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雨挑了挑眉,看向那大娘。
筱雨娘宋氏在村裡的存在感很低,因爲她少有跟村裡人接觸,嫁給秦招祿之後更多的是和家人的相處,所以別人對宋氏的瞭解也很少,宋氏也沒有朋友。
所以,知道宋氏來歷的人幾乎沒有。
這位大娘卻說宋氏是逃難來的千金小姐,大家都瞪圓了眼睛看着她,有人率先開口道:“大娘,你怎麼知道這事兒的?”
“高姐姐有一次說的。”那大娘道:“那會兒筱雨爹孃剛成親,高姐姐跟我們幾個老姐妹說,筱雨娘是逃難來的千金小姐,雖然落魄了,但也曾經是被人伺候的,如今成了她兒媳婦兒,是要開始伺候她這個當婆婆的了。”說着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那會兒我們幾個老姐妹都當她是在炫耀,畢竟筱雨爹娶筱雨娘沒花什麼銀錢,筱雨娘又的確長得不錯,細皮嫩肉的瞧着便不像農家姑娘,所以我們也是聽過便算。”
幾個年輕媳婦兒頓時捂了捂嘴悶笑起來。
大娘繼續說:“再然後,筱雨娘生了筱雨大哥。晨風這孩子,我不說,大家見過他的都知道,這孩子可是不一般,長大了就不說了,小時候可就是非常聰穎機靈的。”
悅悅忙點頭,見筱雨望過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娘那會兒總拿晨風哥如何如何說我小哥呢,我小哥一直挺崇拜晨風哥的。”
有幾個年歲大些的大娘附和起來:“對啊,晨風這孩子真是個好娃子,長得俊,身量高,做事麻利一點兒都不拖沓,跟着他爹出門辦事每次都是妥妥帖帖的,我那會兒還想着,要不是招祿家瞧着家徒四壁的,還想給我侄女兒說合說合……”
“就是他那眼神冷得很,總是要被嚇着……”
“這會兒也不知道晨風這娃到底去哪兒了,這麼一個娃子要是真沒了,那多可惜……”
大娘咳嗽了兩聲,議論的聲音小了些,大娘道:“咱們不說長大的事兒,就說小時候的事兒。”
說着大娘嘆了口氣:“筱雨爹的運氣是好的,可相比之下,他大哥的運氣就很不好了。小時候筱雨大伯就偷懶不做事,和筱雨爹一比較,大家當然看不上他。筱雨娘長相好性格好,筱雨大伯孃呢卻又是那樣。咱們農家人比家底比兒子,這都是常事兒,筱雨大伯也就把希望都擱在自己大兒子身上,哪知道晨風出生之後,筱雨那個大堂哥就夭折了,而晨風又是這麼出色的一個娃……這種種堆疊起來,筱雨大伯當然心裡氣不過。”
聽大娘這麼一說,又有一個大娘開口道:“說起來我去廟裡上香的時候倒是看到過筱雨大伯去問廟祝解籤來着,隱約聽到他問廟祝是不是被搶了運道什麼的……難不成他的意思是筱雨爹搶了他的運道?”
那大娘便嘆了口氣:“多半是了。”
古代人多少都有些迷信,這樣一說,覺得的確是筱雨爹搶了秦招福運道的人便佔了大半。說起這個頭的大娘對筱雨道:“所以啊,筱雨你也別記恨你大伯,他也是個可憐人……”
筱雨不覺得秦招福可憐,聞言只是笑了下,問那大娘道:“大娘覺得他可憐,那他對我們一家人做的事情就是理所應當的嗎?”
大娘愣了一下,筱雨道:“他雖然做了這些事,但我也帶着弟弟妹妹分家出來了,便不再提這些事情了。”這一句是撇開自己,表明自己的“不記前仇”,“可是大娘也說了,他從小便偷懶不做事,明明我爹這個做弟弟的做得很好,他這個做哥哥的不覺得替自己弟弟驕傲,反而嫉妒起弟弟來,不想着追趕弟弟,卻自我放棄,是我爹的錯還是他的錯呢?”
大娘有些啞然,筱雨笑了笑說:“至於把自己的媳婦兒拿出來跟自己弟妹比較,那更不是做大哥的該做的事情。”
聞言好幾個年輕媳婦兒頻頻點頭。她們這些年輕媳婦兒最厭煩的就是被拿來和妯娌比較,尤其是聽自己的丈夫說“你看看嫂子”或者“你看看弟妹”,這是很傷人心的事情。
筱雨見有人同意她的說法,臉上笑意更深:“至於比兒子,那固然是人之常情,可大娘應該知道有句話叫做‘上樑不正下樑歪’吧?自己都是爛泥扶不上牆,又有什麼資格去要求自己的兒子呢?對於那個素未謀面的堂哥我也有幾分感慨,但自己照顧不好自己的孩子,便把責任推到我爹和大哥身上,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就是說啊,我反正從小到大就只看到筱雨她大伯欺負筱雨一家了。”悅悅在一邊低聲嘀咕了一句。
筱雨收了笑意,看向悅悅道:“衣裳洗好了吧?咱們走吧。”
悅悅忙站了起來,端起木盆跟在了筱雨後邊,留下身後十來個女人,全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路上悅悅問筱雨:“你當真不覺得你大伯可憐?”
