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多倫, 跟隨主子已有八年了,我的主子不是別人,他正是傲雲國的當朝皇帝, 傲雲煥。
主子十歲登基, 幼年天子, 人前可謂是風光無限羨煞衆人, 但這風光背後所隱含的心酸與無奈, 又有誰知?主子在蕭太后的眼皮底下一步步算計着成長,小心翼翼地應付着自己的母親,時至今日十年過去, 主子羽翼漸豐,已不滿再受蕭太后的掌控, 他要奪權, 親政。
雲莊是主子暗中建立的第一批勢力, 歷經九年的發展壯大現如今已經初具規模,裡面彙集了大量的奇人異士, 各個身懷絕技,身手不凡,是主子的嫡親衛隊,直接聽命於他,任憑調遣。除此之外, 我和茲倫兩人是主子的心腹, 可憑主子的令牌號令雲莊的所有人。
只是蕭太后的勢力遠比想象中要強大得多, 一年下來, 明槍暗箭、陰謀詭計層出不窮, 數不勝數,卻仍沒撼動蕭太后的根基。就在主子犯愁爲難之際, 一位自稱羅素的姑娘找上了主子。
幾經商談,達成共識,羅素效命於主子,而主子要保她孃親性命無虞併爲她打探妹妹的下落。不得不承認,這位羅素倒真有幾分本事,一個月,短短的一個月,蕭太后就倒臺了,之後被送去了玉山別院修身養性,徹底脫離朝堂,走出了政治中心。樹倒彌孫散,太后一黨只剩些零星瑣碎的勢力,但就是這些不起眼的勢力,也着實廢了一大番功夫,待到主子肅清朝堂之後,皇后娘娘已經在後宮站穩了跟腳。
皇后娘娘是主子登基不久的時候親自冊封的傾世公主,張丞相的嫡孫女,及笄之後便與主子完婚了,入宮三年一直都不安分,這次更是趁着主子跟太后兩相爭鬥之際見縫插針,放肆地在後宮擴充勢力,招攬心腹。
主子與皇后之間向來毫無情愛可言,懶得搭理她,只要她做得不是太過分,主子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任由她胡鬧,這種狀況一直持續了有七八年之久,期間,後宮嬪妃死的死傷的傷,也無人生下皇嗣,而皇后娘娘則育有一子,主子爲他起名爲傲雲天逆,當然了,這已是四年之後的事了,那時正值傲雲和滄海兩國交戰。
話說回來,羅素的孃親慘死,她的妹妹也是音訊全無,主子失言在先,不得不放羅素自由。
“主子,就這麼放她走了麼?”我納悶,按理說主子不會白白地放棄一顆這麼好的棋子纔對,哪怕這顆棋子是他的親妹妹。
“我縱然再怎麼陰險狡詐,但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主子望着羅素遠走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多倫,繼續追查傲雲盈盈的下落。”
“是,主子。”
“來日方長,機會總會有的……”
主子所說的來日方長,這一長就長達三年,也終於等到了重新招攬羅素的機會。那時的羅素已經嫁爲人婦且生有一子,隨丈夫來了滄海皇城,我以傲雲盈盈的下落爲誘餌,逼得羅素不得不投入雲莊,終生爲主子效力,而她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則是,打探一位名叫水清淺的姑娘。
水清淺是主子在滄海皇城認識的一個女子,她總是戴着一副面紗,唯有一雙姣姣水潤的眼睛楚楚動人,惹人憐愛。主子遇到她之後,由最初的相思,到後來的入骨,最終着魔般地迷戀上了她,一發不可收拾。只是奈何發動多方勢力打探,查來查去仍舊摸不清這位水清淺姑娘的底細,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泛不起半點兒波瀾。後來好不容易查到了平王滄海錦的身上,只是還沒等理順出個所以然來,這唯一的一條線索也斷了,主子爲此很暴躁,經常發脾氣。
