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店看來沒有合適的衣服了。我們再去別家店看看。”江小玲對謝晉元說。
去別家看看!這句話對商家的打擊如同核武器。
店老闆急了,說什麼也不能讓客人離開。他咬咬牙,說:
“小姐,請你等等。我還有件好衣服,就是比較貴。我這就拿出來。”
他轉身打開身後一個衣櫃,從裡面一件深藍色毛料中山裝。
“您看,這件衣服怎麼樣?這件衣服要是還不滿意,我就沒辦法了。”老闆對江小玲說。
江小玲一眼就相中了。她拿過來翻來覆去的仔細看。然後在老闆緊張的注視下點點頭,轉臉對謝晉元說:“這件應該可以,你換上,看看合大小合適不合適。”
謝晉元不明白所以然。小心翼翼的問道:“江小玲,這衣服是·····”
“給你買的。你試試看。”江小玲說。
謝晉元聞言大驚。剛纔江小玲和老闆說的什麼,他一點都沒聽進去。現在才明白,這個女孩子太大膽,竟然要給自己買衣服!這怎麼可以!
他心裡有點不適應,也有點激動。在自己的二十多年中,自己穿的衣服,除了自己的娘縫製的,就是解放軍發的軍裝。此外還沒有人關心過自己穿什麼衣服。看來,這個江小玲確實是可以當自己的媳婦兒了。
但是另外一方面,他無法接受江小玲的好意。在家鄉的傳統觀念中,青年男女談對象的時候,都是男生花錢,給女孩子買衣服什麼的。到湖南這裡怎麼倒過來了?
讓女生給男生買東西,這樣的事情要是放在現在,就叫做吃軟飯。
他的男子漢大丈夫觀念很強,決不允許自己接受女孩子的東西。否則的話,傳出去就沒臉見人了。
他趕緊推辭說:“江小玲,不用了。我現在穿的衣服挺好的。”
他現在身上穿的衣服,還是三年前離開兵工營復轉之前的軍裝。那個時候,軍裝還是很不錯的衣服,能夠彰顯出自己過去是光榮的解放軍。但是軍裝的面料是純棉的,不耐磨,很多地方都已經洗的發白,快要破了。
謝晉元自己覺得舊軍裝挺好,但是在江小玲眼睛裡,就覺得很不堪了。在她的眼睛裡,這麼一個陽光硬朗的俊男,被這樣的衣服包裹,是對這個身體的褻瀆。要是讓自己的同學看見,該多丟人的啊。
“換上。”江小玲這時候說的話已經有點命令的味道了。
誰說南方女孩子柔情似水?這個時候的江小玲,顯得很強勢。謝晉元聽了,立刻有了一種上級在給自己下命令感覺,條件反射般的說:“是!”
說完本能的想舉手敬禮。手剛擡起來,就被塞進來新衣服。
新衣服是深藍色中山裝。這種款式的服裝當時很流行。謝晉元換上新裝,精氣神立刻就變了,變得器宇軒昂,意氣風發,一點也看不出是一個工人。人靠衣裳馬靠鞍。古人誠不欺我。
江小玲很滿意,心說這樣纔是自己心裡完美的男人的形象。謝晉元對在鏡子,也覺得這身衣服把自己裝扮的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看到這位小姐滿意的點頭。店老闆也及時的誇讚說:
“這年輕人很英俊啊。真是好馬配好鞍。這件衣服最合適不過了。小姐眼力不錯。”
“多少錢?”江小玲從身上掏出錢,準備付賬。
謝晉元一看,趕緊攔住。哪兒能讓人家女孩替自己付賬呢。他堅持自己付賬。江小玲看見他倔強的樣子,也沒有堅持。
不過,當他拿出身上所有的錢,發現還不夠。店老闆說,這件衣服標價三十元,可是謝晉元只有二十八元。
這下子謝晉元尷尬了。
以前,小夥子在廠裡的時候,生活很簡單。除了生活必需品,從來沒有買過衣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有錢人,每個月的工資都花不完。沒想到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一身衣服的錢。
還好,老闆善解人意。他說:“你們第一次來我店裡買衣服,給你們打九折吧。以後你們多多照顧我的生意就好。”
謝晉元聞言心裡大喜,案子稱讚老闆會做人。他趕緊付錢,並致謝道:“謝謝老闆。以後我會再來的。”
出了店門,江小玲帶着這樣的男朋友再次走在大街上,高高的昂着頭,驕傲的像只孔雀。她心裡想,這要是帶着他去自己學校轉一圈,一定會讓同學滿羨慕死自己。
江小玲心情很好,但是謝晉元心情不好了。他跟着江小玲後面,咬牙切齒,心疼不已。這一身新衣服的錢,回到村裡,能買一畝地了。就這麼浪費掉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和有錢人的差距,感覺到自己和這個女孩之間的貧富差距,甚至想到了自己和這個富家女之間,是不是真的有成爲夫妻的可能性。
女孩子敏感的覺察到謝晉元的情緒低落,問道:“你怎麼不高興了?”