筱雨淡淡地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況且,要是所有人做的事情都拿‘可憐’兩個字來解釋緣由,那衙門也不需要存在了。”
悅悅點了點頭,輕哼一聲:“也不知道肖大娘爲什麼要幫着你大伯說話,你大伯一家人都好討厭。”想起陳氏前來找筱雨算賬的事情,悅悅便很是憤憤不平:“當時要是你開了門沒有閃到一邊去,真讓她一棒子給揮了下來,還不知道要怎麼樣呢!聽說她腰閃了在牀上躺着動彈不得,我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說着悅悅便又眼彎彎地笑了起來,倒是讓筱雨有些哭笑不得。
的確,從小被自己弟弟比下去,秦招福是挺讓人同情的,可筱雨卻覺得他這個人十分可悲。比不上自己的弟弟又怎麼樣,他只要沒有那種嫉妒到瘋狂的心理,好好做自己的事,好好經營自己的家庭,誰還會看不起他不成?換個角度想,這樣優秀的人不是別人,那可是自己的弟弟呢,他就沒有點兒與有榮焉的感覺嗎?
只能說,人被嫉妒矇蔽了眼睛之後,所看到的的世界便不是絢爛繽紛的了,他的眼裡失去了色彩,這纔是最可悲的。
隔了兩日,便到了衙門派差役收銀錢的日子了。
那些出不起銀錢出男丁的人家已經在幾日前陸陸續續地前往衙門報到了,收編了新軍錄冊,劃掉了已然服令的人家,剩下的便是沒有出男丁的,那都是要交銀子的。
衙門派了一個文書和若干衙役來了秦家村,村長殷勤地招呼人到了他家中招待,這裡便算是收銀子的據點。同時,村長也開始讓人通知每家每戶拿銀子來這兒交錢銀錢。
陸陸續續便有村人珍而重之地捧着銀子來了,幾乎每個人捧着的都是一兜碎銀和銅錢湊起來的五兩銀,一個衙役幫着清點數量,文書便在衙役點頭認可後記上一筆,同時當着村人的面將錄冊上的這家人劃掉,表明是已經交款的。
雖然農人大多不識字,但自己的名字還是知道怎麼寫的。
很快大家便排起了隊。
筱雨家在秦家村最東邊,消息傳遞自然是最晚傳過來的,她這會兒正在教初霽和潔霜認字,是最簡單的給幼兒入門的千字文。初霽學得很快,潔霜便要差上許多,一個字要寫上幾十遍才能記住。
正當這時,院門外便傳來沉穩有力的敲擊聲。筱雨凝神聽了下,確定是敲門聲無疑,囑咐了潔霜一聲便前去開門。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門口站着的卻是餘初和楚盡。
“你怎麼又來了?”筱雨吃驚地瞪大眼睛,餘初挑了挑眉。嘴角含笑說道:“我說了我們很快又會再見面的。”
筱雨沒好氣地讓餘初和楚盡進了門來,餘初倒像是主人似的,徑直踱步進了屋,楚盡倒是不好意思地對筱雨搔了搔頭:“秦姑娘,對不住啊……哦對了,衙門裡的人下來了,那些交銀子的都趕去村長那兒了。”
筱雨“啊”了一聲,關上院門和楚盡一起進了堂廳,見餘初這會兒已經抱着長虹逗耍着了,莫名煩躁地道:“喂,我要去交銀子,你待在我家算怎麼回事?”
餘初頭也沒擡,說:“那我就幫你看家,順便照顧照顧長虹,你說是吧,長虹?”
被餘初抱在懷裡正樂得歡的長虹頓時興奮地叫了一聲,咧嘴學着餘初的模樣點了點頭。
筱雨走上前去點了點長虹的小腦袋,沒好氣地說:“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倒是喜歡他得不行。”
長虹的小手掌扒上餘初的臉樂呵地道:“大哥哥……”
筱雨朝初霽那邊看了看,他仍舊是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沒擡頭,耳朵卻是支了支,也沒之前那樣動來動去煩躁不安了。
一次比一次表現得鎮定呢。
筱雨心裡感嘆了一聲,回屋去取了五兩紋銀,走到堂廳時頓了頓,對餘初說:“你跟初霽說說話,我去村長那兒交錢。”
餘初聞言一頓,迅速擡頭看了筱雨一眼,見她神情中並沒有玩笑,心中微動,視線朝初霽那邊看去。
良久,餘初笑着點頭說:“你去吧。”這便是應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