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在我的堅持下, 終究還是宣入了其他御醫。當然他們被宣來雍和宮的緣由是景仁宮的劉答應不慎滑胎。
太醫們忙了一宿,纔剛退出去,稍事休息。我雖然一夜未眠, 卻一點也不覺得困, 就這樣呆呆的坐在牀邊的凳上, 死死的盯着已經再度沉睡的禛。
同樣是一晚未睡的李福, 這時輕手輕腳的來到我身邊:“格格, 五更天了,該請皇上起來了。”
我愕然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我們把皇上龍體不豫的消息隱瞞了下來,所以今日禛還是得按他平常的作息習慣, 五更起身, 準備接見朝臣。我看了看窗外還沒大亮的天色, 實在不想現在就把剛睡下的禛叫起,但又不得不叫。
“皇上, 五更了。”我湊進禛輕聲道。
還閉着眼的禛,嗯的應了我聲,表示自己已經醒來了。他應得那麼快,我擔心的就說:“皇上是不是身上還不大暢快,剛纔沒給睡着嗎?”
禛緩緩睜開眼朝我說:“容兒別擔心, 朕只是習慣了五更起身, 到這會就知道要醒來。”
“哦。”我這才稍微放下點心來。伸手就摟住禛的胳臂扶他起來, 四個執事太監端着水盆和其他東西已經跪了在牀邊。我並着他們伺候禛, 梳洗完換過衣服。李福便進了來請旨, 問要在哪裡進熱點。這頓並不是早膳,而是早膳前起身後用的一次小點, 給皇帝起牀後先墊墊肚子。平日裡大都會吃燉蛋這類軟食,今天禛病了要服藥改成進羊奶。
禛換過衣服後,我們出到了外面明間,他坐在昨日批折的炕上,我端着那碗剛送上的熱羊奶,用嘴輕輕吹涼才遞到禛手上。他接過喝過了口皺眉說:“唔,沒有那夜的八寶茶好喝。”
這人才好點竟就開起這樣的玩笑來,我哼的一聲挑眉就說:“皇上是不是還念着我侄女想與她‘魚肉’一夜?”
禛一口把嘴裡含的羊奶全噴了出來,咳着衝我直說:“容兒……咳,咳,咳,朕……不是這個意思。”我忙伸手幫他拍着後背順氣說:“別急,別急,我知道皇上不是這個意思,容兒也就是和您開個玩笑。”
他放下那碗羊奶,抓住我另一隻手,擡頭不悅地看着我說:“這樣的玩笑以後少開!”
我看着他氣惱的臉,像哄小孩一樣張嘴就說:“好。”
“你別答得那麼輕易,答應過後轉頭又忘清光。你得仔細考慮好後纔回答朕!”禛很是認真地對我說,就像這個問題非常重要一樣。我擺出幅非常嚴肅的表情對禛說:“容兒考慮好了。容兒以後不會輕易和皇上說笑了。”我把‘玩笑’兩個字說成‘說笑’,氣得禛指着我的鼻子就說:“你這個小鬼頭,盡會欺負朕!”
“容兒不敢!”我忙要福下身子說。禛一把把我拉住笑着就說:“你這個不誠心傢伙,這樣的虛禮就免了。”
“皇上快把羊奶喝了吧。”我提禛道。我眼角掃到和禛說話這會,李福一直在屋門外探頭探腦的,只是見到禛還把那碗奶喝完不感進來。
禛這時也注意到了李福。他端起那碗奶喝下便朝門外說:“進來吧。”
李福端着個托盤走了進來。等李福走近,我瞄了眼他端着的托盤,裡面放着十數塊頭上漆綠,寫着滿文的竹牌子①。我不懂滿文,所以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不過猜得出來應該與朝政有關。禛不知道是知道我不懂滿文,還是怎樣,並不避忌我,當着我的臉直接發落道:“先宣怡王獨對,接着後面一起仍舊由怡王領班。”
禛叫退李福後對我說:“容兒也去梳洗一下,接着你親自去找鍾承希把昨夜的脈案拿來,過書房見朕。”
我奇怪道:“皇上不是宣怡王獨對嗎?”
