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要是陳曉雲不提讓他幫張啓生的事兒,以後這個姐姐也不能再交往了,張啓生把她弄到接待辦是有功利心在裡面,然而她受到的好處更是不能否認的事兒,畢竟從爲了留在學校裡面跨到省駐京辦的辦事員。
按照上輩子的說法,這是直接從事業編跨到了行政編,當然兩者對這個時候大學生們來說區別不大,不說分配是國家意志的體現,大學生在這個時候的身份就是超越了行政編的幹部身份——當然分配也是絕大多數大學生都無法左右的存在,在最後的分配單位沒確認之前,絕大多數都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裡。
特別是1981年這批大學畢業生作爲恢復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分配起來就更加的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現在全國上下不說首都的各大部門,便是下面各個省市也都眼饞的緊。
各地爲了解決人才來源渠道而想到了增加高等教育的普及,早在過完年後沒多久的3月中旬,陝省便批准恢復和發展高等學校函授教育以及夜大學。
接着沒過兩個月,經濟發達的浙省則更是進一步的開始招收自費大學生,同時國家開始研究自費留學生的可行性,以便利用國內某些有條件的家庭出去學習先進技術——
陳曉雲說的籠統,按照她的說法,張啓生的調動關係到張鳳春在飯店裡和人打的那場架,按照正式文件用詞要求和表述來說,這就算是給張鳳春定了性,飯店的大堂經理在飯店裡面和人打架鬥毆——定這個性的人屁股坐在哪裡,一目瞭然。
反正不會是公允持斷。
沈鐵軍現如今也有了自由心證的傾向,和陳曉雲分開後騎着車子一路飆回了家,將車子推進後才發現不光王樂來了,童敏正坐在堂屋和沈大梅以及陶青看電視,讓他驚訝的是姜華也坐在一邊,和幾人說笑着。
來的都是客人,沈鐵軍看了眼童敏的腳,架在個圓凳上面探的老遠,就是白的有些刺眼,腳面子的血管都看的清楚,莫說是比沈大梅的白了,便是曾經見到過一次的凱瑟莉也比不了,在家肯定是雙手不沾陽春水的境界。
“你回來了,這是目前整理出來的。”
看到沈鐵軍回來,姜華首先站了起來,和其他幾位的身份不同,端人碗服人管的幹着自己的本職工作:“我是聽說你明天要走了,這纔給你送過來的,明天我要去趟通縣。”
“現在外邊比較亂,你最好不要一個人出去。”
姜華同樣穿着個連衣裙,好在她把頭髮燙了大波浪還染成了黃色,再戴個蛤蟆鏡就和國際友人似的,這就能唬住不少摸不清套路的人,當然穿成這個樣子,在某些人眼裡也是肉包子的感覺,聽到他都這麼說了,姜華展顏一笑開了口:“你不用擔心,和陳志標一起去,他可是偵察連下來的。”
陸陸續續幾年相處下來,姜華知道沈鐵軍的感情並不像他表面上那樣淡漠,有時候內心細膩到會讓她有面對年長者時的感覺,這種敏感的內心情緒放在陳志標身上來說,可以劃爲到自卑範疇——後者是因爲被負面際遇給影響的。
“嗯,那行,既然有他在,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慢點。”
沈鐵軍也沒招呼其他人,拿着筆記本把姜華送出大門,揮了揮手轉身進了院子,王樂站在廚房門口開了口:“鐵軍,李師傅說明天早上有個交易,是趙家人的——”
“怎麼和趙家人有交易的?”
沈鐵軍手中的筆記本一緊,他雖然現在就是趙家人,可倒騰這些玩意——想到這裡面色便是一變:“他們賣給咱們?怎麼個說法?”
“李師傅說還是翟教授搭的線,當然這個話對外不能說。”
王樂看了眼堂屋的門,幾步到了沈鐵軍面前,壓低聲音道:“77年撥亂反正後,文物所受到下面博物館的委託,幫助不少博物館收這些東西,當時只是交了點定金,當然絕大多數都完成了交易,但是有家博物館已經拖了三年還沒申請下來資金,壓了所裡三萬多不到四萬塊錢,現在他們缺錢用了,就給那邊發了最後通牒,那邊博物館就說你們處理吧——”
沈鐵軍面色恍然,這個時候不光是文物所缺錢用,全國上下都缺錢,外匯缺人民幣也缺,他也就是打通了外部渠道,否則現在是有錢都不敢用,這會兒除了投機倒把和販賣文物到外邊,其他私人手上擁有大額現金的,那都是踩着高壓線踩着,心中不禁慶幸當初的選擇,飛快點頭道:“那行,我過會拿給你——”
王樂回身看了下廚房,沈鐵軍也就明白過來,到了堂屋後房的保險櫃拿了五打外匯券,外匯券的最大面值是一百元一張,用旁邊的報紙一卷到了院子裡塞進他懷裡:“我明天要回趟老家大概四五天,這些錢不夠用就去接待處拿,路上注意點安全。”
將人送到大門口,廚房的門口出現了齊磊的身影:“今天怎麼吃?”
