禛大早傳我過去是因爲璇璣。負責指揮圍剿璇璣的官員, 凌晨時五百里加急接續送回三道密摺。一本比一本的驚人,他們在撲滅峽口處大火後進入峽谷,看到了這世上最慘絕人寰的景象。璇璣等人正如我所猜想的, 並沒有死在峽谷口的爆炸中。但我想如果他們能死在爆炸中, 對他們來說或許會更好受點。
當圍剿的士兵進到峽谷深處時, 見到的是十幾具被不知道什麼動物, 咬得滿身染血的屍體。而其中一具屍體的懷裡還死死抱住個孩子, 那孩子身上插着柄長劍。大人的臉上都帶有面具,他們試圖揭開其中一個人的面具,但面具剛揭屍體就莫名其妙的化水。他們試了兩具屍體全都這樣, 也就不敢再去揭那些屍體的面具。他們報稱,那孩子可能生前中有巨毒, 所以死後屍體迅速發漲, 容貌已經開始變形。不過從他們描繪的畫像中, 我依然能夠依稀忍出弘旻生前的樣子。
這些屍體他們認爲甚爲污穢不宜帶回京師,奏請就地焚燒埋葬。我想到弘旻畢竟是宗室子弟就這樣埋屍荒野, 實在有損他的身份,便以派鳩去查驗爲由,請求禛將這些人的屍體交給我們暗門處理。禛聽到我這個請求,看了我好久才緩緩的說:“他們將你抓去,交給你處理也合情理。不過你就不用親自去了。派別人代你去吧。”
我望着禛深邃的眼睛, 突然有種或許他已經知道什麼的想法。不過這樣的想法不可能問出口。我只能垂下眼睛福下身子朝禛說:“謝皇上。”
禛這時低沉地說:“調查完後, 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讓他們入土爲安。人死萬事皆了。你說他們雖然抓了你卻沒有傷害你。那你埋葬他們也就兩清。那孩子要能有下輩子……”那孩子三個字從禛口裡吐出後, 我心裡更加肯定禛必然是已經知道弘旻的身份。也是因爲這點, 他纔會給我找個藉口接管那些屍體,好讓我將他們下葬。生的時候無論是何等景況, 現在人都死了。合該將他們好好葬下,這對弘旻來說是這樣,對璇璣來說也同樣。
我退出後立刻找來鳩,讓他立刻帶着密旨去辦這件事。他去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爲屍體驗明正身。菩薩堂內有藥物可以查驗血奴和被血奴咬死的人的真僞。璇璣實在讓人防不勝防,我不得不小心點以防他詐死,雖然我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璇璣詐死的機會微乎其微,不過小格格不在現場,應該是逃跑了也是事實。
辦妥這件事後,我急匆匆的換了身衣裳坐上轎子,光明正大的出了雍和宮。能這樣大搖大擺的再次出門,說起來多虧了我的師傅,也就是宇宙全人怡王爺,在禛那邊爲我說情,並且以師傅的身份要求帶我去他辦公的地方授課。而爲什麼要去他辦公的地方上課,說起來理由簡單到我不相信,也覺得特別好笑,居然是怡王他貴人事忙,邊給我上課的同時還有處理無數公務,所以不能長留雍和宮。他不能將就我的結果就是我去將就他。
我想禛可能是太希望,他心裡不和的兩個人能同心協力的輔助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反對,反而大力支持怡王這一提議。我坐的轎子去到衙門的時候,怡王正閒得無聊的彈棋子,見到我進去他微微笑了下才坐直身子。可能是我要來,衙門這一進周圍早已清過。四周都擺上木屏風,以防別人偷聽與偷看。
坐下後,我也不和怡王拐彎抹角直接便問他:“十三哥昨天在璇璣家的墳墓裡可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怡王挑了挑眉,也不驚奇我爲什麼知道,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說:“今天邀容兒你過來就是爲了此事。棺木挖出來後一直放着就等容兒你回來和我一起去查驗。”
我擡頭望着他,不知道這位怡王爺在打什麼主意。他帶着我乘上後門早已準備好的馬車,從衙門偷偷溜走。小馬車載着我們去到京城鄰近的一條村莊。剛進村,一路沒開口的怡王就朝我說:“這裡就是璇璣從小長大的村落。”
