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氣暖和,太陽高高懸在頭上,也沒什麼風,秦招壽起了個大早,精神抖擻地搓着手瞧隔出牲畜間的地方去了。他這動作新鮮,引得大牛小牛一溜地跟在他後邊去了,在他周邊玩兒得不亦樂乎。
冬日長虹和小泥巴都渴睡,也沒人去叫他們起牀。潔霜洗漱妥當,捏着耳朵進屋去喚筱雨起牀。
筱雨是有起牀氣的,冬日時分她也喜歡窩在被窩裡面取暖,除非她自己下定決心起牀,否則誰要是來拽她,那人肯定沒好果子吃。
只是自從來這兒以後,她的起牀氣反倒被磨得差不多了。
畢竟這裡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天黑了基本就入睡了,她的生物鐘不多不少剛好八個小時,早上天沒亮她便醒了。
不過是喜歡賴在牀上多享受享受被窩的暖意罷了。
筱雨慢悠悠地坐了起來,看着潔霜像個勤勞的小蜜蜂一樣在屋子裡轉悠,打了個哈欠道:“屋裡又沒什麼可收拾的,每天早晨你都這樣整理一遍做什麼?”
潔霜轉過身,悶悶地說道:“就是不知道該做什麼,整理整理也好消磨時間……”
潔霜到底也只是個八歲的小姑娘,雖然性子沉靜,不喜歡出門,但總歸有着孩子心性。一天到晚地待在屋裡做她那個針線活,時間久了自然也會覺得乏味。
聽她這麼說,筱雨也有些愧疚起來。
長虹才兩歲多快三歲,她毫無壓力地將什麼都不懂的長虹扔給羅氏照顧;潔霜又向來懂事,也不需要她過多操心。於是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初霽身上,這些日子她只顧着初霽去了。
“天氣回暖了,陸陸續續的大家都開始串門子了。要不,你也出去玩玩兒,交幾個同齡的朋友?”筱雨嘗試着問道。
潔霜卻搖了搖頭。
家裡這地方偏僻,秦招祿和宋氏爲着生活打拼,宋氏又不是個喜歡與人交際的人,這使得筱雨幾個兄弟姐妹也少有交到朋友。秦晨風相貌好,又識文斷字的有學識,村裡的同齡男孩子多半覺得他們不是一類人,少有與秦晨風來往,還有一些男孩對秦晨風保持着羨慕、崇拜和敬而遠之的態度。而筱雨也不過只有悅悅和秦二毛這兩個朋友。
潔霜戀家,很少出門,性子又有些內向,再加上一直被元寶欺負着,沒有交朋友的機會。至少在筱雨的印象裡,潔霜從來沒有跟哪個同齡的孩子走得近的。
時間長了,潔霜會不會認爲只要有家人就可以了,她並不需要朋友?筱雨讓她出去玩玩交朋友的時候,她搖頭搖得很乾脆。
筱雨很快地穿好衣裳下了牀,洗漱完畢後她叫過潔霜道:“你也該出去和村裡其他的小姑娘們玩玩,老是一個人待着不好,要是能交到好朋友多好啊。”筱雨拿自己爲例子:“你要是有了好朋友,就像姐姐和你悅悅姐那樣,以後大家互相幫忙,關心對方,會不會覺得很快樂?”
潔霜皺了皺眉,還是搖頭,聲音很輕:“不需要的……”
潔霜認爲,她不需要朋友。
筱雨已經起了牀,潔霜喚她起牀的目的便算完成了。她跑出屋去,開始做每天要做的第二件事喂狗。
小寶又長大了一圈,或許現在是他的快速生長期,它的食量很大,每日清早它就搖着尾巴歡快地迎接潔霜的到來。小寶還是不會分辨陌生人和家人,又或者是沒有機會讓它分辨,畢竟來筱雨家的人屈指可數,所以它至今還沒被訓練出看門狗“有陌生人就要吠叫”的基本技能。
筱雨不急,小寶畢竟還只算是一隻幼犬。等到了春天能活動開手腳,她會慢慢地開始訓練它。就像軍犬一樣訓練。
不指望小寶能做到像軍犬一樣成爲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至少讓它能成爲她的“護身犬”。她要到鎮上去生活,這樣一個強有力的保障是不能少的。
吃過早飯,初霽又捧起了看起來,筱雨已經將她知道的全都給初霽講解了,她也沒其他能教給初霽的了,如今初霽看書便又恢復到一個人,不再問筱雨問題。
經過這段時間和初霽的相處,筱雨從何初霽的問答中真切地感受到了初霽的聰慧。他真是個一點即透的孩子,尤其是在醫學這一門學科上,他有高於常人的敏銳力。先天的天賦,加上後天的努力,筱雨彷彿能看到初霽將來的輝煌。
可擺在他面前的也是一道很難跨過去的坎。
初霽要做一名大夫,勢必要和病患、病患家屬接觸。如果交際能力滿分爲一百分的話,筱雨保守估計只能給他打五分這五分還是看在他能很通暢地和謝明琛交談的份上給的。
儘管初霽如今已經不會在見到陌生人的時候尖叫,但不難看出他絲毫沒有與陌生人交流的想法。連最基本的溝通都做不到,即便他醫術精湛,又有誰能放心地將病患交到他手上?