“還是那個標準,量大點,對了,辣椒別放多了,有點味就行。”
沈鐵軍自然是無辣不歡的,在羊城這麼長時間,也就童敏能和他吃到一塊去,樊琳周英姜華朱丹包括孟慶來劉柱子倆,都是吃不得辣的存在,再加上南方人不吃辣的比較多,所以要吃辣的時候便會特意交代一句。
陶青的家是東三省的,據說小時候冬天的菜不是辣白菜就是辣蘿蔔,他是才夢到兩人成了夫妻,甚至連孩子都有了,看她的眼神也就有些變化在裡面,好在往日中大家打交道的機會不少,在飯桌上也沒引起旁人的注意。
當然,這不包括搭夥沒幾天的童敏,飯桌上吃着飯,筷子飛舞嘴巴不停的,粉面上帶着淡淡的笑,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住在幾人面上掃着,唯獨在掃過沈鐵軍和陶青的面頰時,深處的光華纔會有些異樣。
馬上要回家了,沈大梅瞅着一桌子人吃飯的吃飯看電視的看電視,瞅了眼旁邊的沈鐵軍開口道:“童敏的腳不好,我們那個宿舍樓就不方便,要不讓她和陶青住在我那屋,這幾天就當看家了,要不你有什麼資料要看,也可以交給她的——”
沈大梅一開口,沈鐵軍就想起了已經走了的姜華,他不知道姜華在面對童敏這個曾經的校友時的心態,按說經歷了生死應該能夠看透這點,畢竟那是個端人碗服人管的世界,尊嚴在肚子面前都是要打個問號的,否則那些夜總會的舞女公主的,又憑藉什麼來支撐着她們那樣走下去?
“不用那麼麻煩,她現在腳不好,就當在這裡休息了。”
雖然心中好奇沈大梅和童敏兩人關係這麼好了,可沈鐵軍是個不善於拒絕別人要求的人,這和他上輩子小市民乍富後的心態有關,換做旁人也許會陷入像對周英那樣的執着中。
這和感情上的喜歡她與否無關,確切的說是和沈強和沈磊有關,然而放在半個多世紀的人生閱歷來說,那就是有緣相聚無緣便散,自己已經爲了兩人盡過力,何苦去執着相求以至自苦自憐。
所以沈鐵軍這次再面對童敏時,便有了和上次明確拒絕時不同的心境,他不知道自己是有錢就變壞了,還是說身邊的誘惑足夠多,還是說他本質上就是這樣的人,一個花心的男人。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歸結爲利益的作用,當然失去了這些利益的作用,那便是顆石頭,去掉了七情六慾來說,不是石頭是什麼。”
吃完飯看了會電視,幾人看完了正在全球熱播的美劇《豪門恩怨》,童敏瞅着正換錄像帶的沈鐵軍開了口,後者已經拿起了新送來的英劇《是,大臣》塞進了錄像機。
由於是直接購買的英版錄像帶,按照國家的法律規定來說,看這種片子自然是不允許的,可在座的沒有不允許的存在——唯一不允許的齊磊在吃完飯後,帶着尤志偉出門去了,可即便是讓兩人過來跟着看,那也是看的懂聽不懂的。
沈大梅好似在做作業似的打開筆記本,盯着電視屏幕上的吉姆·哈克與漢佛萊·阿普比鬥着嘴,筆記本上已經記下了不少東西,嘴上唸唸有詞:“應對危機的策略標準有:第一階段,我們宣稱什麼事都沒有;第二階段,說也許有事發生,但我們不該採取行動;第三階段,說也許該行動,但我們什麼都做不了;第四階段,說也許當初能做點什麼,但現在已經太遲了。”
旁邊翹着二郎腿的沈鐵軍聽見,抱着白開下意識的開口接上:“換成咱們的說法來說,就是一:勿謂言之不預也!二:嬸可忍,叔不可忍!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四:我們熱愛和平,但也不害怕戰爭!五:是否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第二天一早,李老頭捏着煙桿滿臉自得,瞅着王樂幾人裡裡外外的忙活,齊磊和尤志偉兩人的背心都浸透了,一趟一趟的從門口往後院倒騰着,看到才起的沈鐵軍便開了口:“這批貨沒什麼搶眼的,最好的便是文物商店內櫃裡的那種,不過勝在量大形制全,你那些空下的屋可就有了大用,趕明兒在門口掛個沈家博物館——總共一百七十八件明清兩朝的瓷器,不過人家說了,打壞了還保修,以後有學生來看的時候,你不能拒絕,當然一年就幾次。”
給博物館準備的東西,沈鐵軍不用多想也知道這種事兒屬於擦邊的行爲,不是說公家和私人的古玩交易本來就擦邊,他是和文物所這一趟子的關係來認定的,隨着人家的飛機去了趟國外交流學習完,回來就把準備給下面博物館的東西賣給人家——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更何況又怎麼能防得住別人自由心證?
“那邊的公文來往你見了?”
