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霜打從筱雨一出現就立馬依偎了上去,筱雨朝院裡走,潔霜也跟着她進去,巴着筱雨不放,嘴裡輕聲說:“二姐,三哥待在屋裡一聲都沒吭。”
筱雨步子微頓,低聲問潔霜道:“鬧出這麼大動靜,初霽也沒尖叫什麼的?”
“沒呢。”潔霜搖頭說:“三哥挺安靜的,他們闖到屋裡去的時候三哥就窩在牀上,也不叫也不鬧,但是要是誰接近他他就張嘴要咬……”潔霜停頓了一下,說:“三嬸護着不讓人靠近三哥,那個哥哥也說讓他們不要傷着小孩子。”
“那個哥哥?”
筱雨疑惑地皺起眉頭,潔霜指着外面,說:“就是那個哥哥,穿得挺精神的那個。”
餘初順着潔霜指的方向望去,打眼瞧見的是個年輕人,約莫二十歲的年紀。因爲被人押着,瞧着倒是有些微頓,頭埋得很低。
筱雨辨認了片刻,點頭道:“姐知道了。”
有了筱雨在,潔霜纔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拉着筱雨的手有幾分用力:“二姐,嚇死我了,我好怕以後我都沒有家了……”
“有姐姐在,你怎麼會沒家呢?”筱雨輕撫着潔霜的頭,一邊朝着屋裡走去。
初霽仍舊是蜷着腿抱着膝蓋窩在牀上的角落裡,筱雨輕聲叫了他一句,初霽擡起頭來看向她。
“……姐。”
初霽聲音沙啞,這聲姐叫得筱雨有些心酸。她幾步走過去,將初霽和潔霜一起摟在了懷裡,柔聲安慰道:“不怕,有姐姐在,姐姐在。”
餘初靜靜倚在門邊看着他們姐弟三人,在他不曾察覺的時候,一絲溫暖的笑意已經爬上了他的嘴角。
李明德帶來的捕快將所有陳家的人都抓去了牢裡,只剩下兩人跟着李明德留在了筱雨家。羅氏抱歉地對李明德道:“李捕頭,家裡被翻得很亂,讓您見笑了,晚上就留在這兒將就一頓……好在食材是有的。”
李明德不是個講排場的人,示意羅氏不要拘謹,笑道:“說起來筱雨也要叫我一聲明德哥,您不要跟我見外,就當我是筱雨的朋友就好。那我也就不客氣,在這兒叨擾一頓了。”
羅氏忙笑着連聲應着,一邊讓大牛去叫秦招壽回來。
李明德和另兩個捕快幫着羅氏收拾了塊乾淨地方,他趁機與羅氏閒聊了兩句,問起筱雨在家中的境況。
“李捕頭也看到了,要是長輩親戚靠譜,筱雨也沒那麼辛苦了。”羅氏嘆了口氣:“誰都想好好過日子,偏偏他們不像筱雨好過,處處針對筱雨。前段日子才砸了筱雨的小方間,筱雨這才拉回來一面嶄新的木櫃子,又遇上這樣的事兒……”
李明德道:“您放心吧,這次的事情是我負責逮的人,縣太爺那兒我也說得上幾句話,到時候讓縣太爺把這事兒給當做個例子,殺雞儆猴。正好冬日快到了,有些人現在蠢蠢欲動打算要撈點兒便宜,這件事正好能給他們點兒威懾。”
羅氏有些遲疑,道:“陳家的人我倒是覺得怎樣都好,大哥大嫂也的確做得不對,讓他們受點兒教訓也是應當。可筱雨爺爺奶奶那兒……”
李明德也是有些遲疑,一則畢竟是老人,二則再怎麼說那也是筱雨的爺爺奶奶,這事兒落他手上的確有些棘手。
筱雨安慰好初霽和潔霜,與餘初出了屋子。李明德走過來詢問了兩句有關筱雨弟弟妹妹的情況,頓了頓問筱雨道:“你爺爺奶奶那兒……怎麼處理,你給我個參照。”
筱雨輕輕一笑:“明德哥,我不是說了,律法有度,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你不用問我意見的。”
李明德欲言又止,遲疑地看了筱雨一眼,見她面上一點兒都沒有勉強,心下更是覺得這事兒難辦。
藉口和餘初有點私事要談,李明德拉走了餘初。
兩人在筱雨家院門不遠處停下腳步。
李明德直截了當地對餘初道:“我知道陳家落你手裡肯定是得不着什麼好,筱雨她大伯他們也一定沒好果子吃。但那也是等縣太爺判了刑之後的事兒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做不知道便罷。可筱雨爺爺奶奶那兒,你是怎麼想的?你給我個明確的打算,讓我心裡也好有個底。”
餘初似笑非笑地看了李明德一眼,也不搭腔。這讓李明德有些抓狂:“你跟筱雨兩個人怎麼都這副德性,怎麼什麼事都讓我自己拿主意?”