我跟隨主子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個樣子,向來都對女人無所謂的主子,這次對那個叫水清淺的女子是真的上心了,而且勁頭還不小,即便後來知道她已經嫁人了,主子仍舊癡心不改,誓言要得到她。我知道,主子這次是徹底地陷進去了。
要說主子身爲堂堂傲雲國的九五之尊,他千里迢迢地跑來滄海的皇城,那目的可真是不簡單,主子這次不但是有備而來,而且還來者不善。傲雲受了滄海十五年的欺壓,多年來的忍辱負重、暗中謀劃,是時候反擊了,至於這反擊的第一步嘛……
三日忘情散,主子潛入戰王府給那位所謂的傾國公主滄海遺珠、滄海睿王未過門的王妃、滄海鋆未來的妻子服用了三日忘情散,再混合以主子的鮮血,那位傾國公主便會無可救藥地愛上主子。
主子從小就聽慣了滄海鋆的大名,說這位鄰國的九皇子天賦異稟,文韜武略樣樣精通,更是被天機子收爲了入室弟子,羨煞了天下的青年俊傑。主子一直都很嫉妒這位天之驕子,並將滄海鋆引爲平生唯一的對手,更是較真地把自己的皇后封爲了傾世公主,原因無他,只因爲滄海鋆的未婚妻是傾國公主。
“多倫,你說滄海鋆捧在手心裡疼着寵着愛着的女人心裡有了別的男人,會怎麼樣?”主子笑眯眯地問我,顯然他此刻的心情甚好。
“不但能狠狠地抽滄海鋆一個嘴巴子,而且也打了滄海皇帝的老臉,更叫他們丟盡臉面,受盡恥辱,無顏面對天下百姓。”我如是說。
“哈哈哈——”主子開懷大笑,似乎已經看到了那大快人心的場景。
計劃很完美,一切都按照原定的步驟進行。先是主子無意當中邂逅了傾國公主,再到兩人三五不時的偶遇,然後他們相約賞景遊玩增進感情,最後一切都水到渠成,傾國公主跟主子情定今生了。
禮尚往來,以牙還牙,我們調配至穆烏城的三軍將士都被滄海鋆撂倒了,非但如此,傲雲東北部的雪山也被炸開,堵住了後方援軍的道路,前線戰事吃緊,情況危急。
主子不得已要返回傲雲穆烏城主控大局,滄海鋆的連番作爲令主子痛恨得咬牙切齒,所以主子決定報復,先從滄海鋆的女人下手,要他承受奇恥大辱。主子臨走前交代我不論用什麼手段,務必要將傾國公主帶去傲雲,並命十七繼續打探水清淺的下落。
我拿着主子的親筆書信找上了傾國公主,她是願意隨我一起去傲雲追尋主子,還是留在滄海過她的小日子,決定權全在她的一念之間。突如其來的艱難抉擇令傾國公主六神無主,萬分爲難,但最終她還是一咬牙答應跟我走。
又一個爲愛犯傻的女人啊!
回國途中曾與滄海鋆的大隊人馬擦身而過,傾國公主慌里慌張地躲進了馬車,而且她的臉色也不正常。我猜想,背叛未婚夫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後來我才知道,我那時的猜想是多麼的可笑,未婚夫?哪裡是什麼未婚夫,滄海鋆不過是她的主子罷了!
十月初十夜,羅素的一封千里傳書徹底打亂了主子的心緒,原來我所帶回來的那位所謂的傾國公主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雲雪,而真正的傾國公主不是別人,她就是主子一直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姑娘——水清淺,此刻她正在和滄海鋆拜堂成婚,他們正在享受洞房花燭夜,他們……
真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啊!
