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樓看着碎裂的瓶子,看着煙消雲散一樣的歷九霄,冷冷的笑了笑:“我的人生,還是沒有輪到別人來替我做主的時候。不管我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是出於我的本心。你沒有自己的底線,我有。”
她隨意的擺了擺手,歷九霄的殘魂隨即徹底消失不見。
她走到牀邊坐下來,低頭看着自己的身體。她的肉身是如此的讓人癡迷,就連她自己都會被自己迷住。若是單獨說相貌,她未必是天下第一的女子。單獨說身材,她也未必是天下第一的女子,但是說到女子的魅力和誘惑,那她就是天下第一。她本以爲,靠着自己這樣的本錢,能夠完成心願,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曾經迦樓就懷疑過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沒有背離自己的初衷?
當初她家破人亡,自己的父親被牽連進了一個謀逆的案子裡而被殺。她的母親被賣入教坊司爲奴,若非人女殿下憐惜,她現在可能只是個教坊司裡的頭牌罷了。
然後她開始了自己的野心之路,在這條路上她越走越遠。漸漸的,她迷失了自己。她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做這一切的目的,只是一種潛意識之中的野心也慾望催使着她不斷的向前走,哪怕這路本來就已經繞了很多彎子。她可能力量,渴望成功,渴望一切到後來,她可能已經不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了。
今天,在執律的家裡,和執律面對面坐着的時候,她忽然醒悟了。
曾經,她一心想除掉執律。固然是因爲當初她家的案子就是執律辦的,更因爲執律擋住了她向前的路。在執律家裡,兩個人還算平靜的交談,她忽然發現,自己其實一點兒都不恨執律。
執律說,你和我是兩種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迦樓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一下。那不是一種故意的蔑視,而是執律的驕傲。哪怕執律是殺害她父親的劊子手,執律也不認爲自己那是做錯了什麼。他是一個執法者,他要做的就是維護神域之主的利益。如果迦樓只是一個一心想要報仇的女子,那麼執律可能會對她還有敬意。
沒錯,執律從心裡是看不起迦樓的,那句你我是兩種人說出口的時候,迦樓就知道了。
“我錯了嗎?”
迦樓問自己,可是連她自己都無法給自己答案。
她再次轉頭看向一側,歷九霄的殘魂消失的地方,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迦樓心裡告訴自己,自己不是歷九霄那樣的人,絕不是,永遠不是。如果神域之主已經不再是她的仇人了,那麼她還有必要去逢迎嗎?用自己的肉體去逢迎,被踐踏的卻是自己的靈魂。
她坐在那,無聲的哭泣。
迦樓已經忘記自己上一次流淚是什麼時候了,真真正正的流淚。她在神域之主面前流過淚,故意裝作承受不住對方的侵入而梨花帶雨,可那是她的一種手段,根本不是什麼心情流露。現在的淚水,是悲傷,是自憐。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憐她,只有她自己可憐自己。
流淚良久,她擡起頭看向外面喃喃自語:“執律沒錯,你和我是兩種人。你說你有自己的堅持,我沒有你錯了,我也有自己的堅持。你是你,有你的道。我是我,也有我的道。”
她起身,穿上衣服,走到窗口看着外面。
一縷風從外面闖進來,似乎也想一親芳澤。她搖頭拒絕,自今日起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自己。
想到了執律的那些話,她沉默了很久。執律告訴她,唯一的出路就是離開。那個假的神域之主現在最在意的就是徐績的下落,而自己確實是神域之主最信任的人,按照執律的辦法,自己去魔域未必不能成功。只要進入魔域,以自己的聰明才智,想辦法脫身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算現在這個神域之主再強大,也不可能對整個陌穹有着毫無破綻的統治力。她可以找一個小小的星體藏身,安安靜靜的獨自一個人過剩下的日子。如果自己承受不住那種寂寞,可以等到一切都平復之後再回到神域。
那麼最大的希望,就將寄託在徐績身上。
可笑嗎?
迦樓忍不住搖了搖頭,確實可笑啊。自己曾經活着的唯一目標就是除掉神域之主,執律只不過是個劊子手,而她的仇人是神域之主。現在,爲了以後自己能重回自由自在的生活,居然要把希望寄託在徐績能夠反敗爲勝上,怎麼能說不可笑呢?
我活着爲什麼?