“怎麼,容兒怕見怡王?”禛笑起來問我。
我忙說:“纔不是,那容兒先跪安了。”
禛捏了捏我的手才說:“嗯,去吧。”
我換過一身衣服後,立刻去找鍾承希把脈案要來,拿着就往書房去。進到書房的時候,他們兩兄弟不知道已經談過多少正事,見我進來,怡王臉上沒了平日裡見到我時那熟絡樣,只冷冷的看了我眼。禛淡笑着滿臉無奈的對自己弟弟說:“朕知道祥弟,你不會放心。一早就叫容兒去把脈案拿來。你拿去看吧。朕真的沒什麼大礙。”
這我才知道禛叫我去拿脈案的用意。原來是怕他這寶貝弟弟擔心。怡王接過我手中的脈案,仔細的看了遍擡頭對禛說:“皇上,外臣皆以爲劉答應昨夜在此滑胎,聖駕不宜在此久留。臣弟愚見,此處乃龍潛福地,何有聖駕不宜停留之理。況皇上澤心仁厚,決意暫時留居雍和宮爲昨夜之事,在佛前頌經祈福,實乃臣等之楷模。臣弟自請,亦在家爲此頌《無量壽經》一百零八遍。”
太醫們都說,禛的身體不宜挪動,而且紫禁城內人多嘴雜,回去以後就未必能隱瞞得住禛的病情。之前我們還苦於沒有正當理由讓禛留在雍和宮。現在怡王一來就給我們解決了。皇上留在雍和宮爲未能出生的龍子頌經祈福,這樣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誰感反對。劉答應滑胎,自然需要太醫們照料,那太醫頻密的往返雍和宮也不會惹人起疑。
我見這事解決,拿回怡王手中的脈案就想跪安。禛先是看了眼怡王纔對我笑着說:“容兒,這裡還有一事,朕想聽聽你怎麼說。”
我疑惑的看了眼,這對眉來眼去的皇室兄弟,接過禛遞給我的摺子,打開一看。剛看個起頭我就笑了。沒想到,真有人題參了昨天怡王與我在玻璃廠的事。我一目十行掃到結尾就想看看到底是誰,膽大包天到敢參怡王和我這個‘怡王府的格格’,摺子末尾落款處清楚的寫着內閣侍讀學士尹繼善幾字。
我合上摺子,擡頭就問:“皇上想問容兒些什麼呢?”
“這折裡寫的都是實情?”禛問。
“的確是實情。容兒是爲了個缸與那店家吵架,怡王也是說了那句‘有膽就參我’。這折裡寫的半句不假。”我說完轉頭看了眼怡王。只見他神情絲毫未變就好象我說着這事與他無半點關係。
禛坐正身子,看不出表情的說:“這尹繼善膽子可真不小。”
按理說這奏本不應該那麼快就來到禛手上,我便問:“這摺子怎麼會那麼快就來皇上您這?”
禛笑而不答,只衝怡王看了眼,怡王倒沒客氣開口便代爲解答道:“宗人府無人敢議處此事。本王身爲宗令,自然得把折轉呈於皇上。”
尹繼善這人的腦子怎麼就不開竅啊!宗人府宗令就是怡王,你參彈他,他爲避嫌,的確不會具體過問這事。但以怡王現今的權勢,即便是宗室當中也無人敢說他半分。怡王他倒好,自己不方便出面駁尹繼善的折,轉手就摺子丟到皇帝這來,想來是要借他皇帝四哥的面子去痛批尹繼善。
不過十三哥你這算盤打得也太響了吧。尹繼善雖然不開竅,卻着實是個好人,難得有他這樣不懼權貴的官員,我倒是想保他一保,希望十三哥別怪我反將他這軍,我微微轉頭朝怡王笑了笑才跪倒在地說:“皇上,奴婢少不更事,胡作非爲,闖下此禍,奴婢甘願受罰。只是怡王實被奴婢拖累,還求皇上能饒恕怡王。”他們斷然不會想到我會自己認錯。我認錯不要緊,要緊的是我還說怡王是被自己拖累的,求皇帝饒恕他。明裡是我給怡王求情,背後我話裡的意思其實是,這件事情怡王的確是做錯了,尹繼善參彈得對。
我跪在地上,眼睛並未安分,眼角就往怡王那邊掃,只見他聽完我說的,絲毫沒有生氣,只是意味深長的看向禛。
“起來吧。”禛笑着就對我說。
我剛站起來,禛將身體靠到椅背上指着我就說:“淨給朕出些難題。你這是想讓朕的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那些小民衝撞玉駕,受點教訓也是應該的。怡王替朕分憂,還代朕擔了疏於管教你這個‘怡王府格格’的惡名。他是當賞而不是要罰。”
我心想反正人的心生來就是偏的。你喜歡怡王這位弟弟,怎麼看他都是好的。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還問我什麼看法啊。禛見我一臉不認同便說:“怎麼覺得朕說得不對?”
