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堯居已是華燈初上, 遙的妻子李氏領着有點身份的奴僕等在第二進前迎接我。我見到她就想起仍舊被困在大牢裡的遙,因爲內心有愧,我甚至不敢直視李氏。我微微別過頭朝她們擺手道:“大家都起來吧。”
“謝門主。”從地上站起來的奴僕與李氏齊聲道。
我望了圈來迎接我的人, 然後扶着喜兒的手要往裡走, 李氏追上我臉上帶着忐忑的表情, 我想她是要問我遙的事情, 我停住腳步嘆了口氣對立在兩側的奴僕們說:“你們先散了吧。我要和堂主夫人說句話。”
能在暗門做事的人都知道不應該知道的事情最好少聽。我這樣一說, 奴僕們當即行禮各自散去,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第二進前就剩下我、喜兒和李氏, 還有李氏身後跟着的一個嬤嬤。我以爲那嬤嬤是李氏的貼身傭人所以沒有走便朝她說:“你也下去,你家夫人一會和我回閣樓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
李氏聽到忙開口代那嬤嬤解釋說:“回門主, 這位不是李氏的嬤嬤, 她是堯居花鳥處的管事吳嬤嬤。”
“哦, 原來是吳嬤嬤,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有話要與堂主夫人說, 你就想下去吧。”我再度說道。
“門主,吳嬤嬤是有事想回。”李氏急道。
該如何幫劉海起復已經讓我想得心煩意亂,現在心裡又裝着要如何給李氏解釋遙現在的狀況,根本沒心情聽她回事,所以想都不想就擺手說:“吳嬤嬤你明天早上再遞牌子吧。”
我說完拉起李氏的手就往裡走, 不讓她們有分辨的機會。我邊走邊問李氏:“孩子們呢?怎麼不見葵和錦。”
聽我提起孩子, 李氏的注意力便轉移到孩子身上, 她連忙命人將孩子叫來, 再見葵和錦她們對我還是那般親切, 葵甜甜的叫我年姨,錦也不怕生的拉住我的手。我領着他們走入自己居住的第三進庭院。
我一進庭院就望到那養着錦遙的青花大缸。我一邊手拉着一個孩子朝青花大缸那邊走去。葵見我要走去那邊, 臉上竟然閃過陣惶恐,錦更是直接站定不肯往前走。他們的舉動讓我覺得相當的奇怪。我鬆開不肯孩子的手,自己快步走近大缸,剛走到我就傻掉了。缸裡別說是錦遙這條錦鯉魚便連滴水都沒有。我望着空空的大缸大腦一片空白。
“魚呢?我問你們錦遙呢?”我擡頭盯着在場的所有人勃然大怒道。
一直跟在我們後面的吳嬤嬤全都嚇得跪到地上。我扶着缸邊指着吳嬤嬤說:“你說,你將我的錦遙弄到哪裡去了!”
“回……回門主,錦遙它死了。”吳嬤嬤驚恐地說。
“你說誰死了!遙沒有死!沒有死!誰以後要敢再亂說他死,我就將那人的舌頭給拔掉!”我抓緊手絹憤怒道。
吳嬤嬤嚇得撲倒在地縮成一團,李氏幫她說話道:“吳嬤嬤說的是那條錦鯉,那只是條魚,門主你就寬舒吳嬤嬤這次的無心之失吧。”
“你給我閉嘴。你知道錦遙有多重要嗎!那不僅僅是條魚,那是遙送給我的。它的名字叫錦遙!是遙的那個遙!!”我聲嘶力竭的吼李氏道。吼完我就自己錯了。李氏臉上的血色一下退掉,望着我的眼睛充滿了幽怨與憤恨。對啊,我怎麼能這樣吼她。她纔是遙的妻子,遙是因爲我纔給關進大牢的。在一旁的葵拉着自己弟弟錦衝我大聲哭道:“那就是條魚,它不是爹。我們要的是爹!”