沈鐵軍看了眼李老頭,這老貨上一次拿着拍賣公司的宣傳冊找了那個大院子的人看,這就算是和趙家人拉上了關係,現在按照這個節奏來看,是和人家越來越熟悉了,好在現在那邊窮的叮噹亂響,想幹的事兒就和那無底洞似的,接着想起昨天晚上在筆記本上看到的東西,開口道:“我聽說法門寺地宮——塌了,要不您去看看?”
“要是沒塌我還能去看看——”
李老頭瞅着王樂抱着個罐子小心翼翼的進去,下意識的話沒說完回過神來,手上捏的翡翠煙桿竟然咔嚓一聲,斷了。
沈鐵軍的眼睛掃過斷掉的煙桿,心中是有些警醒,知道自己剛纔的嘴巴里禿嚕出去了不該說的——姜華自打出任信息中心經理已經幾個月,由於提前預支了兩年的薪水而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幹勁,不光把國外媒體上的各種信息進行了記錄,更是直接向他申請了相關費用,訂閱全國各個省市級別以上的報刊雜誌。
姜華的這一步棋走對了,以此時國內的電視新聞來說,只看CCTV的就能有明確感受,播放的“新聞”內容最近也是倆月前的,甚至前兩天放的去年某省冬季防汛稿件,現在可是春汛都過去了。
報刊則不同,刊登的都是些最遲三天內的消息,所以昨天沈鐵軍拿到了厚厚的一本簡報後,看了沒多久便發現了這麼個消息,前段時間經過連日的暴雨侵襲,法門寺的佛塔被暴雨沖塌。
“那裡面有什麼東西?”
李老頭不算清澈的眸子釘在沈鐵軍的臉上,後者裝作沒事兒人一般,強壓着內心的警惕開了口:“佛塔不是都有地宮的麼,我感覺那個佛塔下面也應該會有吧,再說了陝省的安市可是唐朝的長安,大唐榮耀近三個世紀,武則天早期又是出家當過尼子——”
“得,別扯了,你不想說就別騙我,我會找人去看看的。”
李老頭嘴角劃出一道弧線,渾濁的眸子也有了幾分清澈,轉身向着外邊走了:“我去問問——”
“別,你不能去,找文物所的人,就說你想去。”
勉力支撐的鎮定收起,沈鐵軍也就不再繃着,這是因爲他知道那地宮下面有什麼東西,到時候李老頭真自己摸進去了,以他現在的面子也是兜不住的,裡面的東西隨便拿一個出來,那都是驚天動地的玩意,不說傳說中的秘色瓷,武后用過的腰裙,還有佛骨舍利,他還年輕,還那麼有錢,網點眼看着要洗白了。
“那你給我說下面有什麼——”
李老偷眼瞅着自己的欲擒故縱得逞了,回過身面現笑容的說了,不想沈鐵軍看到,望着佈滿褶子的老臉,搖了搖頭開口道:“子曰,不可說,不可說。”
“得,你不說,我也會知道下面有什麼的。”
李老頭說完看到王樂靠了過來,飛快將聲音提高了八度:“王樂你的英語學怎麼樣了,今年年底能學完吧?”
王樂被李老頭抓走了,沈鐵軍站在門口才想着要不要幫忙,通往後院的連廊裡傳來了嘩啦聲,接着便轉身進了堂屋開始吃飯,這肯定是不知道誰打碎了個。
沈鐵軍沒人問,李老頭和王樂也沒說,不過聽李老頭的安排,王樂又多了個任務,以前修補的都是殘器,現在有個完整的了,正好可以考考他的修補術是不是及格。
爲了提高自己的知識面,王樂最近也是拼了,確切的說不光他拼了,便是林陽也彷彿回到了考學的時候,甚至比當年考大學還要積極,上班時的八卦心思都改成了學英語,只因沈鐵軍給兩人定下了目標,年底前兩人會辦理完移民手續。
油條豆漿的吃完早飯,沈鐵軍穿戴一新的出了堂屋,陶青正穿着個短袖背心和四角褲從外邊回來,額上浸了層汗,頭髮也打了縷,兩堆把背心頂起的弧線上多了倆尖尖,看到他後微微一笑:“早!”
“早!”
強制着控制眼睛停留在陶青的臉上不往下移,人家大大方方的打招呼,沈鐵軍面對這種情況還是感覺有些尷尬,雖然心理年齡加一起差不多八十了,可他在面對這些女孩時的反應,卻很少能把自己定位在八十歲的心態上,甚至是六十歲也很少。
因爲這些人都是比他還大的人——甭說六十歲的心態了,活了一百歲的老人在面對自家二十歲的父親時,那也只能把自己放在兒子這個位置上,他可能不知道你是八十歲的心態,但是你知道他是誰,不能因爲心理年齡大就把自己放在長輩的位置上,那不叫成熟,那叫不懂事兒。
傳統俗語中的子不言父過,便是這麼回事兒,看似有點不講道理,主要原因還是出於另一句俗語百善孝爲先,字面意思所有人都懂,哪怕是不識字的聽到,也會是這麼認同。
看似陋俗,實則自有邏輯在裡面,作爲兒子的會對誰說父親的過錯,連父親的不當都能掛在嘴上,並且當着他人的面議論指責——那麼可想而知議論旁人時,只會更加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