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江樓處在淆州城的邊上,樓高三層,三層之上便可以看見整個淆州的海灣以及碼頭,來往船隻必經這裡,所以景勢蔚爲壯觀。
來淆州必吃海鮮,且上三樓觀景實屬人生一大樂事,淆州多少名紳想要享受此等樂趣的人比比皆是,可是今日卻是被人告知上不得三層,因爲三層之上已被人全包了。
衆人驚駭,三層之上價格奇高,若真是被人包場,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花項,饒是淆州城裡有名的邱家,一年也不過是一兩回的,莫非這回包上面的人是邱家的?可是聽說邱家剛剛在祖祠那邊處理分家事宜,怕是暫時無法脫身,那麼上面的人會是誰呢?
好奇之餘不少人湊到一樓準備着看看那是何方名流,如此財大氣粗的。
果然沒一會兒就看看一個玉冠摺扇的翩翩公子哥兒走了進來,不過細眼一看那不就是剛剛被分出去邱家庶房的公子嗎?這會兒了都不好好地去處理家事還有空來覓江樓?
衆人心中保持着疑問,直到店小二上前詢問了幾句之後,揚聲道:“邱公子,三樓請!”
店小二的話堂中衆人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三樓?!還真的是邱公子,莫非這邱府分家的背後還另有請隱情不成?
不過邱璟卻是沒有管上那麼多的事情,邁步就朝着三樓而去,淆州有多少人等着看他邱璟的笑話,可他邱璟偏偏就不會如人願!
三樓之上是一片開闊之地,分別是豎着四個大大的翠玉屏障將這一方天地分割開來,形成了四個小小的雅間樣式,四方通徹,只有一圈漆金欄杆圍繞着,這夏日在這上面吹吹風觀觀景倒是美事一樁,不過冬日倒也有些受罪了。
邱璟剛剛到時,樓梯口處往裡兩步便是有人守着,見着了邱璟也是知他的身份,伸手一擺便成姿勢將人請了進去,隨即自己又退了出來。
邱璟繞過屏風往裡走去便見着一方紅木圓桌,此刻桌上擺着的皆是覓江樓上好的酒菜,桌前坐着一個人,看着年齡似乎是要比自己小的樣子,自己今年剛剛弱冠,可是對面之人看着身上一副天人做派已是自己拍馬不及的,心中有些羞愧。
宋珵看着眼前這個滿身風骨,眼神正派的年輕人很難將他和幾日前自己剛到淆州之時順手搭救的那個狼狽少年聯繫起來,這人既然是邱家公子怎麼又會是遭遇到那樣的境地,宋珵心中好奇但是並沒有問得出口。
“邱公子,請坐。”
宋珵身後的雲息親自上前擺好東西,將人請入坐來,然後給着兩人一人倒上了一杯酒水,這才又退到一邊。
邱璟這人向來隨性,既是猜到這位公子出身不凡但是有沒有因爲這樣一份不同而有絲毫的恭維拘謹之態,款款大方的坐下,道過一聲謝意,臉上亦如平時含着笑,無一不同。
“當日承蒙公子搭救,邱璟也算是保住了性命,今日卻又是公子設宴相請,璟汗顏。”說着端起酒杯就要敬酒。
宋珵自是應對一二,幾杯下來,身上都有一些的熱氣涌了上來,可是被海面上送過來的海風一吹,心中又是覺得剛剛好。兩人相談甚歡,隱隱間有了一種相見恨晚之感,暢聊至極宋珵對於淆州的情況也已經是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和自己當初瞭解到的並無多大的出處。
邱璟卻是不然,他並未從宋珵的話裡面得到半點關於宋珵身份的信息,一時之間對於這樣的一個人他更是好奇,卻也是不得多問,不可否認此人眼光卓越,說話精簡卻也是每每切中要害,心中當下佩服之至。
聊了一圈宋珵終於是要說到自己事情了,斟酌一下方纔開口。
“邱府大家,邱家長房嫡子難擔邱府大業,邱公子爲何不理家事,反倒是執着與仕途?不過方纔我與邱公子詳談間便已是感到邱公子胸懷遠志,憂國憂民,僅僅是淆州境況看的便是明白,不入官場也是可惜。”
對於邱家之事本來就是沒有什麼好說的,邱璟笑笑繞了過去,直言問道:“不知公子這回來淆州有何事?若是璟能幫上一二儘管開口,定當竭盡全力。”
宋珵斂下眼簾,並沒接話。
這幾年來嘉元帝有意讓他掌平州大軍,索性他也沒有讓嘉元帝失望,僅僅四年的時間平州軍隊就已經是和帝都當中的相媲美,此後便是一直留守平州,明面上領着練兵之要務,可是實際上卻是幫着嘉元帝暗查要事,嘉元帝處朝堂之上,山高水遠也難免是會被一些東西遮了眼睛,而宋珵剛好又能替他好好地看個明白。
抿了一口酒,看了看外面海上來往的船隻,這樣盛大的景象怕也只有淆州能看得見了吧,平州處內陸,不及淆州繁華,而帝都多嚴謹,天子腳下權貴雲集,商賈之家亦是不及淆州呈遍地春筍之勢。
“若是說幫忙自然是有的。”
邱璟並未被剛纔短暫的沉默所影響到,豪爽回道:“兄臺儘管直說。”
一直站在那麼的雲息聽見邱璟的一聲兄臺擡了擡頭,剛剛公子現在便是稱兄道弟了,若不是看着這邱公子目光坦然,他都以爲這邱公子另有所圖了。
宋珵聽見邱璟讓他之說,這會兒自然是不會客氣,只是希望自己說出來之後不要嚇到這位邱纔好,於是直言道:“我聽聞淆州最近出現了一批海鹽不知可是當真?”