我永遠都忘不了那晚的情景,主子發瘋一般地要衝去滄海,要找水清淺問個明白,要強行渡過怒江,若非我和茲倫兩人拼了命的攔下他,只怕主子早已經命喪澹臺銘的箭下了。正因爲這晚的一鬧,主子和澹臺銘結下了宿仇,主子記恨上了澹臺銘的那一箭。
雲雪被安排進入了雲莊,不是作爲一顆棋子,而是以客人的身份住了下來。她雖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但也長得清麗絕倫,加之溫婉雋秀的性子,雲莊裡很多男子都喜歡她,事事獻殷勤,處處湊熱鬧。不僅如此,雲莊內爲數不多的女子也很喜歡她,練功之餘常常去找她打發無聊的時間,消磨枯燥乏味的日子。
她會來這裡是怎麼促成的呢?哦,對了,是因爲在滄海皇城的時候,她身邊的丫鬟正是傾國公主的貼身婢女浮月,而且,她晚上睡在了戰王府傾城苑的主臥大牀上,再有,她跟戰王府的世子妃關係很好且舉止親密,還有她的乳名叫做珠兒,還有……
種種趕巧的跡象,種種的陰差陽錯,雲雪就來到了雲莊。
說到底,這個雲雪也是一個苦命的女子,自幼父母雙亡,在家中受盡欺凌,後來幸得姨娘垂憐,將她接了過去,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個幾年她的姨娘一家飛來橫禍,獲罪滿門抄斬。孤苦無依的雲雪不幸落到了人販子手中被賣進了風月場,若非運氣好能遇到滄海鋆並得他賞識的話,只怕她最終也會淪落爲風塵女子,過着迎來送往的賣笑生活,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脣萬人嘗。
哎!可憐的女人,既然來了這裡,只怕她這一輩子都別想從雲莊走出去了……
我猛然回神,心裡驚詫不已,我這是怎麼了?她好不好、可不可憐、命不命苦關我什麼事?我撇開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思緒,專心做正事。
主子壓抑了半年蝕骨的相思之苦,最終在來年開春的時候對滄海下了戰書,兩國正式開戰,只是一連幾個月下來都是些小打小鬧,並未真刀實槍地拼上一場。如此詭異奇怪的現象,不但滄海那邊的將士摸不着頭腦,就連我們傲雲的軍士也是莫名其妙。但我卻是知道的,主子在等,等一個契機,等他心愛的女人動身來前線,一旦她來了前線,那麼……
我應主子的號令前往雲莊去接雲雪,帶她去見一位故人。
“多倫,雲煥他……究竟是什麼人?”雲雪猶豫了好一會,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
看來雲莊的不尋常已經瞞不過她了,也罷,反正遲早都會知道的,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我就從善如流地告知她真相吧:“他是我們傲雲的皇帝。”
“原來……他就是康元帝傲雲煥……”
“雪姑娘……”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看着雲雪那暗淡的眼神,我突然間有種罪惡感,畢竟當初可是我親自拽她捲進的這潭渾水,現在,抽身晚矣……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雲雪又問。
“去見一位故人。”
“誰?”