迦樓問自己。
爲自己。
她笑着回答
明威殿。
迦樓身穿明威殿座首的錦袍走向那座象徵着公平和嚴肅的大殿,曾經迦樓以爲明威殿不過是個笑話,所謂的公平正義不過是神域之主的一句話而已。她曾經無數次在內心深處嘲笑過執律的名字,執律執律秉承執守的根本不是什麼法律,而是神域之主的私法。
現在,她忽然覺得這大殿看起來比以往要巍峨巨大的多。
水池旁邊,那頭巨大的地獄三頭虎懶散的擡起頭看了迦樓一眼。它似乎也不是很喜歡這個女人,和執律相比,它更喜歡執律一些。哪怕執律給了它不少壓迫感,每一次它都要靠嘶吼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迦樓走到地獄三頭虎面前停下來,學着執律的樣子取出一塊血晶拋給地獄三頭虎。地獄三頭虎看了那掉在自己面前的血晶一眼,卻並沒有吃掉。
看着那頭驕傲的傢伙,迦樓忍不住苦苦笑了笑。
“我知道你不認可我,在你心中,明威殿唯一的座首就是執律而不是我。可是現在,是我身上穿着座首的錦袍,是我坐在那把象徵着明威殿權威的椅子上。你可以不服氣,但是不能不承認,現在代表着明威殿執法的是我,而不再是執律了。”
地獄三頭虎的嘴裡發出一聲冷哼,似乎是在嘲笑迦樓的自言自語。
“你在明威殿門前多少年了?”
迦樓問。
地獄三頭虎當然不會回答,依然用冷眼看着這個嬌豔如花的女子。這件頗爲嚴肅的錦袍穿在她身上,反而平添了幾分英氣。
“有幾百萬年了吧?”
迦樓依然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道:“你見證了很多事,明威殿歷來以嚴苛執法而著稱,那其中有多少冤假錯案你可能都歷歷在目吧。我的家人,就是冤死在明威殿的所謂律法之下。我的父親,不過是個兢兢業業的小官而已,他怎麼可能牽扯進謀逆的大案之中?可是他死了,死了之後都沒有清白。”
“我曾經的夢想,就是恢復父親的清白,然後讓神域之主在我面前低下頭說他錯了。我曾經瞧不起明威殿的所謂律法,認爲那一切不過是神域之主自欺欺人的公平而已。可是現在,我身上卻穿着這件座首的錦袍,掌握着這權利衙門的生殺大權可我爲什麼沒有一點的自豪和驕傲?”
“你不知道答案,我自己知道。”
迦樓語氣平淡的說道:“我爲什麼沒有執律那樣的自豪和驕傲?因爲我始終不把自己當做明威殿的人,也始終不認爲自己把持的是法器。現在,明威殿變得更爲可笑了,因爲它的權利都在我這樣一個可笑的人手裡你說,我掌握着的明威殿,還有存在的必要嗎?你說,你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地獄三頭虎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明白迦樓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迦樓從袖口裡取出一把鑰匙,將鎖在地獄三頭虎脖子上的鎖鏈打開:“其實我知道,這鎖鏈根本就鎖不住你。你之所以不走,是因爲你對明威殿還是有感情的。所以這自由不是我給你的,而是你自己給你的。我打開這鎖鏈,希望也能打開你的心結。明威殿已經不再是明威殿了,神域也不再是神域,你走吧。”
將鎖鏈打開之後,迦樓大步走向明威殿大殿。
所有的執法者都在大殿裡等着她,每個人都很緊張,誰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座首大人如此緊急的召集所有人前來。
迦樓坐在那把象徵着權勢和地位的椅子上,只說了一句話:“我已經派人去請神域之主到來,告訴他這裡有最要緊的事發生。一會兒你們都將看到一個見證,一個明威殿從此破滅的見證。”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迦樓到底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候,外面響起了一陣陣悠揚的樂聲。一百零八個絕色宮女,用綵帶拉着一輛金光燦燦的車降落在明威殿門前的廣場上。迦樓起身,帶着所有執法者走出大殿迎接神域之主的到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相貌威武嚴肅的老者,身軀魁梧,不怒自威。他從車上下來,臉色不快:“到底什麼事,非要朕親自過來。”
迦樓媚笑着快步走到神域之主身邊,攙扶着神域之主的胳膊:“屬下是有個特別要求,想當着明威殿的所有人讓陛下告訴我。”
“什麼事?”
神域之主問。
迦樓道:“屬下知道,陛下想探知徐績現在的下落,屬下身爲明威殿的座首,渴望爲陛下分憂。所以我想在他們所有人面前,請陛下給我一個答案”
這句話說到這,迦樓忽然從手心裡翻出來一柄精光四射的短劍,迅疾的刺向神域之主的心臟:“告訴他們,我配不配做一個合格的明威殿座首!”
噗!
匕首深深的插了進去,神域之主的臉色猛的一變。他不可思議的低頭看了看,然後忽然冷笑:“你以爲,我和你們一樣,弱點在心臟?不得不說,你確實騙了我,如果我和你們一樣弱小,那麼這一擊真的能傷到我了。可是你太卑微,而我太強大,你要一個答案?”
砰地一聲!
迦樓的身子倒飛了出去,撞在明威殿的巨大石柱上,她口吐鮮血,掙扎着卻站不起來了。
“你們這些螻蟻。”
神域之主冷哼:“你們配什麼?你們什麼都不配。”
吼!
地獄三頭虎忽然從後面撲上來,一口咬向神域之主後頸。它的實力極爲強大,哪怕是執律都對它忌憚三分。可是在神域之主面前,它還是太弱了。神域之主回手一擊,將地獄三頭虎轟飛了出去。那巨大的猛獸倒在地上,眼神裡都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