邱璟收了收臉上的笑意,微微擰着眉頭,沉思一量,“當真。”
宋珵一笑,這位邱公子莫非是真的被嚇到了?
“那麼邱公子必定也是知道海鹽已經是在淆州傳了開來,霸-市-擠-壓朝廷官鹽,頗有盛行之風,且已經是慢慢的往周邊地區侵-襲而去,若是任其壯大,相信邱公子也是懂得其中的厲害關係。不知這件事情邱公子可否幫得上忙?”
邱璟聞言心下一頓,擡眸細觀了一下宋珵,不知道這件事情他是已經知道了才問的自己還是巧合。
沒錯,邱璟知道邱家在城郊有一大處的宅子便是專門運作海鹽的,他發現這個秘密也純屬偶然,也正是因爲發現了這件事情纔會在追殺之後便是被這位公子所救,而邱家嫡長子出事也是因爲海鹽。
見他不說話,宋珵也沒有逼着他,只是接着道:“營運海鹽成本低、價格也是比官鹽便宜不少,但是這樣一來官鹽必定滯-銷,貪-官-污-吏必然受賄與賊人圖利,朝廷虧損,且今年河州和泉縣爆發大旱,農業扶不起來,必定是要朝廷救濟,可是國庫虧損何來銀兩,據悉和泉縣不少人因此餓死,不少村子白骨掩沙,說到底貪官污吏目無百姓,致百姓大罪矣。”
話音剛落邱璟身子便是一震,看着宋珵,頓時發現眼前之人身上有一些說不出的威嚴,剛剛說的那一番話裡確確實實都是佔着道理的,河州和泉縣大旱之事他也是有所耳聞,甚至是異-子-而-食的傳聞他也是聽到了不少,心中一狠頓下決心。
“公子謀事之遠,璟佩服,聽君一席話自是豁然開朗,璟既選定入仕必定要心懷萬民,不可因爲一己之私而忘爲官之道,邱家百年大家祖上仁善皆有名氣,如今只爲圖利,生爲邱家子孫璟愧也,海鹽之事邱家亦有一份,且城外院子……”
宋珵面不改色的聽他一字一句道來,似乎是早已經知道卻又似絲毫不知,等邱璟說完親自續上茶水,舉杯相邀。
“邱公子今日明大義,秋闈之試必定榜上提名,將來亦是名垂青史。”
肺腑之言,字字當真。
邱璟垂首默然,早已預知邱家氣數將盡,果然如此。
“幾日前就已經是到了淆州,邱家之事我也是有所耳聞,今淆州城裡風雨欲來,即秋闈在即,邱公子還望早日啓程,我在帝京亦是有處宅院,即刻書信歸京爲邱公子做好安排,邱公子不可推辭。”
宋珵看重邱璟是一個人才,頓時心中起了惜才的心思,自是願意幫他打點着京中的一切,與他而言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可是這個人情也是可以送出去,日後說不定還會打交道,現在就當是混一個臉熟了。
不過,宋世子你知道帝京當中幾乎是人人眼熟你,這還需要混的嗎?
此番安排於邱璟來說莫過是合適至極,既然宋珵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自然是沒有什麼好推辭的了,當下謝過,之後暢談起來更是無所顧忌,天下之事皆是擺到明面上評論起來,絲毫沒有了初談之時的試探之意。
酒過幾旬,宋珵面色還好但是邱璟卻是有些罪了,說起話來也是有些斷斷續續的,剛纔不敢問的話現在也是酒大壯人膽,沒有顧忌的問了出來。
“今日……與公子……一番談話,璟……受益良多,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還望告知。”
宋珵聽聞一笑,清聲回道:“它日待你秋闈高中,正元殿中解爾之惑。”
堂中此刻亦是人潮涌動,剛纔見着邱家公子上去了,這會兒便是看見他被人揹了下來,一看便是醉了,不過空氣當中隱隱飄蕩着的覓江樓頂級酒水覓江春釀的味道讓衆人頭腦醒上一醒,這酒可真是香的很,不過這香味好像是從邱公子身上飄過來的?!
原本還是打算着看邱家笑話的人,此刻也不知道是說些什麼了,若是分個家便能上的覓江樓三層還能喝上好的覓江春釀,那麼平日裡邱家該是有多富哇。
不過還有一些人也是不相信邱家少爺能這般的闊綽,那些心中堅信邱璟必將是分家在即山窮水盡,打腫了臉充胖子的人在看到從三樓走下來的宋珵之後改變了心裡面的想法。
這個人看着富貴的很,邱家公子若是認識這般人物,上個三層喝個好酒好似也沒有什麼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