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下意識執行了他的命令,都立正站好。心想這是鬧的哪一齣?自家連長是不是被擼了?換了個新長官?
又聽見那個年輕軍官大聲下令道:“全體向左看。”
衆人這才發現左邊自家睡的窩棚頂上不知什麼時候架起了六挺機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自己,看着陰森森的直滲人。心裡都有了不好的預感。還不等大夥兒回過神來,那個軍官有再次喝道:“全體再向右看。”
衆人再次轉頭向右一看,不得了,幾十個蒙面人,手持各種認識和不認識,但是看着就嚇人的武器對着自己。這下徹底不敢動了。
那個年輕軍官也就是周文,滿意的點點頭說道:“不錯,是訓練有素的兵。”然後臉上眯起笑容,接着說道:“自我介紹一下,我們是國民軍,你們被俘虜了,不想死就都別動,我保證不傷害你們。”
炮兵連的士兵們看見自家連長都哪個熊樣了,怎麼還敢反抗?再說了,炮兵連本來就沒幾條槍,想反抗也找不到傢伙事兒不是?於是都乖乖地抱着腦袋蹲在地上聽候處置。
這時,十八團那個接應的連隊也趕到了,一百五十號人把炮兵陣地圍了個水泄不通。周文把俘虜交給了他們。又讓他們搜索營地的那些窩棚,防止有漏網之魚。
對那個心悅誠服的連長交代完後,周文又對趙大山說道:“大山哥,現在你就帶着你的弟兄們擡着所有船去河邊幫忙。你們的情況我會向上級彙報,就說你們是主動投誠,不是投降,你看咋樣?”
咋樣?那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結果好吧。主動投誠那就就意味着保住了官職甚至還有可能得到提升。畢竟千金買馬骨這個道理,是個上位者都懂。
趙大山已經不能用‘感謝'這個詞來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了,甚至在他多年來早被舊軍隊的各種黑暗麻痹了的心靈裡,對周文和高小山都生出了將來是不是要捨命報答的心思。
周文止住了趙大山正訥訥地尋找着合適的感激之詞,說道:“大山哥,咱們在這裡相遇就是種緣分,不必見外,咱們來日方長,趕快去忙吧。”
打發走了歡喜得心都要飛起來的趙大山,周文正要轉身,一個聲音把他定在了原地。
“書生,是你嗎?”
周文猛地轉身,尋找到那個聲音的來源,從窩棚裡走出的一羣衣衫襤褸的民夫。當前一個花白鬍子,全身枯瘦如柴的老者。那陌生的身軀,那熟悉的眼神,那熟悉的聲音......
“老吳叔!”周文驚叫起來,快步上前一把就抱住那個激動得身軀不穩、顫顫欲墜的身體。只覺得就像抱着的是一張紙,那身體輕得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周文不顧老吳叔身上散發的令人難以忍受的酸臭和滿身的寄生蟲,就是抱住不撒手。眼淚脫眶而出,心卻已經沉到了最低處,還在不斷繼續下沉,破碎......
這時隊員們聽到周文的驚叫,都圍了過來,看着老吳叔曾經那麼熟悉的微微發福的身軀,居然枯瘦至如此程度,不約而同地都掉下了眼淚。他們還沒意識到,更大的噩耗還在等着他們。
周文突然醒過神來,抱着老吳叔就衝到那羣民夫之中,一邊一個個查看,一邊大聲叫道:“鬍子叔,鬍子叔在哪裡?誰是鬍子叔?”
突然胸口被老吳叔形若雞爪,沾滿污垢的手指死死掐住,“書生,別找了,鬍子他...鬍子他去了啊!”老吳叔無力而嘶啞的聲音把周文最後的僥倖之心撕得粉碎。
“整個補充團全沒了,那毀天滅地的轟炸,那通天的大火。鬍子他……和弟兄們都還在睡覺,一個都沒跑的了啊!”
老吳叔沙啞的話語繼續撕扯着周文已經感覺不到是痛還是悲的心臟……
王鬍子走了。那個相信自己、不予餘力的支持和關愛自己的團長和長輩,那個摳摳索索小家子氣的團長和長輩,那個意氣風發一刀砍下仇人腦袋的團長和長輩,那個有情有義、宅心仁厚的土匪團長和長輩……走了。
一直以來,周文心底深處不敢對人說,甚至想都不敢想的擔憂和不祥之感,終於變成了現實。
周文突然感覺不到自己此時身在何處。是敘利亞?緬甸?還是非洲?兩世爲人的他從來沒有過這種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麻木的感覺。只覺得周圍一切都是陌生而熟悉。陌生而熟悉的人,陌生而熟悉的天和地。
感覺天空越來越低沉,壓得他無法呼吸,連手中那個輕如紙的身體也變得沉重起來……
接着,明亮的天空卻像山一樣壓了下來,把周文堵在胸口的悶氣擠壓而出,帶出了一串絢麗豔紅的血珠。他眼前一黑,向後倒了下去……
......
等周文甦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感覺昏昏沉沉的,他掙扎着坐了起來。看見師兄、師弟、師侄還有衆位兄弟們關切的目光和悲痛的眼神。
妙花沉重的聲音傳來:“山子在陪着老吳叔他們幾個,一共還剩下三個人……”
原來,周文他們離開補充團後不久,前線就出現大變。趙長樹領着第六旅和補充團且戰且退。補充團一直沒找到直面國民軍投降的機會。
接着,在野雞崗組織防線的趙長樹出於照顧之情,就讓補充團駐紮在離前線20裡的後方一個叫做劉家戶的村子,自己的旅部在前線一個叫劉莊戶的村子。結果第二天,不知道爲什麼,國民軍的飛機大炮放過了趙長樹的旅部和炮兵陣地,反把毫無威脅的劉莊戶夷爲平地。
“老吳叔是因爲團長長期沒吃到蔬菜,肚子不舒服。就一大早帶着兩個老兄弟去村外挖點兒野菜,從而躲過了這場滅頂之災。他們都被嚇壞了,就不敢再去找趙長樹,直接想回到二塘村去,半路就被開上來的西北軍抓了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