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縣這個地方,在抗戰時期就已經是革命根據地了,人民有覺悟,聽黨的話。村裡年輕人紛紛外出,先是參加游擊隊打鬼子,後來參加解放軍打老蔣。沒有趕上前面幾撥的後生,在一切爲了前線的號召下,也都參加支前隊伍。
現在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和平安寧的氣氛。不過,與安寧伴隨而來的,是人口的蕭條。曠野的田地裡,種地的人們只有那麼零零散散的十個八個人。而且,這些人罕有青壯年,都是老人和婦女。農活兒都是依靠婦女和老人。這些人在揮舞着手中的鋤頭土中刨食。雖然勞累,但是大家都彷彿看見美好的未來,都對生活有盼頭,都在盼望早日打敗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全中國。都在節衣縮食支援前線。
不管在什麼地方,在任何條件下,最快樂的總是孩子們。他們總能夠找到讓自己快樂的事情,無憂無慮的度過他們幸福童年。村子裡的孩子也是這樣。吃飽了就出去玩耍,對周圍的一切沒有絲毫擔憂。我們這部小說的主人公謝晉元,就出生在一個叫做田園村的地方。現在,他已經十六歲了,是村裡的孩子王。
這天下午,從村裡裡忽然衝出一羣喧鬧的孩子。帶頭的就是謝晉元。他們呼嘯着,直奔村外的小河而去。到了河邊,紛紛脫掉小褂子和短褲,“噗通噗通”跳進河裡,光溜溜的享受着河水的清涼。
玩鬧了了一會兒,謝晉元覺得沒意思,就爬上來,穿上小褂子坐在河邊沙灘上休息。他看着在河水裡撒歡的這些孩子,沒由來的煩惱起來。他發覺近期以來,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心裡常常會莫名其妙的發脾氣。
在任何人羣,當頭的都一定是有一個的思想的人。這個孩子王也不例外。他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懵懂無知,他心裡隱藏有對未來的期望,有對自己現狀不滿。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個矛盾纔是他無名之火的真正原因。
河水裡嬉戲的孩子們,看見晉元大哥坐在岸上,就招呼道:“晉元大哥,下來啊!水裡可涼快了。”
謝晉元正在心煩,眉毛一豎,罵道:“滾蛋。別煩我!”
就這樣,水裡的孩子繼續玩水,岸上的孩子王繼續思考人生。可惜的是,他沒有受過文化教育,又沒有什麼人生閱歷,大腦不管在怎麼努力,也想不出來什麼有用的東西來,反而越想越煩。
他看看天色差不多了,站起身來,對水裡的孩子們說:“回家了!”
“嘩啦啦!”大哥一聲令下,孩子們都聽話的爬上岸來,胡亂穿上自己的衣服,跟着大哥一溜小跑回村去了。
謝晉元回到家裡,母親已經做好飯了。他看了一眼飯桌,看見又是玉米麪糊糊加鹹菜,心裡不禁煩躁起來。還沒有等他開口,娘就對他說:“二孩,明天該去鋤地了。”
謝晉元聞言心裡更加煩躁,對母親吼道:“鋤地!鋤地!每天都是苞谷麪糊糊和鹹菜。你就不能換個樣嗎?”
娘嘆口氣說:“二孩,現在又不是逢年過節,哪兒有什麼好吃的啊?再說別人家也都是吃這些東西啊。你不吃,明天怎麼有力氣下地?”
“我不吃。要吃你們自己吃吧。” 少年又發脾氣了,摔門而出,跑到村口大樹下生悶氣。他馬上就意識到,自己對糊糊鹹菜發什麼火呢?真是莫名其妙。
不多會兒,有幾個孩子吃完飯跑出來玩,遠遠看見大哥在屬下坐着,就跑過來討好的問道:“晉元哥,你怎麼了?”
謝晉元煩悶的說:“沒什麼。對了,你們誰家有吃的,給我拿點來。我今天還沒吃東西呢。”
幾個孩子得令,立刻跑回家去。不多時回來,有人拿回來半塊煎餅,有人拿來一個雞蛋,還有半根大蔥。
謝晉元接過來,把所有東西用煎餅一卷,狼吞虎嚥吃完了。
柱子問道:“晉元哥,今天怎麼不高興了?”
謝晉元說:“我覺得現在過的都很沒有意思。天天下地幹活,累死累活的,回到家裡還是吃糠咽菜。”
一個孩子說:“晉元哥,以後我把家裡好吃的偷來給你。好不好?”
謝晉元搖搖頭說:“不用了。被你娘發現你又要捱打。”
柱子問道:“晉元哥,不開心不是爲了吃東西吧?”
