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話讓我很在意。如果真如他所說,那會不會根本從一開始我們調查的方向就是錯的?因爲柔伊的供詞,無論是暗門還是步兵統領衙門的額爾德謨那邊,都把調查集中在曾經與我結怨的人身上。要那些人的根本目的並不是要我的命而是另有所圖,我們會不會就已經落入他們的圈套當中。
端慧曾經提示過我,我查的方向有錯。但經過錯查皇后這件事後,我不知道自己還應該不應該相信端慧?她是廉親王的嫡福金,與允禩相攜走過一生的人。只要看過電視的現代人都知道,當年九子奪嫡何等驚心動魄。當今皇帝登基坐穩江山以後,把允禩爲首的幾個兄弟一一問罪。端慧說自己曾經經常聽到廉親王他們談論年容瑤。想來以前那位容兒必然也曾插手過當時的混亂政局。她要報復容兒,也可以理解。
單看她闖入廢園時說的話,就知道我在她心裡是何等惡毒。如果說是她和宮內某人聯手,策劃了這起陰謀也未必沒有可能。當日阿克敦能進到雍和宮深處,完全是因爲端慧硬闖廢園,怡王被端慧的管家求來阻止她。那時候大家都急於要阻止端慧瘋狂的行爲,而讓阿克敦乘機進到內府。要換做平時,關防嚴密,即使阿克敦是跟着怡王的侍從,也不可能進入我住的院落。
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如果真的與端慧有關,她那又是怎麼和皇三子弘時的乳母一家扯上關係的呢?從莫言那邊出來,上馬車回雍和宮的途中,我來回想着這些問題。突然一直勻速前進的馬車一下聽了下來,外面傳來個孩子的哭鬧聲。
“你們要幹什麼!打死人了!有人要打死人了!”一把孩子的聲音帶着哭意大聲在喊。
我急忙拉起車簾,問跟在車邊騎在馬上的遙,外面出了什麼事。遙壓低身子湊到窗外說:“門主,沒事。只是捕快在抓小偷。”
“什麼,小偷?”我又拉大簾子朝外看去,就看見遠處沙塵滾滾,幾個大人穿着身衙役的衣裳,圍住個人在中間打,裡面的人死命在呼救。我聽那聲音,被打的人似乎只是個連聲音都沒變的男孩。他們這樣不是在傷害nue童嗎!我作爲現代人的正義感一下全冒了出來。即便孩子做錯了事情也不能使用暴力啊!
“遙,你快去把那孩子救下。”我對車外的遙說。
遙低頭望了我一眼才道:“是。”我真擔心,他會要我少管閒事。我坐馬車裡看着,那幾個衙役本來並不肯停下。遙在馬上不耐煩的瞪了他們一眼就想飛身下馬,給我趕馬車的其中一個馬伕,見情況不對,忙跑到那幾個衙役面前,掏出個枚漆黑的令牌遞給那領頭的衙役看。那個衙役的態度立刻就改變了。他大聲得招呼其他人住手,又壓着那孩子走到我馬車前給我磕頭說:“驚擾您了。這小子剛纔在方家院子盜竊。給我們兄弟抓個正着。”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我是誰。不過既然他把人送了過來,我也不想和他多說。遙代我答他:“各位辛苦了。人就交給我們吧。”跟在馬邊侍侯的其他人,又打點了些銀子給他們,才把他們打發走。
他們一走,我在簾縫那就看見,之前還被壓着跪在我馬車前的小孩,立刻就跳起來張牙舞爪地說:“小爺我可不是賊。那院子根本沒人住,小爺不過是進去看看有什麼合用的東西,免得丟着浪費掉而已!”
我沒理那小孩的話,反而輕聲問遙:“方家院子,我怎麼聽着好耳熟啊?”
“門主,方家院子就是刺客曾經居住那院子。經過幾次徹底的搜查,聲聞堂的人覺得再無可查之處便移交順天府衙門封管。”遙用密音爲我解釋道。
原來是那裡,這孩子還真趕巧怎麼就摸進了那裡去。怪不得衙役一下就肯把他交給我們。外面的孩子見我不理他,又亂叫說:“有人拐買兒童啊!有人拐買兒童啊!”