在高興於謝明琛願意收下初霽這個小學徒之後,這樣的擔憂便又佔據了筱雨的腦海。
筱雨忽然覺得,自己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初霽需要走近人羣,打開心裡那把把他自己封存在其中的鑰匙。潔霜需要認識朋友,人要是一輩子都沒個知心的朋友,那該是件多麼遺憾的事情?還有長虹,他會慢慢長大,漸漸的他能開始流利地說話,他也會開始好奇,爲什麼他沒有爹孃……
她也一樣,她要保障三個弟弟妹妹的生活,她還要盡她所能,尋找父母和兄長。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筱雨出神地想着她要做的事情,羅氏喚了她兩聲她纔回過神來。
“三嬸,有事?”
羅氏爲難地嘆了口氣,指了指屋外,說:“元寶來了,向我們討糧……”
筱雨朝門口方向望了一眼,門縫外面有個黑乎乎的身影。小寶拿頭掀了門鑽進來,靠在了火爐旁邊取暖。它進門的那個時間點,筱雨倒是看清楚了元寶的臉。
她“哦”了一聲,聲音裡沒多少感情地問:“問我們家要糧,他們家的糧那麼快就吃完了?”
一個“我們家”,一個“他們家”,楚河漢界劃分地非常清晰。
羅氏低聲道:“一整個冬天他們都沒進項,家裡的糧食那也是吃一碗米就少一碗米,這等開了春還不知道他們要怎麼過日子……”說着羅氏暗自算了算,咦了一聲,道:“今兒個好像是元寶的生辰。”
元寶比初霽小一年,比潔霜大一年,若是今兒又滿一歲,剛好是整十的歲數。
秦家村對整十壽很重視,畢竟古語有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之類的話,那也是按照人的年齡分的。十歲是初始壽數,一般人家對此也很看重。十歲之前要是稱爲黃口小兒,那十歲之後便要改口稱爲少年了。
想到元寶今日便到了十歲年齡,羅氏有些不忍:“要不,勻一點兒糧食給她?她十歲生辰也算是大日子,不過是個孩子……”
筱雨不置可否:“三嬸拿主意就好,不過要拿糧食,你從你們那份裡拿,別拿到我們姐弟幾個的口糧了。”
羅氏無奈。
筱雨家和秦招壽家的糧食是擱在一起的,糧食堆一塊兒了哪裡分得清楚哪粒米是誰的。筱雨平時從來不計較這些在她看來細枝末節的事情,偏偏在涉及到秦家老屋那邊兒人的時候她總能將這件事提出來說,轉眼就將他們的關係劃分地清清楚楚。羅氏已經摸清楚了筱雨這種時候的脾氣,她點頭道:“三嬸知道的,就今天這一次。”
羅氏想着畢竟是侄女的生辰大日子,給他們一天的口糧也算她這個做嬸子的心善。豈知她裝了一袋米遞給元寶,元寶接過後卻說這袋米不夠。
羅氏愣了愣,吐了口氣,轉身擱了幾個大紅薯進去,還給弄了一海碗的醃菜,將東西遞給元寶,沒等元寶開口羅氏便道:“只有這些了,多的嬸子也拿不出來。”
元寶似乎被她這話噎了一下,悶悶地接過東西,眼睛留戀地在竈臺上擱着的一塊凍肉上。
羅氏道:“那是你堂姐的。”元寶立刻收回視線,狼狽地抱着懷裡羅氏給的東西,掉頭走了。
羅氏回屋將事情說給筱雨聽,筱雨笑了聲說:“我不過就是揪下了她幾撮頭髮,到現在還那麼怕我。”
羅氏扯了扯嘴角,有些鬱卒:“好歹我也給她勻了吃的,或多或少她也該到一聲謝吧……我沒想要她回報我什麼,但一句謝謝都沒有,還是覺得心裡不爽利。”
筱雨笑笑,沒接話。
羅氏知道筱雨並不願意拿糧食去接濟秦家老屋裡的人,羅氏其實也不樂意白把糧食給元寶,這畢竟是給出去就收不回來的。但羅氏想到老屋那邊秦斧和高氏兩個老人,她便沒了猶豫。這對公公婆婆除了處事不明,並沒有虧待她什麼,要她瞧着兩個老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她也於心不忍。
看筱雨沒有跟她“秋後算賬”,羅氏也猜到筱雨其實也是藉着這件事接濟一下兩老。
羅氏發了會兒牢騷,站起身拍拍衣裳要去做午飯了。筱雨這纔開口道:“有一次當心就有第二次。三嬸做好人,我就做惡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