“沒有。只是穿習慣軍裝了,忽然換上中山裝,一時之間有點不習慣。”
謝晉元強顏歡笑說。他也知道,雖然錢花的心疼,但是人家女孩今天專門出來給自己買衣服,一片好心,自己不能不領情。
二人默默的走了一會兒,江小玲忽然說:
“謝晉元,這個大街上也沒有什麼好逛的,以後你來長沙,我再帶你逛大街。現在去我家吧。”
小夥子聞言大吃一驚,頓時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這就要見家長了?這纔是第二次面,是不是有點太快了吧?
他吭哧吭哧的說:“那個,我,還是不去了吧。呃,不是我不願意去,我沒買東西啊。”
江小玲噗嗤一笑,說:“買什麼東西啊。今天我家裡沒人。我帶你去我家認認門。”
“只是認認門?”謝晉元下意識的問道。小夥子聽到家裡沒人,不是見家長,這才放鬆下來。
“不然呢?你還想做什麼?我可警告你啊,不許胡思亂想。我家裡還有一個傭人呢。”
江小玲開玩笑的說道。
不多時,江小玲帶他來到許家橋附近一個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門前。許家橋距離碼頭很近,做生意方便。江小玲祖上選定這裡安家,也是爲了做生意方便。
大門是鑄鐵鏤花。江小玲打開門,招呼他進去。
“小姐回來了?”
忽然出現一個聲音,一箇中年女人從裡面迎出來。
“周阿姨,我帶一個朋友回來。”江小玲說。
這個周阿姨顯得有些爲難,小聲說道:“小姐,老爺說過,不許外人隨便進咱們家裡啊。”
謝晉元聞言,顯得有些尷尬。說:
“江小玲,哪個,現在我已經知道你家住這裡了。我還是不進去了。我·····”
江小玲攔住他,不高興的說:“周阿姨,這是我的朋友,不用你管。”
說完,她一把拉起謝晉元的手:“走,跟我進去。”
周阿姨不知所措的看着二人背影,喃喃自語:
“這可怎麼辦?老爺和小姐的話,該聽哪個的?”
院子裡面是一棟二層的小樓。二層樓,在這個株洲小鎮,也可以算鶴立雞羣了。進了正屋,他看見字畫、花瓶、落地鍾、屏風等傢俱設施,一件件都很貴重的樣子,給他的感覺是富麗堂皇。他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壞什麼東西,自己賠不起。
看見男朋友侷促不安,江小玲微微一笑,帶他上樓,直接進入自己的閨房。
江小玲的閨房佈置的清新典雅。空氣中飄蕩着女孩子的香味。謝晉元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進入女孩子的閨房,立刻被鎮住了,神情更加畏縮起來。他心中暗想,和江小玲這個房間一比,自己的宿舍就是一個豬窩。
江小玲拿出一盒餅乾,熱情的請他品嚐。他咬了一口,發現餅乾入口鬆脆,但是味道竟然是鹹的。小夥子沒有吃過多少點心,但是也知道點心都應該是糖做的。於是就問道:“怎麼餅乾是鹹的?”
江小玲炫耀的說:“這是高級餅乾。我爸從上海給我帶回來的。”
謝晉元聞言覺更得自己很可憐。這個小夥子,以前在家種地,後來加入支前隊伍,跟着部隊東奔西跑,餐風露宿,二十多年來到過最大的城市就是這個株洲小鎮。他沒有去過藤縣縣城,沒有去過棗莊,沒有去過湖南省城長沙,更不用說當時全國最大的城市上海。
江小玲炫耀完自己的物質優越性,意猶未盡,又問道:
“謝晉元,你喜歡誰的書?魯迅?還是普希金?”
不等他回答,江小玲有獻寶似的拿出一本書,說道:“我最喜歡的是這一本書。”
謝晉元聞言如墜雲霧。他不知道江小玲說的普希金和魯迅是什麼人。他的生活圈子,是兵工廠的工人。要是說起國家領導人,他還知道一些,但是,他和文人墨客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要不是在兵工廠夜校惡補一番,他現在還是文盲,怎麼會知道這些呢?
江小玲這個時候已經進入自我爲中心的狀態,沒有注意到他的尷尬,她自顧自打開書,開口唸到:
“運交華蓋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頭。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爲孺子牛。”
“你聽,魯迅的詩多好啊。儘管在外面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但是在家裡,寧願給自己的孩子當牛馬,讓孩子騎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