李明德氣惱地哼了一聲:“筱雨讓我看着辦倒也罷了,你呢,別以爲我不知道你那錙銖必較的小氣性子。你動手的時候可悠着點兒,別鬧出人命。”
餘初雙手往後背,挑眉道:“自打你當了捕頭,這說話做事都帶了點兒官僚氣。明德,你既然知道我的性子,那麼也該明白,我要是讓誰沒了命,那人也肯定是死有餘辜之徒。”
“我知道我知道。”李明德煩躁地揮揮手:“可這跟你往常處理的事可不一樣,又不是殺人放火的,再說他們也沒得逞……”
“如果不是丫頭機靈逃了出來,尋到我幫忙,難說她這會兒是什麼境況。”餘初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渾身好像都罩上了一層寒氣,讓李明德不由自主地輕抖了下身子。
一想到若是筱雨真的落在了陳家人手裡會遭遇的事情,餘初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他恨不得殺光那些想算計筱雨的人。“你就照着筱雨說的,該怎麼辦就怎麼辦。縣太爺那兒你添油加醋一些,再蒐集蒐集陳家人爲害鄉里的一些罪證,不管是真的還是傳的,都形成文書給縣太爺,能讓他們重判就讓他們重判,最好能蹲幾年大獄。”
“那……筱雨她爺爺奶奶呢?”
餘初瞥了李明德一眼:“他們算是幫兇,但到底是和被害方有直接親屬關係,而且年歲已大。縣太爺那兒會怎麼判,你難道不清楚?”
李明德摸摸頭:“縣太爺肯定是不會重判兩位老人的。我這不是想問問你們希望他們有個什麼結果嗎……”
餘初的腦海裡浮現出筱雨和他走過來後的神情。她從在院門外和李明德說話,到進院子,沒有朝她爺爺奶奶那兒望過一眼,說過一句話。即使筱雨的奶奶一直在喊着筱雨的名字,即使筱雨的爺爺一直望着她,嘴巴開開合合不斷地“啊啊啊”叫着,筱雨也當做根本沒這兩個人。她的態度已經表明,這兩個人不入她的眼了。她對他們沒有感情了。不管是敬,還是厭,是愛,還是恨。
以後,她大概會把他們當做兩個毫不相干的人看待吧。餘初如是想。
“不要問丫頭的意見,她已經將這兩個人排除在她的人生之外了。”餘初甩下一句話,留在仍舊在心裡對如何處理秦斧和高氏感到抓耳撓腮的李明德,進了堂廳,拉了筱雨出來。
他忽然起了一種衝動,他想問筱雨,如何能將原本屬於自己的親人當做陌生人看待。
院牆角落裡,餘初和筱雨相對而立。仍舊對外人造訪毫無警惕之心的小寶興奮地圍着兩人的腳邊打轉,也不叫喚,一直快速擺動的尾巴昭示着它的開心。
筱雨有些莫名地看着餘初,心裡回答道:“這很簡單,因爲我不是真正的秦筱雨。”因爲不是真正的秦筱雨,所以當她成了了秦筱雨,除了對初霽等三個弟弟妹妹有責任感之外,不管是秦斧還是高氏,秦招福兄弟還是陳氏、羅氏,甚至是筱雨現在視爲唯一閨蜜的悅悅,她都沒有感情。即便有殘留的情感,那也是原來的秦筱雨的,而不是她的。
更何況,那兩位老人又爲她,爲她們姐弟幾個做過什麼呢?
筱雨輕輕抿了抿頭髮,乾脆地道:“這有什麼難的,他們對我而言,比陌生人還不如。至少,陌生人不會無緣無故地跑來害我。”
餘初鼻翼翕動,似是在等待筱雨的下文。
筱雨反問餘初道:“你真的認爲,人跟人之間的情感,完完全全是有血緣來構建的嗎?我不這麼認爲。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有的人對自己的親生父母都下得了狠心,寧願讓他們孤獨終老,也不願意花一分一釐奉養他們終身。而有的人卻能對自己的養父母做到至純至孝,爲並非是他親生爹孃的人養老送終。”
餘初眼神微黯:“那我問你,若你是男子,娶有妻妾,下有嫡子,庶子,還有養子,偌大家業你會給誰?”
筱雨陡然笑了,好像餘初問了一個十分好笑的問題。
“第一,若我是男子,絕對不會有三妻四妾,所以也不會有所謂的嫡子庶子。第二,既然是養子,那便也承認是自己的孩子,應當和自己生的孩子處於一樣的地位,否則我爲何要收養他?第三,若是孩子有能力,完全可以憑藉父母給予他的資本,闖出屬於他自己的一片天地,又何必一定要子承父業?我認爲靠自己奮鬥得來的成就,要比從父母手裡唾手可得的一切來得更讓人珍惜。”
餘初沉默了,良久他說:“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如果他們有一天過不下去,你會不會看在他們是你爺爺奶奶的份上,拉他們一把?”
筱雨點頭,沒有猶豫地輕描淡寫地道:“會。保證他們溫飽,讓他們能壽終就寢,這點我還是能做到。”
“爲什麼?”
餘初定定地看着筱雨:“既然已經決定把他們當做陌生人看待,就不該再搭理他們。你這樣說豈不是與你的決定自相矛盾?”
“矛盾嗎?”筱雨緩緩笑了:“一個家庭,構建感情的基礎是血緣。因爲血緣,所以他們走在一起,生活在一起,長年累月下來纔會有了感情。但是感情是會變化的,他們的行爲已經磨滅掉了我對他們僅剩的一點親情,所以我纔會決定今後將他們當做陌生人看待。可是感情不再,責任卻還在。現在他們有依靠,有人照顧,我自然可以冷眼旁觀。可要是有一天他們沒吃的,沒喝的了,沒人照顧了,我伸手拉他們一把,這無可厚非,因爲這是一種責任。儘管我心裡不願意,但行爲上,是必須要做的。而且,想必我爹也不想看着他的老父老母餘生淒冷。”
筱雨低聲道:“感情和責任,也是一種感性和理性。是要分開對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