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德說的,分明是一個“信”字。
聯想到他說話之前拍胸口的動作,筱雨心裡頓起漣漪。
他是說,他胸口有揣着一封信?難道是餘初寫給她的信?
因着李明德的一個動作和一個口型,筱雨在吃飯的過程中總是心神不寧的。所以她也徹底忽視了另一桌上秦泰不斷投向她的關注目光。
酒足飯飽,悅悅爹等幾個秦家本家的男人都喝得上了頭,李明德趁着他們拉着楊威說話的功夫,瞅了個空當示意筱雨避開人跟他敘話。兩人在院子外的牆角下見了面。
李明德從懷裡拿出一封黃色封箋,笑道:“他寫給你的信。”
筱雨微微張了張口,沉默地接過信,低聲道了句謝。
“沒了?”李明德挑眉笑道:“筱雨啊,你這反應也太淡漠了些。”
筱雨抿抿脣不說話,李明德兀自笑道:“那等寄回信的時候我可得說,你很平靜地從我手上接過了信,沒手舞足蹈更沒興高采烈,擺明了對這封信的出現沒有欣喜。”
筱雨彎了嘴角道:“明德哥給人寫回信,要怎麼寫我總不能干涉。”
“說的也是。”李明德摸了摸下巴:“那我可就這樣寫了,你也趕緊把回信寫好,我好一併寄出去啊。”
筱雨搖搖頭:“我就不寫回信了。”
李明德頓感驚訝:“他大老遠給你寫信,你還不給他回一個?”說着李明德以手扶額,長嘆一聲:“筱雨啊,你怎一個淡漠了得……”
筱雨正經地道:“我字不好看,未免被人笑話,還是不要寫字的好。”
這話一說,李明德頓時愣住,然後立馬捧着肚子大笑起來。
筱雨不急着看信,她將信揣在了懷裡,理了理襟口,道:“明德哥,你好歹是個捕頭,注意穩重的形象。”
李明德扶着腰,一邊擺手一邊收斂情緒,不小心被自己的笑給嗆着了,頓時一陣咳嗽。半晌後他方纔擡頭一張通紅的臉,衝着筱雨搖頭:“我總算明白他怎麼就跟你脾性相投了……得,你們倆那就是同一種人,他是氣死人不償命,你是笑死人不償命。”
“殺人才償命呢。”筱雨輕飄飄丟下一句,往前走了兩步:“我去幫着做事兒去,明德哥,那邊的人在尋你了。”
李明德又是一陣大笑,朝着前來尋他的楊威等人走去。
信揣在懷裡,筱雨做事的精力集中不到一起。悅悅娘以爲她累了,忙對她道:“筱雨你是客人,還麻煩你來幫忙……這邊兒的事兒我們來就行了,你歇着去。”
筱雨也不推辭,和悅悅娘說了兩句,告辭打算回家。
只是她出門的時候卻被秦樂眼尖地瞧見了。秦樂攔住她問她上哪兒,筱雨說回家,秦樂便道:“還早着呢,晚飯吃了再回去唄。”
筱雨擺手正要推辭,秦樂忽然側身對旁邊笑道:“秦泰!這邊兒!”
朝他們這邊方向來的正是秦泰。
秦樂席間也喝了幾盅酒,精神比較亢奮。他只意識到筱雨和秦泰兩個人在他面前見到面了,一心想撮合自己哥們兒和妹妹好友的秦樂當即便咯咯地笑了起來,帶了點兒醉意說:“筱雨啊,秦泰好不容易纔見你一面,你倆說說話唄……”
筱雨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掃了同樣臉色通紅的秦泰一眼,淡淡地道:“不用了吧,我跟秦泰哥不熟。”
秦泰頭低了低,臉藏到了陰影裡。
秦樂便有些不高興:“多說幾次話不就熟了……”
“讓我三嬸知道了,準該嘮叨我了。”筱雨搬出長輩來,這下她不等秦樂先開口,直接道:“我家裡還有事兒,就不多留了。秦樂哥,祝賀你當捕快啊。我先回去了。”
說完筱雨也禮貌地跟秦泰道了別,按住胸口快步離開了悅悅家。
耳邊只聽得身後傳來秦樂不滿的嘀咕:“好不容易纔見一面,走那麼急做什麼……”
回家的路上筱雨走得很快,且一直用一隻手捂着胸口。胸口處放着李明德給她帶的信。
雖然他們短暫的對話中沒有提及餘初的名字,但兩人心照不宣,這信,是餘初寫給筱雨的。
算一算他也走了三兩個月了。
筱雨步子慢了下來,她從懷裡掏出信,感受了下封箋裡信紙的厚度。不算厚,頂多只有四五頁的樣子。
古代的通訊業很落後,一封信從寫信者寄出,到收信人收到,相隔要是遠了,能在路上走好幾個月。寄信要花費的銀兩不算小數,尋常人家輕易不會寫信。 . ttκΛ n. C〇
他有事要辦,卻還惦記着抽空跟她寫信……
想到這兒,筱雨臉上便泛起一絲笑來。
她慢慢拆開封箋,從裡面抽出信來,一邊閒庭信步地走着,一邊認真地看着。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餘初寫的字。
筱雨的手是拿化學儀器的,筆桿子上的功夫不行,硬筆湊合,毛筆就慘不忍睹了。雖然這具身體本身的寫字水平還算不錯,但筱雨沒能適應她的執筆書寫習慣,寫出來的字也只能是堪堪入目罷了。
所以當她第一次看到餘初的字,她就只有一個想法他的字寫得可真漂亮。
