不過是個尋常的弱冠少年。
她明白紫英一定是失去了對他而言可以稱之爲“親人”的人,也沒有任何可以交心的朋友,師兄弟對他要麼是冷淡客氣,要麼是嫉妒不屑,少有真正關心他的人。
懷朔算一個,可惜絕大部分精力都給了璇璣;璇璣算一個,但是方向上明顯不對。
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變成了這種看似高高在上,難以親近,冰冷孤僻的個性,但是夢璃很清楚,那只是表面上強裝出來的堅強。只是這種堅強存在了太久太久,久到這個人再不允許自己軟弱,拼命壓抑自己渴求關懷的期望;於是這種堅強變成了千年不化的堅冰,成了這個人的保護色,將他與周圍隔絕。
如果沒人理解,沒關係,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用不着任何人關心。
——這個彆扭寡言的孩子,原來也是寂寞,原來也怕孤單。
夢璃長睫低垂,知道這些話是不能說出口的,每個人心底都有着不能被觸碰的一塊地方。她看看前方,天河正被菱紗追着滿街跑,卻是哈哈大笑,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她心情略略好轉,也剛好有了可以轉移負面情感的素材。
“這麼說來,師叔倒是跟雲公子很像呢。”夢璃忽然說道。
一開始紫英聽了幾乎有抓狂的衝動,內心怒吼:“我跟那個永遠沒正形的野人哪裡像了?!”還好他很快領悟到夢璃指的肯定不是性格品味和生活作風,便問:“爲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