“你再叫,我就把你交回給順天府,讓他們把你關上個一年半載。”我提聲說。
“你是哪裡來的兇女人!”孩子在外面叫囂道。
“兇女人又怎麼樣,要不是我。你現在就已經給人打個半死。我問你,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住在哪裡?”我不滿他話裡的輕視說。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孩子倔強地說。
“好,你不說也可以。遙,把這個孩子帶回去。反正我們廚房裡還缺人手,回去以後先把他的右腳給鎖了,左手尾指砍了。省得他再手腳不乾淨。”我恐嚇他說。其實我根本不可能帶他回雍和宮。要知道在別說進宮侍侯,就算只是入一般的王府工作,也得身家清白,他這一條是肯定不合格的。侍侯皇族的所有人員,就任前都會被徹底調查,翻查祖上三代的資料。當然還有一種人,不會被查得那麼嚴格,那就是太監。
“你……你以爲自己能嚇呼得了我嗎!”那孩子嘴上說得硬,但明顯已給我嚇到連說話聲都開始發抖。
“我可沒耐心也沒時間陪你磨。你要麼現在回答我,我送你回家。要麼你立即跟我回府!”我厲聲道。
“我叫殷馗,今年十三,住在城西邊上的三條巷子裡。”那孩子急急說。
“我看你應該叫殷愧。不問自取視爲偷,即使那裡已經無人居住,裡面的東西也不是可以讓你隨便拿的。上車,我現在去你家裡,要你的家人以後好好管教你。”我隔着車簾對外說。
“門主,他實在不宜與門主共乘啊!”孩子還沒出聲,遙先用密音開口道。
我對古代人這套禮制真是頭大得要命:“他也就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坐上我的車又有什麼關係。”
“門主!”遙重重道。
“好吧。殷馗,你和馬伕一起坐前面吧”我對外面的孩子說。
估計這小孩也是個老古董思想,見到我是個女人正在扭捏着不想上車來。這時聽見我這話,居然歡天喜地的跑去前面和馬伕擠。車剛走了一半,我才知道他爲什麼那麼高興坐到前面去,只因他想逃跑。當然他這個如意算盤可是打錯了。他給遙好象老鷹抓小雞一樣抓住又扔回了馬伕的駕駛位上。
接下去一路上,在馬伕有心的閒聊下,我知道這個叫殷馗的男孩是一年前跟着自己姐姐從外省來北京投靠親戚。他們鄉下年歲不好,年年種出來的稻穀,都不夠交官銀。他們的父母見這樣,怕孩子留在家裡遲早會餓死,乾脆就打發他們一起來北京,投奔與他姐姐指腹爲婚的未婚夫。
他們也是倒黴,來到北京後,上了同鄉的當,以爲要投奔的男人已經病死。後來幸好,那男人輾轉知道他們來到北京的消息,自己找到她們,她們纔給安頓下來。只是對方也不過是個小官吏,添上他們這兩張嘴也是吃力。這個殷馗爲了減輕家裡負擔,便開始四處溜達幹起不問自取無本買賣。
把他的底細盤清楚後,馬車也去到殷馗的家。我坐車裡,遙去敲門。雖然剛纔我嘴裡是說要帶他回去給家人教訓,不過一路聽他說的,他又一再的哀求我們,保證以後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求我不要告訴他姐姐,他做的這些事情,以免他姐姐傷心。
看見遙都已經去敲門,他一把跳下地跑到馬車邊拉起車簾對坐在裡面的我說:“求您!我殷馗發誓以後一定不會再做那樣的事情了。”他說完,鬆開拉起車簾的手,撲通地跪到地上去。我拉開車簾,看着跪倒在地的他。
遙這時密音對我說:“門主要擔心他不能遵守承諾,可以派一名暗門末流弟子日夜跟着他,要他不遵守承諾,我們再行嚴厲的處罰他如何?”
“遙這話是在爲他求情嗎?”我轉頭一臉笑意的看着還站在門前的遙問。遙給我說得有點尷尬的別開頭答我說:“我只是不想他的家人爲他傷心。這樣太悲哀了。”我覺得遙的話,似乎不像單單是在說殷馗。
我本來就沒想真的跑到人家家裡去教訓人家孩子,我回頭就對跪在地上的殷馗說:“你一定要記得自己的諾言,要不是我是不會輕饒你的。我可絕對不是說說而已。”
“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殷馗掩不住興奮地答我說。
“那你快點起來吧。”我忙叫他起來,也不能讓裡面出來的人見到他這樣的跪在地上。
出來開門的人,是位十幾歲相當柔美的少女。她看見門外站着的遙,驚嚇得急忙要關門。殷馗見到忙叫道:“姐姐,別怕。他們是我的朋友。”
我也從馬車裡出了來,殷馗打量了我幾眼小聲喃喃道:“看你的樣子,倒不像剛纔說話那兇巴巴的惡女。”
我輕笑了聲說:“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個小賊。”他當即哼的一聲轉頭瞪了我一眼。今天我已經出來很久,所以稍稍坐過我便向殷馗的姐姐殷明告辭。
殷明送我到門外,一再感謝我把摔倒受傷的殷馗送回家。殷馗就跟在自己姐姐身後朝我擠眉弄眼,我乘殷明不爲意瞪回了殷馗。
殷明拉着我的手說:“姬姑娘要有空,還請再來。”
我笑着答應說:“一定。”這些應該也就是客套話吧。我和她也不熟。殷馗這時卻湊近來彆着頭說:“你要有空就來吧。我們在北京根本不認識什麼人。平時姐姐想找個人說話都難……”
殷明聽見自己弟弟話,相當不好意思的朝我道歉。我沒想到她邀我再來是這樣的原因。也對,她和弟弟兩個人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北京。還住在這裡荒涼地方,剛纔來的時候我有留意到這周圍似乎都沒什麼人居住。她們也和我一樣,在北京根本沒其他親人。這讓我對他們生出了不少親切感。或許我能和他們姐弟做朋友。我這次真心誠意的對面前的兩姐弟說:“嗯,我遲點一定再來拜訪。”
殷明把我扶上車,我一直拉起車簾,他們姐弟站在門口笑着目送我坐的車子走遠。直到看不見她們,我才放下車簾。對殷馗來說今天被我救了是他的幸運,對我來說今天能救到殷馗也是我的幸運。殷明站在殷馗身邊那幸福的笑容,讓我羨慕得想哭。有家人在身邊,果然是幸福。
回去的路上,遙提醒我,不要隨便和普通人結交上。因爲我們根本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裡。我拉開車窗的簾子把遙叫過來,看着他的眼睛說:“知道嗎?這段時間來,她們是我唯一幫助到的人。這些日子接連發生的事情,讓我很挫敗,我覺得自己很沒用。不過今天我救了那孩子。剛纔他們姐弟送我們時的笑容,對我來說很重要。它讓我生出了很多的勇氣。”
遙深深的看了我好一會纔開口:“門主,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遙永遠都在你身邊,你不用孤單。”遙說完就催馬向前,離開窗邊。遙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皇帝吃遙的醋不是沒有緣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