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綽綽的村屋出現在了筱雨等人的面前。{首發}
田間還有農人在勞作,秋冬時節,他們卻還穿着短衫。
筱雨望着臨近田埂裡提着鋤頭歸來的農人,輕聲道:“他們不冷嗎?”
“應當不冷吧。”慕容神醫道:“據我所知,西嶺的百姓身體都挺好的。”
筱雨摩挲了下手臂,道:“即便是這樣……要是傷了風,受了涼,可不容易好。”
古代的醫療水平很低,所以古人的壽命普遍不長,新生兒的夭折率也高。即便是壯年男子,不過一個普通的傷風感冒,也可能讓人丟掉性命。
西嶺百姓難道不明白這個道理?
“我西嶺百姓皆有佛祖庇佑,自然身強體健,不會輕易傷病。”
寶晶公主理所當然地解釋了一句,筱雨睜大眼睛看了她一眼,旋即收回視線。
她早就已經知道,西嶺的佛不過是西嶺皇族杜撰出來的虛無人物。真正的佛祖,怎麼會保佑能製造出“福壽膏”一類邪物的西嶺皇族?
慕容神醫也對寶晶公主這番言論不滿。
正說着,那農人已經走到了他們不遠處,停下了腳步警惕地望着他們。
筱雨不冷不熱地對寶晶公主道:“你最好不要在現在就暴露你公主的身份,你要是敢說你是公主,我便立刻告訴這整個村子的人,你在大晉面首無數,已是個不折不扣的殘花敗柳。”
寶晶公主臉上不動聲色僵了一下,她輕聲說道:“將軍夫人何出此言?若我主動暴露公主身份,豈不是要讓整村百姓對我行叩拜大禮,擾了這一村中人的安寧?”
“知道便好。”
筱雨冷笑了一聲,看向慕容神醫。
慕容神醫上前與那農人招呼,打聽他認識的那名老漢。
“哦,這樣啊……”
慕容神醫失望而歸,謝過那名農人,嘆息一聲,回來告訴楚和筱雨道:“那名老漢已經在前年去世了。這位小哥說,老漢被佛祖帶走隨侍身邊了。”
寶晶公主道了一句佛祖良善,做作之姿讓筱雨十分厭煩。
“前輩,那我們現在怎麼辦?”筱雨開口問道:“是不是同這位小哥打聽一下,哪兒可以投宿?”
慕容神醫便又與那農人交涉。
農人自然知道他們是外來之人,對他們的警惕心十分重。
又見他們有這麼多人,大概是想着若這羣外來之人有什麼不良企圖,這麼多人,還多是壯年男子,打是打不過的。
是以這農人始終不鬆口。
不過到底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筱雨讓郭嬤嬤擺出了一些雕刻精美的金飾玉飾,那農人不情願的臉頓時變了一臉渴望,面上也笑了起來,連原本就有些弓背的後背更下意識地彎了下去。
筱雨道:“小哥,不知道這些,夠不夠我們用一頓晚飯,並借宿一宿?”
農人舔了舔脣,口氣好了許多,道:“村裡沒有那麼多的房間供你們休息,你們這麼多人,也不一定有這麼多吃食提供……”
筱雨望了楚一眼,楚道:“全村合起來也沒有嗎?我們可以分別借宿。明日一早我們還要趕路,並不會長住在此。”
農人想了想,眼睛老是往郭嬤嬤手中的金飾玉飾上望,最終到底是捨不得這些精細東西,言道會去和村長商量一下。
等農人回來,天色已經黑了。
但幸好農人帶來的是好消息。
村長同意讓他們在村裡借宿一晚,也答應提供糧食。
但這付出的報酬,卻是一點兒都不便宜。
因爲楚一行人很多,所以晚間住宿須得分開。楚安排了兩名影衛跟着寶晶公主和薛怡冰,惜寒和惜暖也有兩名影衛跟着,以策安全。
而慕容神醫、初霽則和楚、筱雨一起宿在了村長家。爲方便照顧筱雨,郭嬤嬤也跟在了他們旁邊。
“西嶺的百姓其實很窮。”
慕容神醫用過一頓簡單粗糙的晚飯後,對楚和筱雨說道:“說句不好聽的話,他們很少有大公無私之人,他們很貪小便宜。這大概也是因爲他們很窮。”
“大晉也有窮人。”筱雨不由想起當初在秦家村的日子,嘆了一聲:“窮怕了,所以遇到好處,不沾白不沾。你不沾,也有別人沾,何必假清高。”
“話是這般說沒錯。”慕容神醫嘆息一聲,道:“可是整個西嶺,窮人和富戶,幾乎是定死的。窮和富的界限,也是十分清楚的。”
筱雨對此事有些不理解:“前輩的意思是,在西嶺,不管下層的百姓有多麼努力上進,也不可能和上層貴族相提並論?”