我哪敢說皇帝大老爺您不對,我搖頭推脫着說:“不是,容兒只是沒把皇上那句‘你這是想讓朕的千里之堤潰於蟻穴?’給聽明白。”
“不明白?那你過來。”禛朝我招手道。我走到他身邊,他又說:“把耳朵湊近點。”我聽話的壓低身子,把耳朵貼近他嘴邊,就聽見他輕聲說:“罰怡王,無論多輕,對外都會影響到怡王在朝中的威信,威信一失,其他的麻煩事肯定會接踵而來。你爲難朕的‘胳臂’,最終會被爲難還是朕!朕說過多少遍,要你和怡王好好相處,不要盡給他找麻煩。”這話雖然說得輕,但我確信怡王是聽得見的,因爲他正掩着嘴不知是在咳還是在笑。
“此折朕就留中不發。容兒近日行事全無章法,朕看該是時候給她,找位明師教育一番了。朕無暇顧及此事,尋訪明師一事,朕就交給祥弟你吧。”禛看着自己弟弟說。
“臣弟一定不負皇上所託。”怡王一臉嚴肅地說。
“我又不是個不認字的孩子,幹嘛還要找老師!”我低聲嘀咕着。禛用種我是爲你好的眼神望着我。我無奈地福下身子說:“容兒遵旨。
“你給朕乘此機會,和怡王好好結交。”禛先看向怡王,又看向我說。敢情他這樣安排是爲了讓我和怡王攀交?難道禛真的不知道,我與怡王私下其實一直有來往?近來怡王屢次出手相助,我真不覺得自己與他的關係有多壞。
“皇上,戶部郎中胡君甫丁憂出缺,尹繼善膽識才學趨爲上乘,臣弟想請特旨將尹繼善從內閣調來戶部替補此缺。”怡王突然道。
“允了。”禛想都沒想就答應說。
我一聽急了,這戶部郎中什麼官啊?好好的內閣侍讀學士調到怡王管的戶部去,誰知道你會不會對人家打擊報復啊?
“怎麼容兒有不同的想法?”禛轉頭問我。
“沒,只是容兒好奇這戶部郎中和內閣侍讀學士究竟哪個官大?”我望着禛問。
站在下首的怡王衝我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說:“戶部郎中是正五品,內閣侍讀學士從四品。”
這樣子不是變相貶官!摺子都被留中了。尹繼善還是沒逃過給追究的命運。我求助地望向禛。他對上我的眼睛說:“戶部郎中從來都是個肥缺,朕兩兄弟沒想要虧待尹繼善他。”我給他這句堵得沒話說。
怡王因爲還要領班下一起,接着就跪安退出去了。我等他走後就想央求禛,能不能饒過尹繼善這一會。禛一臉不滿的望着我說:“他不就幫了你那麼一會。這你就忙着向他去了?盡擔心些有的沒的,去了戶部要他稱職,祥弟還能虧待他不成。”
好歹我也在職場混過幾年,可沒那麼好哄,我不依地問:“那要他不稱職呢?”
禛好象一直早便想到我會有此一問,笑着就對我說:“要他真是柄棒槌,在戶部這樣滋潤的地都呆不下,那就把他給你,讓他爲你辦事去。”
聽到這裡我總覺得尹繼善這事有些不大對勁。他們兩兄弟剛纔一唱一和的,逼我對尹繼善表態。難道他們在我來之前,根本早已商量好尹繼善的處置?只等我來開這個口?我想明白後生氣地說:“你們是不是早就想過怎麼處置尹繼善!?憑什麼怡王覺得不好使的人才給我!我暗門難道是他戶部的辛者庫不成。”
“好了。那尹繼善膽識才乾的確不錯,但做事欠考量。你自己又是個做事沒章法的人。不讓怡王先把人□□好,直接把他給你,指不定哪天又鬧出件不可收拾的大事!”禛現在看起來,又是那位大清帝王,而不是愛我的禛。
我憋悶地福下身子說:“謝皇上關愛。”
“還有怡王,不是他事事打點,朕都沒想得那麼周全。”禛不忘向我提怡王的功勞。
我真不明白怡王,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說他盡找我麻煩吧。在禛看不見的地方,他又處處幫我維護我。說他就是個好兄長嘛。他又總是不時出來擋我路。
不過對着禛,我知道自己真不能說他這位寶貝弟弟的壞話:“是,那奴婢也誠心謝過怡王。”
正事到這,總算說完,禛稍稍松下臉上的表情,拉住我的手說:“朕上午還要處理政務。你先去休息,中午過後朕再宣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