看見自己姐姐哭出來的錦也猛地號啕大哭起來。我握緊自己的拳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喜兒她們很快就將葵姐弟帶了出去,走在最後的是李氏,我擡起頭看着她的背影呢喃着說:“你再忍一段時間,我一定求皇上放了遙。”
李氏已經收起所有的表情,轉頭朝淡淡地說:“這事門主您根本不用告訴妾身,妾身知道遙即使死在牢裡,也不會有任何怨言。他的生命裡只有門主和門主交付的任務。其他的事情對他來說根本無足輕重包括他自己。”
李氏走後,我走近沒有人氣的小樓:“喜兒,你覺得我待遙算不算很沒良心?”
一直跟在我身後的喜兒忙道:“格格不要這樣說,我們堂主絕對不會這樣想的。”
我嘆了口氣,不在說話,心中暗暗做了個決定,進宮前我一定要讓遙從大牢裡出來。這一夜的晚飯我讓喜兒也坐下陪我吃,喜兒見我心情不好,也沒有推搪便落了座。
挑了挑碗裡的白飯,我純粹爲了轉換心情的問喜兒:“現在吏部尚書是誰?”
喜兒當即收住筷答我說:“回格格是張衡臣張閣老。”
我詫異的擡起頭看向喜兒問:“他會買我們暗門的帳嗎?”
“張閣老是少數不買我們暗門帳的大臣。”喜兒說。
今天晚上真沒一件事是讓人暢快的。我下了桌坐到一邊喝茶,喜兒忙停下筷子要過來伺候我,我擺了擺手說:“你繼續吃。明天你幫我用暗門門主的名義去給張家遞拜帖,我要親自去拜訪張衡臣。”
“格格,張桐城仗着皇上的寵愛,平時就目中無人慣了。這次又是格格有求於他,喜兒覺得他未必輕易就肯答應幫格格這個忙。”喜兒爲我分析道。
“飯後你去聲聞堂,傳我命令要聲聞堂堂主將這麼多年以來收集到有關於張衡臣的密報統統送過來”我順着茶碗蓋頂的邊沿畫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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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的父親是官至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尚書的張英,他們張家在安徽桐城縣有很著名的“六尺巷”故事。張英的家訓裡有“務本力田,隨分知足”,教出的張廷玉是勤細謹慎。這兩父子如果以現代的廉潔觀念去審視未必就很清白,但我身處古代,以古代的爲官之道來說,他們父子已經夠‘清廉’。在聲聞堂送來的密報裡,我找了一夜也找不出一條能與他交易的把柄,說權他位至天官,說錢他張家兩代爲相真不缺錢。
還好喜兒在旁邊提醒我說:“張閣老父子是挺厲害,可惜的是孫輩們都不爭氣。據聲聞堂的探子一直的彙報,張閣老有三子其中又以第三子資質最差。張家清高一直不肯出面求人,三公子若淑至今未有功名。”
我一聽就樂了。這樣敢情容易,幫張廷玉的兒子出面向禛討個封蔭,然後再由張廷玉在朝中幫我找個機會讓劉海起復。他吏部尚書這本就在他的職權之內,對他來說並不難辦。而我只要藉着暗門例行彙報的機會,將他的三子屢次落第的事情加進去,再一推波助瀾,以禛對他的賞識,給他的三子蔭一個功名,那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格格你看這裡,或許我們還不用做得那麼張揚的遞貼拜訪。”喜兒說着指這一行字給我看。
原來張廷玉的寡母日前帶着家中叔侄們的孫輩回了京城。而二日後就是張廷玉的老母張老夫人的生日,我大可借這個機會以賀壽爲名去他家。不過這事我還得要一個人幫忙。
次日我回了年家。年張氏嫁前曾跟過張老夫人一段時間,現在張老夫人生日,她大早就置辦好壽禮,光明正大的擺在大廳,等着明日送去。我出其不意的回家,讓年張氏措手不及,連將那些壽禮藏起來的時間都沒有。
我望着擺在大廳正中的那株珊瑚樹,殷紅的珊瑚樹下鋪滿了各類寶石,種着珊瑚樹的盆子銀光閃閃,前後分別是福如東海與壽比南三八個大字,這真是件既貴重又俗氣的壽禮。見我走近細細打量那株珊瑚,年張氏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可能我剛進門,年張氏就派人去找我大哥回來。我才觀摩完那株樹,年希堯就匆匆從外面趕了回來。
我眼睛沒離開珊瑚樹笑着說:“這珊瑚樹成色真不錯。”
年希堯見我笑着說以爲我心情不錯,忙應我說:“是啊,妹妹你也這樣覺得。你知道哥哥我花了多大力氣才找到它嗎?”