“傾國公主,滄海遺珠,也就是你的水兒妹妹。”
主子如願以償地“請”來了心心念唸的心上人,欣喜激動地前去會她,但人家迴應他的則是一把清寒鋒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穿膛而過。若非主子的體質異於常人,恐怕他早就去閻王殿報到了。
經此一鬧,主子非但沒有怪罪水清淺,反而好聲好氣地哄着她,只希望有一天佳人能回心轉意投入他的懷抱,甚至爲了她不惜處理了自己的親妹妹傲雲盈盈。傲雲盈盈不顧主子的告誡私下給水清淺服用了七日斷魂散,主子一怒之下將她貶爲了軍妓,生不如死。
主子近乎卑微的乞求着水清淺的芳心,怎知——她卻逃了。
我奉命向南追趕滄海錦一夥人,途中發現了浮月的蹤跡,我那時不知是怎麼了,眼前突然就浮現出雲雪的身影,我心思一動,鬼使神差地放走了浮月。這算不算是對主子的背叛呢?但我會永遠將這個秘密裝在心底,埋進墳墓。
幾天之後我接到了主子撤軍的命令,等我返回了穆烏城,才發現一切都已經物是人非:原本劍拔弩張的戰爭陰雲莫名消散,主子向滄海遞交了議和國書,兩國退兵停戰,相約百年之內互不侵犯。
這是怎麼回事?我去問了茲倫,從他口中隱約知道了個大概。水清淺被主子逼得跳崖自盡,後來雖然僥倖撿回一條性命,她卻寧願一死也不肯接受主子手中七日斷魂散的解藥,只因爲,她心愛的夫君、滄海鋆已經命不久矣,她要陪他一起下黃泉,閻王殿上做一對鬼夫妻!喬戈山脈,斷崖之巔,主子被水清淺傷得體無完膚,急火攻心,一口氣不上來吐血昏了過去,這一睡就是整整四天,四天之後主子一醒來就不顧自己殘破的身子,孤身闖入了滄海軍營,只爲送上七日斷魂散的解藥,怎料佳人芳蹤已逝,香消玉殞而去,一切都爲時已晚……
水清淺一死,連帶着主子的心也死了,他渾渾噩噩地度日,捱過一天算一天,朝廷大事也不管不問,通通丟給輔政王去處理,整日喝得爛醉如泥,醉生夢死。
“珠兒……珠兒……你怎麼這麼狠心?”
“珠兒,你不要走,你回來,你回來啊……”
“珠兒,我錯了,我不該逼你,你回來吧……”
“珠兒,珠兒,珠兒……”
……
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衝進內殿狠狠地扇了主子一巴掌:“傲雲煥,你醒醒,她死了,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你醒醒吧!”
“你胡說,她沒死,沒死!她不會死的,不會的……”
“傲雲煥,就算她沒死又能怎樣?你們還有可能嗎?啊?你想想澹臺銘,你親手殺了他——”
“你閉嘴!”主子突然大吼一聲,隨後猛的一下撲倒我身前嗷嗷大哭,“多倫,你說得對,我和她是沒可能了,永遠都不可能了,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她,你說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饒是主子這般叱吒風雲的人物,也終究逃不過情之一字!
“主子,你再這麼頹廢下去也無濟於事,爲今之計,只能盡力補償了。”
“補償?還能怎麼補償?”
“主子,那水清淺姑娘不是希望兩國和平不再有戰爭嗎?我們就給這‘和平’冠上一個堅不可摧的遁甲,一個完美貼合的理由。”
“遁甲?理由?”
“先皇太子在世的時候……”
主子下旨昭告天下,冊封先皇太子之女爲護國公主,賜名傲雲遺珠,享一品公主待遇,即日起生效……從此傲雲、滄海結爲秦晉之好,親如一家,互不侵犯。
此詔書一下,滄海和傲雲纔算是真正的化干戈爲玉帛了,因爲滄海的睿王妃、滄海未來的皇后娘娘正是我們傲雲皇帝的親侄女,兩國聯姻,世代交好,永無戰亂。而那位爲兩國和平搭橋牽線的關鍵人物——水清淺,她更是被傳得神乎其神,傲雲的百姓奉她爲聖女,滄海的百姓尊她爲天女,極盡愛戴推崇,當然了,這已是後話。
八月十五中秋夜,萬家團圓舉國歡慶,但主子卻再一次地喝了個酩酊大醉:“珠兒,你知道嗎?我不想做你的叔叔……一點兒都不想……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你那麼恨我……生生世世都不想再見到我……我也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了……所以才用這個方法……把你綁在我的生命裡……哪怕是作爲你的叔叔……我也甘願……也甘願……只要你……不再……不再恨我!”
我搶過主子手中的酒罈子,不叫他再執迷不悟:“主子,你答應過我的——”
“我知道,但這是最後一次了……多倫……你就叫我再……再放縱這最後一次吧。”
“哎……”我終是不忍心,將酒罈還給了主子。以至於此後的許多年我都在反思後悔,如若不是我那晚的一時心軟,雲雪還會落得那般下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