我從窗縫裡細細的打量着外面這條村落。黃泥路加稻草房,再好點的就是黃泥磚房。我很驚訝這樣的窮鄉僻壤怎麼會孕育出璇璣這樣的人。和璇璣相處那麼長時間,他給我的印象一直是像貴族多於平民。
怡王可能看出我不大相信的樣子,輕笑着說:“璇璣的父親窮盡一生都不過是個秀才,但璇璣小時候聰敏好學。人家說少時了了,大未必佳用到他身上就不是了。他還不到二十五歲便兩榜出身,本來是可以平步青雲的命,可惜剛高中就遇到喪父被困在家中。後來丁憂期滿,因爲得罪小人,一直沒能輪上官職。就在那段時間有人將他推薦到我們兄弟府上。開始他引起我們注意不是因爲他的才學,而是他彈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我……我的十四弟從小就喜彈琵琶,也因爲這樣我們兄弟幾人先後結識上璇璣。”
我沒想到這璇璣第一個認識的皇子竟然不是他後來跟隨的老八,而是禛的同胞弟弟十四。我一時失口說:“十四爺也愛彈琵琶?”
怡王聽見我問的,有點彆扭的看了看我才吞吞吐吐的說:“孝恭仁皇后彈得一手好琵琶,我十四弟從小跟在額娘身邊,耳染目聞自然也喜歡上了彈琵琶。”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怡王會扭捏,原來十四喜歡琵琶還與自己的生母那位已經去世的皇太后有關,想來可能是孩子爲了討好母親而苦學自己母親喜歡的樂器。
“有時我會想,如果當時沒有阻止十四弟和璇璣來往,四哥沒有出面教訓十四弟,要他切勿玩物喪智。那後來我們兄弟會不會就不會那麼疏離,十四弟就不會……不會與對璇璣推崇備至的老八走得那麼近。”怡王失落地說,他思緒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我見他這般失落忙開聲安慰他說:“一個璇璣,幾件小事又怎麼會真的影響到你們兄弟間的感情。”
怡王傷懷的搖了搖頭說:“很多事情都是從小事開始。四哥以爲十四弟與自己一母所出,我以爲十四弟是和我一起長的兄弟,我們都以爲我們這同屬永和宮裡出來的三個孩子的關係是牢不可摧的。但是我們都錯了。任何感情都經不起我們的自以爲是,也抵擋不住處心積慮的拉攏示好。”
雖然在現代的時候,我也知道九子奪嫡,但他們兄弟間這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糾葛,我還真是以前從來沒想到過。我以爲他們幾兄弟從小就關係不好,以至於後來分屬不同的派系,誰知道今天聽怡王這樣一說,看來禛、怡王和我從沒見過的十四,從前的關係似乎並不差,甚至可能還很好。只是後來十四逐漸長大,因爲一些小事與禛他們產生了裂痕,而被老八他們處心積慮的拉攏過去。
我大約記得這位十四爺在雍正朝給罰了去看守皇陵想着便說:“當時禛和你都是爲了他好,他怎麼就不能體諒你們的心情啊。真是活該他給罰去看守皇陵。”
怡王聽見我說的,臉色大壞閉上嘴巴好一會不說話。我這纔想到,那十四再不通情理,也還是他怡王的親弟弟。按他說的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當着人家哥哥數落人家弟弟。他這個哥哥心裡想也知道會不痛快。我撇了下嘴說:“好啦,我道歉。我不應該數落你弟弟。”
怡王見我不情不願的給他道歉,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見他笑了我才放下心來。等他笑完,立刻別開頭去看着車簾,好象自己能看穿車簾,看見外面的景物。他這樣看了好一會才幽幽地說:“這些年來我翻頭再想,覺得自己當年其實是做錯了。”
我詫異地連忙問:“十三哥你爲什麼要這樣說。”
“多年後回頭再看,十四弟雖然與璇璣來往,但並沒有因此耽擱了任何事情。皇子該學的該完成的他一樣不拉。”怡王說。
要按他這樣說,那他自己和禛不是做了錯事,我不服氣的駁他說:“但是你們當時的確是出於好意。即使事後看沒有阻止的必要,但是事前誰又知道會這樣啊!”