慕容神醫點頭:“下層百姓要是在才能等方面,超越了貴族能忍受的程度,那麼……”
慕容神醫沒有說下去,喝了一口農家人自己釀造的酒,道:“西嶺多愚民,並不是不堪教化,而是他們已經被迫接受了西嶺皇族乃正統統治者的思想數百年。想要擺脫這樣的思維模式,不是那麼容易的。別說是造反,就是在人後議論一兩句西嶺皇室的壞話,也可能被有心人捅出去,遭致滅頂之災。”
楚擁着筱雨言道:“那西嶺的百姓,就從來沒有生過要反抗的心思嗎?”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慕容神醫道:“我與西嶺的百姓相處,也不會提及有關於這方面的事情。我曾經提及過一次,那名西嶺的百姓猶如躲避瘟疫一般避我老遠。從此之後我便知道,這在西嶺,是不是談論的禁忌。”
筱雨嘆了一聲,望向楚問道:“夫君,你說西嶺的百姓們,會不會其實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習慣嗎?”楚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他們只是沒有開化反抗的心智。一旦有人打了頭陣,他們會漸漸意識到,其實這樣的生活,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安逸,他們始終是生活在西嶺皇族的恐怖統治之下的。而一旦他們認知到這一點,他們性格中的不屈服就會甦醒。”
筱雨默默地點了點頭,輕聲道:“那我們,是不是就要爭取做那個領頭人?”
楚將筱雨圈在懷裡,輕輕地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世人奮鬥一生,爲的是什麼?”楚自顧自地問了一句,慕容神醫凝眉沉思,筱雨望着楚,等着他回答。她知道,他並不是要問他們的看法。
楚輕聲道:“在我看來,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奮鬥一生都只是爲了要讓自己的妻兒富貴榮華,要讓子孫連綿繁衍,要讓自己的姓氏,傳承下去。他們爲的,都是自己的血脈後代。”
楚頓了頓,接着說道:“所以,他們可以吃苦受累,但他們不希望自己的子孫後代也同他們一樣吃苦受累。他們只需要意識到,長此以往,自己的子子孫孫都只能是西嶺皇族的奴隸,世代都要爲西嶺皇族奉獻一生,並且還不能有絲毫怨言。一旦有人生疑,一旦有人響應,單薄的力量就會匯聚成巨大的力量。西嶺皇族加起來也只有那麼些人,而整個西嶺,被奴役欺壓的百姓何其多?”
慕容神醫輕聲道:“你這話說的倒是沒錯。但是以多戰少,也不一定會勝。平民百姓與軍隊相抗衡,豈非是以卵擊石?”
筱雨卻是輕笑了一聲,道:“前輩,這句話,我可不敢苟同。”
慕容神醫望了過來,笑道:“你有什麼高見,倒是說來聽聽?”
筱雨笑道:“雞蛋碰石頭,或許所有人都認爲,雞蛋一定會碎,而石頭一定會完好無損。但是,雞蛋是活的,石頭卻是死的。雞蛋可以孵出小雞,又怎麼會奈何不了一顆硬邦邦的石頭呢?”
慕容神醫聞言頓時哈哈大笑,道:“你這想法倒也是新奇。”
“世間萬物,都沒有絕對。”筱雨道:“我反倒認爲,西嶺氣數已盡。這一次,就是它分崩離析的契機。”
這農莊裡並沒有旁的人,他們這這一席話也不會讓其他的西嶺人聽到。
離經叛道的言論對筱雨來說並不是第一次說了,但這一次的話,她卻說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斬釘截鐵。
慕容神醫微微笑着點了點頭,楚將她摟得更緊了。
“前輩,我們明日怎麼走?”筱雨望向慕容神醫,輕聲問道:“這村莊裡並沒有看到馬匹、牛羊一類的牲畜,難道要繼續步行?這附近似乎也沒有什麼城鎮。”
慕容神醫道:“我來的時候,是有馬的。”
他頓了頓,道:“前方過去要鑽過一座山,纔能有村人交換物資的集市。到那兒看看有沒有馬匹賣吧。”
筱雨遺憾地望向楚,道:“要是雪狼和雪驪在就好了。”
楚輕笑一聲,道:“你懷着身孕呢,即便雪驪在,你也不能騎馬吧。”
“那現在怎麼辦?”筱雨苦惱地道:“我們這麼多人,起碼需要好幾匹馬。這片地方,即使有馬匹,數量肯定也不會多,更別說馬兒的腳程和耐力了,肯定也不好。”
慕容神醫道:“筱雨說的倒是真的。平民百姓擁有的馬匹,多半都是貴族丟棄的。要麼是老馬,要麼是病馬。運氣好些的,病馬養好病了,還能多使喚幾年,運氣不好的,馬兒到手就死了。”
楚和筱雨再一次感受到了西嶺上層和下層的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