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和煦輕笑着,她之前果然是看輕了這個女孫,同時又可惜她沒有身爲男兒身,若爲男兒她的才能定能與清哥兒比肩。
祖孫二人其樂融融的從鬆和院中出來,驚得一干正在打掃灑水的僕人丫鬟險些掉了下巴,他們不敢相信從前深居簡出的老太君竟然出來了,而且還放棄了午睡的時間,他們紛紛望天,看看這太陽是否打西邊出來。
他們來到熱鬧非凡的東廳,果然見一抹白影半倚小葉檀木圈椅上,一雙水眸飽含淚水,真真是我見猶憐。
“叩見長公主萬福金安。”葛氏背對着她緩緩福身跪下,不卑不亢不急不緩,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喜是怒。
雲承歡抽出絹帕,優雅的拭去眼角悲憫憐人的淚珠,她微微一愣,隨後略顯錯愕的走到她的面前,放下公主的架子將她扶起:“老祖宗這是折殺本宮了,等再過幾日您就是我的婆婆了,這世上哪有婆婆給媳婦行禮的。”
她的聲音婉轉如曲,鳳眸又飽含淚珠,這樣柔婉安靜的樣子可沒有婆子說的那樣糟糕。
雲承歡眯起溼潤紅腫的眸,仔細打量着這位洗去鉛華,一臉憔悴的女子,過了許久這才認出她的身份,再次錯愕起來:“這位就是扶蘇縣主吧,不知柔嘉郡主可好,本宮這次來一來是憑弔這位身世可憐的小姨娘,二來就是想和昔日的姐妹見見面,想當初柔嘉姐姐對我這個涉世未深的小妹妹多有照拂。一晃多年不見,也不知她是否還是當初那副傾國絕色之貌。”
葛氏微微一愣,她沒想到這位公主還有這一招,如今公主還不是自家的媳婦,她一定不會幫着相爺,一旦讓她看到郡主的慘樣,定然會勃然大怒,她一定要阻止這樁事情發生。
裴玉嬌倒是不慌不忙:“您也知曉,母親自幼養尊處優,身子骨一向不好,特別是誕下我之後,這身子就每況愈下,如今早已容顏衰老,幸得她嫁了一個好夫君,沒有在她花顏衰退的時候將她拋棄,還是那樣一心一意的對待她,可母親不知福,輕信惡奴挑唆,終究是惹下罪孽,這些年來母親一直在佛堂誠心懺悔,希翼能夠忘卻當年發生的事情,洗去滿身血腥罪惡。前幾日又因爲小姨娘故去再次引發母親的舊疾,如今母親更是整日渾渾噩噩,有時候就連我這個親生女兒都認不得,唯有當年的事情她倒是記得十分的清楚,她清醒時還會拉着我的手,唸叨着當年與你的姐妹情長。”
說到傷心處,幾滴晶瑩心酸的淚珠泊泊墜下,梨花帶雨伊人淚配上那越發慘白的臉色,真是讓人疼惜萬分。
這招棋下的真好,即沒有阻止公主的提議,又爲郡主骨瘦如柴的樣子尋瞭解釋。
雲承歡滿眼不忍,幽幽嘆氣:“想不到一別多年,我那郡主姐姐竟然變成了那副模樣,那本宮就更要看看她了,幸好本宮好玩,也曾經纏着宮裡的老太醫學了些歧黃之術,雖然只是皮毛,但是卻很得皇上兄長的讚賞,或許我能夠醫治得了姐姐的病。”
葛氏心中一個咯噔,縮在回紋廣袖中的手死死緊攥,交錯的青筋猙獰錯落,可臉上卻依舊含笑,
不露不顯:“郡主還真是好福氣,老身原本以爲她這輩子就要毀了,沒想到上天卻賜了一個如此救星給她,若你當真能醫好她的瘋病,讓老身以命抵病那也值得。”
雲承歡瞪大眼珠子,連連擺手:“老祖宗,這可使不得!您是本宮未來的婆婆,而郡主又是本宮未來的姐姐,於情於理本宮都該盡全力醫治好姐姐,就算要以命抵病,要的也不該是您的命,而是本宮的命。”
裴玉嬌再次感動的淚如雨下,如風雨中搖曳的芙蕖,柔弱不堪惹人垂愛。她掏出繡帕拭去糊了一臉的淚水,同時也遮擋了嘴角一閃而逝的冷笑。這兩個人的惺惺作態還真是讓人噁心至極,可這樣也好,這府邸的女眷們都得越是厲害,於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了之後,她的心已經死了,唯一還能讓她堅持活下去的也只有報仇的執念與怨氣,既然這裴府的上上下下全然不當她是親人,那她又何必去顧念那份輕如羽毛飄絮的親情呢。
“嬌姐兒,你怎麼又哭了,難不成是身子不適?”葛氏目露擔憂之色,她早就聽聞這個尊貴的女孫先前中毒,險些丟了性命,幸好相爺花重金聘請的高人在,這才解了這場難。
雲承歡微蹙罥煙眉,眸中點點星光帶着一絲危險的氣息:“縣主可是沒足月就出生的,身子難免差些,我今日來也帶了些補藥,日後可要多吃點。我那皇侄兒很是不爭氣,日後還得有勞縣主好好管教纔是。”
裴玉嬌驚詫的瞪大水潤的眸,她突然感到周身寒涼,似乎有什麼不好的預感正在席捲她的全身,想要把她的脖子擰斷一般。