謝晉元嘆口氣,自嘲的說:“柱子,你說對了。我就是不想窩在村裡天天下地幹活。外面的世界那麼大,我想出去轉轉。到現在我還沒有去過城市呢。你說,我是不是該出去?”
柱子聞言立刻吹捧道:“晉元哥能想到這些,這是很了不起啊。”
旁邊幾個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柱子。晉元哥對生活不滿,發句牢騷話,有什麼了不起的?
柱子環視一週,才洋洋得意的解釋說:“我聽我爸說過,能想到去外面,就是開竅了。我爸還說,人啊,就得走出去見識見識,窩在村裡,就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聽見柱子這樣一說,幾個孩子都有些驚訝的看着他。大家過的都是一樣的生活,但是沒有人對現實產生不滿的想法,大家都是習以爲常。沒想到這個和自己一起玩泥巴的柱子,竟然能說除這麼深奧的道理來。
這不是柱子自己能說出來的話,是學他爸爸的話。柱子的爸爸早年跟着行腳商闖蕩過江湖,後來腿上受傷,行動不便纔回家來。常常給柱子吹噓自己過去的光榮經歷。所以,這些孩子中,柱子是最見多識廣的。
謝晉元聞言卻垂頭喪氣。說道:“我也知道出去的好。但是我出不去啊。出門做生意的人都用熟人當夥計,我家幾輩子都是種地的,沒有熟人,人家不要我。報名參軍去吧,解放軍也不來村裡徵兵了。我自己找過一次,人家嫌我小,把我趕回來了。我對外面是兩眼一抹黑,獨自一個人怎麼出去闖蕩啊。”
柱子說:“晉元哥,其實還有一條路。現在解放軍在前線打仗,有很多人都去送糧隊支援前線,咱村不是也去了人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咱村的送糧隊早就走了一個多月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等到下一次,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謝晉元搖搖頭,神情十分沮喪。
大家聞言也是相顧無言。不過小孩子心性,轉眼間就將這個問題拋開了。既然現在沒機會,多想無益。這是恨到成年人也做不到的。
“算了,不說這些了。走,咱們藏貓貓去。”他振奮精神,手一揮,說道。
“哇,太好了!”一羣孩子歡呼一聲,圍在謝晉元身邊,開始伸出右手比大小,決定誰來找人,誰去藏起來。
牢騷歸牢騷,地裡的活兒還是要乾的。第二天,謝晉元帶着滿腔鬱悶扛起鋤頭下地去了。
烈日下揮汗如雨。他在悶頭幹到半下午的時候,擡頭望望還沒有鋤完的大片田地,煩躁的情緒又在心中爆發了。鋤地,鋤地!這樣的生活何時纔是個頭!
就在這個時候,他一擡頭,看見在不遠處的大路上,出現了滾滾煙塵,這是支前的民工隊伍在趕路。忽然間,他心裡有個東西被觸動了。他一把抓下頭上的草帽狠狠的摔下,怒氣衝衝的喊了一聲:“不幹了!老子不幹了!”
說完,他扔下鋤頭,朝着大路上煙塵方向,飛快的跑掉了。
這裡的男漢子從小就是這樣。脾氣一上來,就什麼都不管了。謝晉元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個脾氣是從何而來,他更沒有意識到這次摔耙子,對自己一生有着什麼樣的意義。
人的性格千萬種,最簡單的區分有兩種:逆來順受的和叛逆反抗的。二者之間也不能說哪一種好,哪一種不好。歸根結底要看結果是不是成功。這就是成王敗寇論英雄。
對於一個農家少年來說,叛逆的結果顯然應該是好的。因爲一個農家少年,如果逆來順受,他的這一輩子,只能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莊稼漢子,是一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土地裡刨食的普通農民。現在他這一摔,就代表從農村這個地方走出來,摔出一個嶄新的未來。就如同大河裡一條普通的鯉魚,向着龍門奮力的一躍,進入了一個新天地。
遠處一個老人看見他跑了,搖搖頭,嘆氣說:“唉。又走了一個。這下村裡一個後生都沒有了。”
一個婦女有些幸災樂禍:“這下子,謝家大嫂該難受了。”
老人瞥一眼說:“人家孩子跑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女人臉上一囧:“我也沒說啥啊。”
老人諄諄教導說:“根兒他娘,都是一個村的,應該互相關照。”
女人唯唯諾諾。心裡卻不屑。以前老謝家條件最好,大兒子在外面做生意掙錢,二兒子在家種地,小閨女陪謝大嫂所家務,家庭架構中除了沒有丈夫,非常完美,讓村裡不少人妒忌。現在老二跑掉了,也讓大家平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