“一句事前誰知道,可能說出來很動聽,但實際上卻挽回不了我們兄弟間已經有裂痕的感情。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有如果,我想連皇上都不會說當年那樣的話,阻止他和璇璣來往。璇璣充其量不過是個手段高點的漢人,結交他又有何妨。”怡王一口氣說完。
我聽到整個人愣住,對啊,對他們來說璇璣再厲害不過是個外人,因爲一個外人而間接導致後來兄弟離心,十四甚至懷疑禛的皇位正當性。這個世界上要真的有如果,那如果他們兄弟的感情沒有裂痕,如果十四能相信禛,是不是在雍正朝時皇族中發生的悲劇便不會發生?
“對了,容兒老十四他已經不再守皇陵了。你失去的記憶還是半點沒回來。他從遵化回來的時候,暗地裡還是由你們暗門護衛的。”怡王突然說。
我聽了一時意會不過來說:“什麼?哪個他?”
“十四弟兩年前向皇上遞了個本說自己在遵化呆膩了,要回京,臨尾他還指定了代替他的人。”怡王說。
我這下真給這位十四爺徹底的囧掉。不會吧。這人到底以爲自己是誰?說呆膩了就要回來,回來還不算還要自己指定接任人。我好象記得他是去受罰的。如此囂張的言論哪裡像個受罰的人。我有點僵硬地問:“那十四爺現在就在京城?”
“四哥讓他留在壽皇殿繼續靜思己過。”怡王嘆了口氣說。
我心想那還差不多,要不是這樣牛逼逼的人放出來,搞不好立刻和我對着幹。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自己自然而然就會想這位爺要自由了一定會與我作對。再一細想我意識到這個想法是前世的我殘留下來的。想到這裡我似乎看到自己前世腦海裡一段很混亂的記憶。記憶裡有個男人,他和我的前世做了筆交易。但更具體的,我總想不到,只是我大腦裡來回的盤旋着血盟兩個字。
璇璣不是也曾經說過與我立有血盟?難道因爲來到璇璣成長的地方,所以身體終於憶起與他有關的記憶?我接着拼命想,但怎麼用璇璣這個名字去想都找不回剛纔那段記憶。反而是想到血盟的時候,記憶裡出現個很像璇璣的男人。不過在我看見的這段記憶裡,他似乎不叫璇璣。
怡王見我神情不對,關心的問我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讓馬車先停一下。我當然不能告訴他,我在努力看自己前世的記憶。只能搖頭說自己沒事。馬車適時停下,原來我們已經到目的地了。僕人們揭開車簾扶我下車。
矮坡上,四處分佈着不少墳墓,我想這裡應該就是璇璣家族的墓地。怡王一聲不吭的帶着我往坡頂走去。一處墳墓邊,已經有人將墳墓挖開,一口薄棺被起了出來。這整一個坡,被當地借調來的衙役團團圍住。
原來指揮挖墳的總管見我們來到,急忙過來點頭哈腰。我們來這裡並沒有用自己原來的身份,那總管緊緊稱怡王老爺,稱我小姐。現在是正午太陽最大的時候,怡王朝總管比了個眼神後,總管立刻叫人將棺木撬開。棺材打開以後,裡面是具已經化成白骨的屍體。
怡王臉色慘白的望着那具屍體。我聞着滿山的屍體味,開始想吐但見到怡王的表情知道他肯定發現了什麼。我忍住噁心問怡王:“這具屍體有什麼不對嗎?”
