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劉家寨村位於沿山縣南邊,祁連山腳下,距沿山縣城約三十餘里路,是沿山縣最爲貧困的村莊之一。劉家寨村一社又位於劉家寨村的最南面,緊依着祁連山,其貧窮程度,相對於劉家寨村其他的社,就更甚了。
對於貧困山區來講,人窮怕了,就期盼着殷實富裕。
如何才能殷實富裕?除了捨命幹以外,就是起個好名字。
對傳統文化薰陶深厚的國人來講,起上一個好名字,就等於人生成功了一半。
劉富貴的上一代,是裕字輩,名字中間一個字是‘裕’字。到了劉富貴這一輩,是“富”字輩,名字中間都帶個‘富’字。在劉姓‘富’字輩的人中,數劉富貴的名字起得最好,不僅中間帶了個‘富’字,第三個字捎帶着把‘貴’字也給占上了。
又富又貴,這是多好的一個名字啊!可惜,光名字好不行,還得名符其實才行。事實上,劉富貴既沒富也沒貴。
劉富貴家裡人口少,大集體的時候,掙不了幾個工分;就算是掙到工分了,劉家寨村子窮,產出低,工分也不值錢,一個工分才攤幾分錢,指望着掙工分過富日子,肯定是不可能。劉富貴的婆姨葛桂花是個老病號,掙得工分少不說,平時還要看病。劉富貴的丫頭和兒子還小,還在上學,劉富貴家掙到少,花的多,入不敷出,日子就窮。
後來,劉富貴好不容易等到丫頭劉文秀小學畢業了,就迫不及待地讓丫頭回家務農來了,開始幫着家裡掙工分,好供濟着兒子劉文明上學。
包產到戶前,劉文秀出嫁了,嫁給了劉家寨大隊大隊長的兒子王文雄,家裡面只剩下劉富貴老兩口和兒子劉文明三人。包產到戶時,劉富貴家人口少,沒分到多少地,而且分到的那點點地,也貧瘠,產不出多少糧食來;再加上兒子上高中了,白白少了個壯勞力不說,各方面的花費更大了,劉富貴家的日子就越過越窮,成了劉家寨村最貧窮的人家。
儘管如此,劉富貴不爲卑賤所惑,不爲貧窮所擾,篤定地把實現自己名字中“富貴”的理想,寄託在了兒子劉文明身上。從兒子劉文明的身上,劉富貴看到了自己富裕文明的希望。
在劉富貴眼裡,誰家的娃子,都不如自己的娃子。劉富貴認爲,自己的兒子劉文明,纔是劉家寨村最聰明、最有本事、最有前途的娃子;將來,劉家寨村要出個大學生,出個工作的人,出個當官的人,那一定得是自己的兒子,沒有其他人家娃子的什麼事。
所以,儘管家裡窮得叮噹亂響,儘管有時候連劉文明的學費或生活費都要交不上了,劉富貴供濟兒子劉文明讀高中、將來要考大學的努力,一直沒有鬆懈過。
爲什麼會如此?因爲劉富貴的一兒一女,的確是太優秀了。
我先給大家說劉富貴的丫頭劉文秀的情況。
劉富貴的丫頭劉文秀,人長得亭亭玉立,眉清目秀,性格貞靜賢淑,是個持家過日子好女子。
很小的時候,劉文秀就聰明伶俐,活潑開朗,進出院子都是蹦蹦跳跳,只要劉文秀在家裡的時候,劉富貴家院子裡,就響起銀鈴般的笑聲,讓這個貧窮的院落,充滿了歡樂祥和。
劉文秀只上了個小學。劉家寨小學就設在距劉家寨一社一里多路的大隊上,劉文秀聰明伶俐,學習成績很好,考試總是全班第一名。那時候,才八九歲的劉文秀,就知道幫着家裡幹活了,在放學回來的路上,別人家的孩子都嬉笑打鬧着玩,劉文秀自己一人,在路邊的地埂上,拔草,帶回家喂兔子。
回到家裡,別人家的孩子們,書包一扔,就撒野玩去了,劉文秀不是到地裡幫着父母親幹活,就是在家裡給父母親做飯,或是安靜地寫作業。
劉文明剛上了二年小學,劉富貴就不讓劉文秀上學了。
劉富貴心想,丫頭子嘛,將來要嫁人呢,上個學幹啥!丫頭子雖然還小,也幹不了啥活,但在家裡乾點零星活還是可以的,最關鍵的是,丫頭子把家裡面零星活幹掉了,兒子就不受拖累了,就能安心地讀書了。
所以,劉富貴就不讓劉文秀唸書了。
第二天,劉文秀沒去上學。
劉文秀的老師名叫安小慧,是個城裡來的下鄉知青,因爲文化程度高,被大隊安排上當民辦老師。
劉文秀聰明伶俐,學習成績好,人也勤快,經常幫老師做些事,教室裡的衛生,也是劉文秀主動去打掃,所以,安小慧就特別喜歡劉文秀。
那天,安小慧見劉文秀沒去上學,以爲劉文秀家有啥事呢,就也沒在意。一連三天,劉文秀都沒來上學,安小慧心裡就有了不祥的感覺,就在中午放學的時候,一路小跑,來到劉富貴家,要看看是什麼情況。
安小慧來到劉富貴家院子門前時,就見劉文秀一個人,坐在門前的一塊大石頭上,眼巴巴地望着學校的方向,悄悄流淚。
劉文秀正在暗自傷心的時候,見安老師來了,趕忙檫去淚水,站起身來,迎着安小慧過來,和安小慧打招呼道:“安老師好!”