我轉頭看着年希堯,笑得天真地問:“大哥這樹要花掉你三個月的薪俸嗎?”
“妹妹你真是不懂價了。這樹可是哥哥高價從商人那收回來的,包上底下那寶石和銀盆,足足花掉你哥哥我三萬現銀。”年希堯激動地說。他本來還想說,但在他身邊的年張氏拼命扯他,他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忙停住口可憐兮兮的望着我。
“三萬現銀嗎?什麼時候我們年家變得如此闊氣了,我怎麼不知道。喜兒這內務府大臣一個月能支多少薪俸,我大哥要買這珊瑚樹得存多少個月的薪俸?”我歪頭問跟在我身邊的喜兒。
喜兒點了點指頭就想開聲回我,年希堯忙搶在前頭哀求道:“妹妹,你就別爲難你大哥了。要知道後日是張老夫人的壽辰,這誰趕着想老夫人她表點心意啊。哥哥也是不得以而爲之,爲了這樹你嫂子她連陪嫁的首飾都當了。我們是打衆臉去充胖子啊!”
我望了眼講得可憐巴巴的年希堯和站他一旁開始抹淚的年張氏,嘆了口氣纔開聲說:“大哥,你的俸祿有多少,人人都知道。我們年家有多少底子,有心人也不會不知。你送這樣一份壽禮不是授人以話柄,人家要參你一本收拾賄賂,翻起年家的舊帳,你該怎麼辦?”
年希堯給我說到低下頭去,我轉頭再問身邊的喜兒:“我的體己銀還有多少?”
“回格格不到一萬。”喜兒回我說。
“你下午去支五千過來,交給我大嫂。”我命喜兒道。
年張氏擡頭意外的望着我。我彈了下衣袖說:“大嫂你拿去把首飾先贖回來,要再不夠你就把當票給喜兒,我自會想辦法幫你贖回。年家的媳婦,頭面首飾都給當掉,外人要知道,還不知道會如何笑話我們年家。”
“容兒……嫂子……以前……”年張氏一時說不出話來。我知道她只是感激我肯出錢幫他們,並沒有真的和我消除隔閡。
“這株珊瑚樹的帳,日後要有人問起,大哥就把這筆爛帳推給到我身上吧。”我對年希堯說。
“這樣好嗎?妹妹你現在纔是在浪尖上。”年希堯猶豫了。
“我這浪尖依靠的是皇上的寵愛,寵愛仍在再多十株這樣的珊瑚樹也不算什麼。要失了帝寵,沒這株樹也同樣倒黴。”我淡笑道。
年希堯還想說,這次論到我打斷他說:“後天我想陪大嫂一起去張家,不知道大嫂意下如何?”
年張氏當即就答應了我。但是一日後,我們並沒有一起去張家,而是進了宮。我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就在年張氏向張家年輕的媳婦輩轉達我也要同訪張家後,我們接到了一個相當意外的令旨。
半個月後才生日的熹妃突然派人來傳旨宣年張氏和我隔日進宮會親。這旨意來得是莫名其妙,我們既不是熹妃鈕祜祿氏孃家的人也不是皇室成員,這會的是哪門子的親?即便論上年容瑤那已經不在的大姐敦肅皇貴妃,那也應該是居景仁宮的皇后烏喇那拉氏在自己生日時宣我們進去,因爲敦肅皇貴妃僅存的孩子福惠是由皇后撫養的。而敦肅皇貴妃走後,這幾年來也只有皇后曾以會親的名義宣過年家的女眷入內。
而最讓我忐忑的是會親的時間就那麼巧的撞上我們去張府的日子。不過無論我的想法如何,我和年張氏都不得不在第二天一早坐上年家的驢車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