筆鋒犀利,有些瘦金體的風格,一筆一劃都好像藏有刀鋒,讓人一看就爲之一振。
筱雨的記憶裡這個時代是沒有瘦金體這樣的書寫風格的,官方行文使用隸書,民間寫字多爲楷。不知道餘初這筆字是本就有人習得還是他自己自成一體的書寫習慣。
若是筱雨知道,餘初平日裡寫字多爲狂草,給她寫信是怕她認不出他的字才收斂了狂筆轉而寫成這樣的,不知道她要作何感想了。
三頁信紙,最多不過五百個字,筱雨卻看得極其認真。餘初心中大概交代了他的行程,還不忘調侃她兩句,字裡行間自然流露出對她的親密。
筱雨閱完信,復又將心揣進懷裡放好,這才步履輕快地返家。
她不打算給餘初回信。
這一段感情剛剛萌芽,就筱雨而言,這段感情是可有可無的。主動的人一直在餘初那方,而她幾乎處於被動的狀態。他說讓她等她回來,她也是抱着“順便”的態度的,等也可,不等也可。人生裡出現這樣一個不在計劃之中的變數,筱雨覺得心動的同時,也帶了一絲對未來的深思。
餘初從來沒有對她表明過他真正的身份,筱雨不是笨人,她能猜到餘初的身份並不簡單。身份地位上的差別要如何模糊甚至抹滅她還沒有想過。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四個字順其自然。
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想法對餘初而言會不會顯得太過淡漠,但她的確就是這樣想的。一段感情要想開花結果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看不見門檻需要一步一步跨過,未來會發生什麼她無法預計。如果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們的感情漸漸加深,到那個時候她或許纔會爲他們的將來做兩分打算。
但到底不是現在。男女之間的感情並不是她的生活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元素。
筱雨回到家,將信和宋允手札、餘初臨走前給她的竹笛放到了一起,全都擱到了一個箱子中。剛放好東西,潔霜便推門進來,搓了搓手道:“二姐,三嬸說今天天氣好,太陽曬得暖融融的,讓把厚被子和厚衣裳都拿到院子裡曬曬。”
筱雨答應一聲,和潔霜收拾了幾牀被子,抱了一懷的衣裳拿到了院子裡面。
午後的陽光的確很暖,羅氏臉上帶着笑,一邊牽繩一邊說道:“這天兒是騙不了人的,一天天兒的就暖和起來了。”
三人將被子和厚衣裳陸陸續續地晾曬了起來,羅氏拍打着上面的灰塵,問筱雨道:“筱雨啊,你怎麼打算的?什麼時候送初霽去醫館?”
家裡人都聽筱雨說了醫館那邊的事情,謝明琛說隨時都可以將初霽送過去,如今家裡都等着筱雨提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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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招壽和羅氏的意思是,初霽去醫館做學徒也算是有了一條出路,這也算是一件喜事兒。他去之前,家裡還是要意思意思,給置辦點兒好的。何況筱雨這兩日也陸陸續續地收拾了不少初霽的東西了,離初霽動身也該差不離了。
可臨到這時候筱雨又有些不忍初霽一個人出去生活了。
她猶豫了會兒:“是不是再等上一段時間?倒春寒過去了,再送他去也好……”
羅氏便笑了。早前筱雨是着急,現在她倒捨不得初霽了。
羅氏走過來拍拍她的肩道:“早晚也要讓他去的,你也別捨不得,初霽是男孩子,也不能一直把他拘着。那謝大夫咱們也見過的,瞧着也是個穩重可託付的人,你不也說初霽喜歡他麼?就別操心那麼多了。”
道理筱雨都懂,但要說三個弟弟妹妹裡她跟誰最親,那無疑是初霽。現在一旦將初霽送到醫館去,隔三差五他們才能見一面,筱雨心裡當然不捨。初霽這個孩子,她怎麼看怎麼心疼。她還記得初霽說過,他最親的人,是她這個姐姐。
潔霜捏着被角有些傷心:“二姐把三哥送出去,家裡就少一個人,我不想跟三哥分開。”
平常潔霜和初霽說話的時候都很少,但到底也是兄妹,初霽要從家裡出去,潔霜也表達了他的不捨之情。
筱雨捏了捏手,低頭沉思了會兒,忽然笑道:“姐不會讓我們兄弟姐妹幾個分開。”
“真的?”潔霜立刻眨巴着眼睛擡頭看向她。
“真的。”筱雨斬釘截鐵地點頭:“姐一定想辦法,讓我們一家住在鎮上去,能時刻照顧着你三哥。”筱雨這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