安小慧看着劉文秀,不悅地問道:“劉文秀,你爲啥不去上學?你不去上學爲啥不請假?”
安小慧這麼一問,劉文秀哇哇地就哭上了,說安老師,不是我不去上學,是我的爹不讓我上學了。安小慧聽了,特別生氣,就把哇哇大哭的劉文秀攬在自己懷裡,問劉文秀,你的爹爲啥不讓你去上學?
劉文秀就哭着說,我的爹說我是丫頭子,將來是別人家的人,不讓我上學了,讓我們家二蛋好好上學。
啥話嘛!安小慧氣得說道,我還是個丫頭子呢,將來也是別人家的人呢,我咋上學了?我還當老師了!誰規定丫頭子就不能上學了?!
安小慧用手輕輕地拍着劉文秀的肩頭,勸劉文秀道,劉文秀,你不要哭了,等會你的爹來了,我和他說,不讓丫頭子上學,違反國家法律了,國家規定所有的適齡兒童,都要接受九年義務教育。
劉文秀被安小慧勸得不哭了。
安小慧就等在劉富貴家院子外面,等着劉富貴回來後,和劉富貴說讓劉文秀上學的事情。
約等了半個多小時左右,劉富貴胳膊窩裡夾着把鐵鍬,後面跟着葛桂花,慢騰騰地回來了。
安小慧見了,心裡來氣,對着走過來的劉富貴大聲說道,呔!你這個老漢,過來!
劉富貴也看見安小慧了,知道安小慧是爲劉文秀沒去上學的事情來的,就沒在意,心想,我的丫頭子,我想讓上學就上學去,我不想讓上學就不上學去,你老師咋哩,你老師就把我丫頭子的主給做了?
劉富貴沒在意,賴洋洋地來到安小慧跟前,和安小慧打招呼道:“安老師,你來了?”
“我來了!”安小慧生氣地說道:“你爲啥不讓丫頭子去上學?”
“兒子要上學呢!”
“兒子要上學呢與不讓丫頭子去上學有啥關係了?!”
“安老師,你知道,農人嘛,屋裡事多,兒子上學了,丫頭子就得回家。”
“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安小慧大怒:“劉富貴,我給你說,下午就讓劉文秀上學去!你不讓劉文秀上學去,就是犯法。”
“我的丫頭子……”
“你的丫頭子咋了?!啊?你的丫頭子咋啦?!還把你給能了個很!除了你的丫頭子外,你再有個啥!你以爲你了不起得很!國家規定實行九年義務教育呢,你憑啥就不讓丫頭子上學?你不讓丫頭子上學去,就是犯法,我就找大隊長去,看大隊長咋地收拾你呢!”
安小慧和劉富貴吵了一頓,賭氣走了。
劉富貴把鐵鍬遞給葛桂花,拉了劉文秀的手,回到自家院中。
劉文秀還在哭。
劉富貴就對劉文秀說道:“丫頭子,不要嚎了,下午了原回上學去。”
聽到劉富貴又讓自己上學了,劉文秀立馬就不哭了,還掛着淚水的臉上,立馬就笑開花了。
劉富貴哀嘆了一聲。
劉富貴之所以同意讓劉文秀繼續上學去,並不是害怕安小慧了,也不是害怕安小慧要到大隊長那裡告狀去,而是覺得丫頭子的確還小,也的確給家裡幹不了啥活,不如讓再上幾年學,等丫頭子小學畢業了,能幹活了,那時候再回家務農不遲。
所以,劉富貴就讓劉文秀繼續上學去了。
又過了三年,劉文秀小學畢業了,是十三四歲的丫頭子了,可以指望上幹活了,劉富貴就真的不讓劉文秀再上學了。
安小慧喜歡劉文秀,見劉文秀人長得好,機靈,又聰明好學,學習成績也是班裡數一數二的,就不忍心劉文秀被輟學。爲此,安小慧先後數次來到劉富貴家,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話,都說給劉富貴老兩口子了,動員着劉富貴老兩口子,同意讓劉文秀多年上幾年書,將來說不定能考個學,有個好前途,不要把丫頭子美好的人生給毀了。
然而,任安小慧如何勸說,劉富貴就是不同意讓劉文秀繼續唸書,因爲在他心目中,兒子纔是最重要的,要供濟兒子唸到高中畢業,就只能讓丫頭子回家務農,誰讓家裡面窮哩。
安小慧既勸不通劉富貴,自己有沒有任何辦法,就哭着走了。
結果,劉文秀只念了個小學畢業,才十三四歲,就在劉富貴一再動員和要求下,輟學回家了。
又過了兩年,劉文秀十五六了,劉富貴就迫不及待地讓劉文秀參加社裡的勞動,幫着給家裡掙工分。
從那時起,劉文秀就正式成爲農民了。