“璇璣本姓陳,陳福。他們家族的人,每一個人右腳都會有六個腳頭,這具屍體沒有。也就說他不是璇璣。那天我們見到那人才是璇璣。”怡王說得很小聲。要不是我一直很留意聽他說話,肯定會漏聽到這幾句。
被衙役們看守着跪在一旁的家屬們,這時見我們真的開棺,全都激動得破口大罵。我剛纔來之前知道璇璣已經不在。現在看到他家族的人,想起那時候他對那老頭交代的一番話。那老頭怕也命喪峽谷。璇璣的話如果我現在不對他的孩子說,可能他的孩子一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知道自己的父親曾經留下那樣一番話。我提步走到那些跪着的人前面說:“你們誰是璇璣的孩子?”
跪着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出聲。我想他們可能是怕我抓不璇璣要抓璇璣的孩子報復。我對他們儘量友好地說:“你們不用怕,我不是要追究璇璣的孩子。只是璇璣有話託我帶給他的孩子。”
我這樣說過以後,跪在地上的人依舊沒有人認是璇璣的孩子。我的耐性有限,等不到回答,發狠地說:“孩子要找不出來,你們全都別想脫身
當地一個差役看見我說得如此絕情,抓了抓衣襬怯怯跨前半步朝我磕頭說:“回小姐的話。這裡沒有璇璣的孩子。”
我以爲他家的孩子已經給人送走避禍,只能問那人:“那你知道他的孩子逃去哪裡了嗎?”
那差役全身哆嗦了好久才懼怕地說:“回小姐的話,璇璣根本沒有孩子。他與妻子結髮多年,但妻子一直未能生育。”
我愣了愣套上古代人的思維再問他:“那是不是璇璣的小妾給他生有孩子?”
差役被我越問越怕,怕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顧得連連搖頭。我軟下聲來說:“你別害怕,好好說。剛纔我那不過是嚇唬他們。璇璣真的有話讓我帶給他的孩子。要不這樣,我在這裡當場說。你們誰見到他的孩子,便把話告訴他們吧。”
這時在場的跪着的人,無不嚇得將頭俯到地上不敢說話。我實在難以理解他們這是怎麼了。我身後的怡王這時開聲解圍說:“他們的確不知道,璇璣的孩子並不在這裡。”
我轉身將信將疑望着怡王,只見他朝我招手說:“來,我帶你這就去璇璣孩子那邊。”
怡王接着果然帶我來到村裡一戶人家,一個村婦帶着兩個一大一小的孩子等在大廳。這三個人看起來都怕生,我想着鄉下人怕生不奇怪。奇怪的是璇璣怎麼會有兩個這樣沒點見識的孩子。那女人推了推大的那個孩子。看得出來那孩子是硬着頭皮開口說:“爹……俺爹託姑娘你給我兄弟倆帶啥話?”
我聽到便知道不對,這兩個孩子根本不是璇璣的孩子。因爲璇璣當時自稱阿瑪,他的孩子又怎麼可能稱呼他爹。我不知道到底是怡王在騙我,還是連他都給人騙了。我想了想決定不動聲色。我看着那孩子好一會說:“你們父親說自己已經好久沒見到你們,真想再親眼看看你們。”
兩個孩子聽了,小的那個慌張的擡頭望着自己母親,大的那個好象下了很大決心一樣地問:“他……俺爹只留下這樣一句話?”
我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回程的路上我一直觀察怡王,我真搞不清楚現在的局面了。不過幸好璇璣與之前兩樁案子無關。我想即便璇璣背後藏了個再大的秘密,人都死了應該不會再變得出什麼花樣來。我現在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追查到底是誰要暗殺我一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