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民工的鋪蓋卷雖然是很簡陋,而且散發汗酸味道,但是沒有這個東西,還真不行,總不能無遮蓋的睡在地上過夜吧。所以,這個東西對於謝晉元來說也算是雪中送炭,讓初次離家的少年體會到人間溫暖,感動不已。
一個人過來,拉住謝晉元說:“小謝,你加入咱們隊伍,可算幫了李文山一個大忙啊。”
少年聞言不明所以。另一個人也過來插言道:“是啊小謝。你不知道,李文山媳婦兒得了重病,昨天家裡捎信兒讓他回去,可是咱們送糧隊有紀律,必須將糧食送到兵站,半路上誰也不能離開。他正着急的火燒火燎呢。正好你就來了。”
這兩個主動過來跟謝晉元搭訕的人,一個是杜周生,一個叫孟小山。二人比少年大不了幾歲,原本在隊伍中年齡最小,每每被其他人倚老賣老的欺負,現在看見終於有比自己還小的,就興高采烈的招呼起來,一幅今後老子手下也有了小弟的樣子。
杜周生過來勾肩搭背,小聲問道:“小謝兄弟,你在家裡定親了沒有?”
謝晉元被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的臉上一囧,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的孟小山一撇嘴:“這還用問嗎。肯定是沒有定親。要是定親了,這小子能捨得跑出來?”
杜周生又問道:“小謝兄弟,說說,在家裡好好的,爲什麼非要偷跑出來?”
少年直爽的說:“我不想呆一輩子在家裡種莊稼,玩泥巴。”
孟小山哼了一聲:“傻子。呆在家裡有什麼不好?有吃有穿,累了可以休息,熱了可以洗澡,太陽曬了可以躲陰涼。回去吃現成的飯,晚上睡覺可以睡在炕上。哪像咱們現在這樣。不管颳風下雨,太陽暴曬,再苦再累,也要趕路把軍糧送到兵站。不完成任務,誰也別想離開。”
杜周生“噓”了一聲,說:“小點聲。讓隊長聽見,他又要罵你了。”
少年擡眼,用奇怪的目光看看孟小山,說道:
“跟着隊伍去送糧不好嗎?累一點也不算什麼吧。再說,要不是跟着隊伍,我也沒有機會出來。我們村裡的謝大爺,他這一輩子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我們藤縣縣城。在村裡還顯擺來着,不過很多人都覺得他連濟南都沒有去過,都看不起他。我可不想今後像他那樣一輩子呆在村裡,讓人瞧不起。”
孟小山哼了一聲說:
“出來又能怎麼樣?在外面轉來轉去,最後還不是要葉落歸根,回到村裡?要是不出來,就能在十里八鄉挑個好媳婦兒,成親後天天晚上摟着媳婦兒睡覺,那多美啊。”
謝晉元不懂摟着媳婦兒睡覺有什麼美的。在他看來,一個人獨睡纔是最爽的。一個炕上任憑自己伸胳膊蹬腿,隨意翻身。要是炕上再多出個媳婦兒,那該有多彆扭啊。
杜周生攔住孟小山,說:“小孟,你跟小謝說這些幹什麼。也不怕帶壞了小孩子。”
孟小山嘻嘻笑着說:“不怕。咱們小謝還沒有長開,什麼都不懂呢。”
謝晉元確實聽不懂他們說話的意思,只好接着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我覺得在咱們送糧隊伍裡的感覺很好啊。這裡和大家一起熱熱鬧鬧的,能聽見大家說一些自己家鄉的事兒,可以聽到部隊打仗的事兒。比在家裡有意思多了。不像在村裡,大家說的事兒都是一些吃喝拉撒,雞毛蒜皮的爛事兒。聽着就煩。”
孟小山和杜周生二人聞言,驚訝的看着少年。他們從來沒有想到這些。在支前隊伍的這些天,二人只感覺到的只有辛苦勞累,沒有別的感覺。孟小山搖搖頭說:
“小謝兄弟,你剛來,這些還覺得新鮮。過幾天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吃過晚飯沒多久,隊長王德海將大家集合起來開會,做政治思想工作。做好支前隊伍民工的政治思想工作,這是支前委員會的要求,是從部隊上照搬過來的方法。
“同志們!我們濟南府第十一送糧隊,從濟南府出發,推着小車到這裡已經走了幾百裡。大家都很累了,但是我們決不能鬆勁兒。前方解放軍同志爲了打倒國民黨反動派,解放全中國,正在浴血奮戰,我們一定要準時把糧食送到,保證部隊同志有飯吃。”
“家鄉父老鄉親省吃儉用,把節省出來糧食拿出來支援部隊,做出很大的犧牲。支前委員會交給我們給部隊送軍糧的任務,不僅僅是首長們對我們的信任,也是家鄉父老鄉親對我們的信任,也是前線打仗的解放軍對我們的信任。他們都在看着我們,我們絕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不能給自己的家鄉丟人,給我們自己臉上抹黑。”
“和前線正在流血奮戰的解放軍同志比一比,我們苦一點、累一點算得了什麼?我們再苦再累,也決不能讓戰士們餓着肚子和敵人戰鬥。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難,自己的困難自己想辦法解決。誰還有什麼事兒?沒事兒就解散!”