“你們還不知道嗎?我這皇兄做事也忒糊塗了,竟然忘了讓司禮監的人過來傳旨了。”雲承歡佯裝詫異的表情,那雙原本就圓潤的杏眸因此變得更加的大,彷彿要從眼窩裡跳出來一般,可她的聲音卻冷徹如霜花,將即將成爲皇妃的人凍成冰柱,“今日光想着傷心事了,本宮險些把這唯一一件高興的事情給忘記了,皇兄已經擬旨要將你許配給太子殿下,你馬上就要成爲太子妃了。”
當年她是因爲那個男人而抵死不從父母之命,拗斷了一段與信王的大好姻緣,可如今卻要讓她嫁給那個仇人,她縱然死都不願,可也沒有辦法。既然他自個兒送上門,那自己就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爲他一報血海深仇呢。
裴玉嬌顫抖着牙根,低垂眼眸,一臉嬌羞下掩蓋着心中的怨恨:“能成爲太子妃是我莫大的榮幸,可我就怕之前聲名狼藉,配不上堂堂的太子爺。”
雲承歡可一點都沒有介意她之前的放浪形骸,畢竟這皇家選妃身份纔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其次,畢竟那些謠言都是捕風捉影沒有實的,若這樁婚事當真有不妥,她那個在風海中蟄伏了半輩子的兄長怎會同意呢。
她從容一笑,端的是優雅雍容,緩緩執起對方冰冷微顫的柔荑,柔聲安慰:“縣主不必太過擔憂,只要你在雪海宴上大展千金風範,就可以讓那些嫉妒羨慕的人乖乖閉嘴。”
原來三年一度的雪海宴又要開始了,她又勾起
了那個既傷心又甜蜜的回憶,當年他們就在熱鬧非凡的雪海宴上相遇,從此一見鍾情,礙於兩家的仇怨他們唯有將這份情深深的埋在心中,直到那個雷鳴暴雨的那一天,他們再次相遇終究在鄉間竹屋裡爆發了心中積攢已久的濃烈情感,乾柴烈火又有醇釀佐佑,他們終於橫跨了種種阻礙的鴻溝,融爲一體成爲彼此的溫暖。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那一面會是最後一面,父親竟然爲了一己私慾而聯合太后黨衆人聯名彈劾這個男人的忠臣父親,他也被牽連其中,背叛五馬分屍之罪。
五馬分屍那是多麼的殘忍!她當年連想想都發憷,她苦苦哀求父親,正是把母親的孃家都給搬了出去,可那個和她血脈相連的父親卻狠狠的把她踹倒,那一腳同時又帶走了另一個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帶走了她所有的希望。
不知不覺一滴晶瑩苦澀的淚順着眼角蜿蜒而下,葛氏走過來不動聲色的在暗處擰了下她的胳膊:“嬌姐兒,日後你竟是東宮的女主人了,可千萬別動不動就流眼淚,你得拿出東宮之主的風範,方能鎮得住那些狐媚惑主之人。”
“安人真是深謀遠慮,看的比薄紗還通透。”雲承歡笑得宛若驕陽,眼眸眯起,閃爍點點星輝,她彷彿將那些不高興的事情全都拋在了腦後,也全然忘記了那個躺在病榻上的好姐姐,“我那好好的太子侄兒都被那些狐媚之人給帶壞了,堂堂一個太子殿下,未來的國主,學的竟然都是紅樓柳巷裡那些粗鄙的言語舉動。若日後縣主當了太子妃,可要好好的拿出鳳儀來,將那些狐媚蛾子統統管教一遍,好好治治那東宮的歪風邪氣。”
裴玉嬌緩緩拭去眼角的淚水,含羞點頭:“還請長公主放心,嬌兒日後一定會立足嫡妃風範,絕對不會讓那些烏煙瘴氣再籠罩在東宮之上。”
雲承歡欣慰一笑:“這樁喜事說完了,本宮也得去看看郡主姐姐了,若她聽到了這個好消息,她的癡症定會很快痊癒的。”
“借您吉言,我雖貴爲縣主,可與普通的女兒家沒有區別,也想讓自己的母親爲自己絞面送嫁……”裴玉嬌低垂眼瞼,嘴角微翹,扯起一抹苦澀的笑容,這是她第二次說這句話,卻比之前來的酸澀沉痛。
一旁的葛氏更是紅光滿面,顯然是因爲之前那個好消息,相府之中又要出一個太子妃了,倘若這位太子能夠一改之前的荒誕無度,那就是將來的國主,而她的孫女就得成爲母儀天下的國母,這雲家的後位終究又要回到他們裴家的手中了!
她們正兀自歡喜着,卻聽到遠處傳來尖銳刺耳的尖叫聲,過了半晌,這種悽然的聲音戛然而止,給不太平靜的府邸再次蒙上了一層陰霾。
葛氏臉色一沉,隨處抓了個面色蒼白的小丫鬟:“二夫人又在作什麼妖,沒看見今日府中有貴客嗎?”
身着煙柳比甲的小丫鬟嚇得瑟瑟發抖,貝齒用力咬破舌尖,緩緩搖頭:“奴婢也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情,自從……相爺將夫人手中的鑰匙收回來之後,她就發了好一頓脾氣,將我們這些端茶倒水的三等丫鬟全都趕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