這個當口誰也不敢有什麼事兒。大家紛紛散去,王德海對新來的謝晉元一招手:
“小謝同志,你過來一下。”
少年第一次被別人稱呼爲同志,心裡熱乎乎的。他立刻來到隊長面前。
王德海說:“小謝同志,這是你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會吧?你有什麼感覺?”
少年說:“聽了隊長的話,我感覺很激動。現在我們送軍糧,將來解放了全中國,裡面也有我們十一支隊的功勞。”
“很好。小謝同志。你能這樣想,我很高興。你說的話表明你已經有了階級覺悟。”
王德海臉上露出笑容,表揚了他一句,然後問道:
“小謝同志,我看見剛纔杜周生和孟小山跟你一起。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
少年點點頭:“我們是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他們也沒有說什麼,他們只是告訴我,接下來路上會很累的。要我忍耐住。”
“就說這些?”王德海有點不相信。
“大概就是這些吧。”少年回答道。
少年並沒有原原本本的向隊長彙報孟小山和杜周生跟自己說過的話。在他心裡,這二人不管怎麼說,都是主動來和自己說話的,不管他們說的是什麼,都是出於好意。他下意識的覺得,自己不應該辜負人家的好意。要是和隊長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人家跟自己說的話,那不就等於是出賣了人家嗎?
但是,在山東傳統觀念的薰陶下,他也不能對王隊長撒謊。於是就有選擇的說了部分實話。
顯然王德海對謝晉元的話不太滿意,不過也沒有追根問底。他看了看少年,認真的說道:
“小謝同志,你既然加入了送糧隊,就應該下定決心,不怕犧牲,勇往直前。只有這樣,今後才能做出成績。杜周生和孟小山那兩個人,覺悟不高,革命意志不堅定,有時候會說一些牢騷話,你千萬不要受他們的影響。”
少年也覺得那二人有點自來熟,跟自己初次見面就說東說西的,有些愛發牢騷,誰知道盡管自己替他們隱瞞,隊長對這些早就心知肚明。現在隊長特地將自己留下來,跟自己說這些話是在提醒自己,明顯是對自己的好意,於是點點頭說:
“隊長,我知道了。我心裡有主意,絕不會受他們影響的。”
“那就好。明天開始,你就要正式加入隊伍了。有什麼困難嗎?”
王德海關心的問道。
“沒有困難。李文山大哥已經教會我怎麼推車子了。”少年答道。他記得剛纔隊長說過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難,自己的困難自己想辦法解決。
“好。”王德海點點頭,對少年的回答很滿意。每個領導,都喜歡手下人有不怕一切困難的態度。這也是許多人在領導面前報喜不報憂的思想基礎吧。
他又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轉身離開了。
到了睡覺的時間了。大家紛紛打開隨身鋪蓋卷,鋪在地上。不多時,周圍鼾聲四起。勞累了一天的人們沉沉睡去,但是少年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加入集體生活的新鮮感,猶如一頓大餐,讓他陶醉。不過很快,這種自我陶醉就被環境打敗了。周圍的鼾聲、臭腳味和汗水酸味這些佐料,讓大餐的味道變得不是那麼美妙了。
這樣的氛圍讓他十分不習慣。以前在家裡的時候,不管再累,也一定要洗臉洗手洗腳之後再睡覺。而且,自己和大哥睡一個炕,夜裡很安靜。不過小夥子很快就自我開解了。他心想,這就是村裡老人們說的,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吧。既然加入了運糧隊,就必須接受運糧隊的 一切。
第二天,送糧隊伍照常啓程。濟南十一支隊的百十個人,夾雜在數千人的支前隊伍中,一點也不起眼。少年第一次加入這個車流中,心情無比振奮。他奮力推着獨輪車,在車軲轆的震動聲中,跟隨隊伍前行。
李文山沒有說謊。開始的時候,三百斤糧袋的獨輪車,推起來非常沉重。他一邊努力掌握髮力技巧,一邊按照李文山說的,尋找隊伍的節奏。
第六章 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